且说那日之后,官家便在次日的大朝会上颁布了两道旨意,其一是将原本定在八月十五的太子婚期提前至六月初六,原本定的主婚人是皇后,但因皇后身体不适,主婚人便成为了淑妃,且如今桃夭既然住在坤宁殿,那就从坤宁殿中出嫁,在坤宁殿中宣读完册封旨意之后,便步行至太庙举行册封大典并举行祭祀仪式,最后返回坤宁殿中,由太子亲自上门结亲乘花轿至东宫。
为了来日方便东宫女眷入宫,令其在东宫与内廷的宫墙连接处另开了一个小门,便能够通过福宁殿背后的长街一路直达坤宁殿以及内宫各阁,姜国的宫廷不似明清内廷一半分东西六宫,共有坤宁殿、毓庆宫、皇仪殿、延福殿等等六大殿以及内廷其余妃嫔所居住的十阁。
这第二道旨意便是将先前荣相的独女荣清湘赐给太子为侧室奉仪,这道旨意一出便引起了朝中诸多阁老以及礼部还有谏议大夫的不满,首先第一点便是荣清湘身为罪臣之后,按照常理是不允许成为皇室内命妇的,第二点便是太子不过才成婚月余,便要急着往人家新婚夫妇的房中塞一个妾室,这更于情面上有些说不通。
更有甚者将早早不上朝参与政事的安国公给搬了出来,扬言道如若真是在月余之后将荣氏赐给太子做妾,那便是将安国公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下,更是不顾已经薨逝多年的燕王夫妇的脸面。结果在这件事情的第二天,安国公便委托王老先生带来了一封手信,简单来说就是:
你们往太子宫里塞人无所谓,只要都能够为太子开枝散叶便好。
这一下可谓是将朝中诸多持反对意见的大臣的嘴给彻底堵上了,倒是惹得安国公自己在王府里捧腹大笑,拉着自己房里的师爷道:“这帮老酸货!真是!我外孙女都没给我修书一封来跟我诉苦呢,怎么快就把我给扯出来了,就是要狠狠打一打那帮酸秀才的脸!”
桃夭在兴庆殿里听莲花说着这些事情,手里的瓜子是一刻都没有停下来。作为一个精神正常的现代人,吃瓜真的是第一必备技能,更何况是亲眼看着历来最不能得罪的言官被打脸这种喜闻乐见的事情。
“姑娘,快别吃那瓜子了。当心到时候上火脸上长疙瘩,成婚的时候粉都盖不住。”
莲花说着,替她端了一碗黄芪乌鸡汤来,笑眯眯地道:“快喝了这个,淑妃娘娘特意吩咐咱们小厨房给您做的,说是喝了脸上气色看起来能好一些。”
桃夭将手中的瓜子放下,不情不愿地接过那碗汤一饮而尽,随后便嘟着嘴道:“成天见的不是喝鸡汤就是吃燕窝的,我又不是个病人,就是皇后娘娘养病也不见吃这么多的补品。”
莲花笑了笑,道:“姑娘还说呢,昨儿我去拿宵夜,听见芒种姑姑他们说,娘娘现在喝的药里边儿有一味虫草,就那么几钱,那可比姑娘你现在吃的这些名贵得多。”说着,莲花便仔细打量起桃夭的脸色来,果然比先前晶莹粉润,水灵的很。
“你昨儿去拿宵夜,可问过皇后娘娘的病况如何了?这几日连我的请安都免了,也不能入殿去瞧,倒真是叫人有些着急上火的。”
桃夭喝过汤,又拿起了桌上盘子里放着的蜜饯问莲花,莲花摇摇头,说:“这个婢子也没问,不过瞧着芒种姑姑他们的模样倒也没前几天那么着急了。想必应该是快好了罢。”
桃夭点点头,正准备往嘴里继续塞蜜饯时,忽而听见门外响起一个女声:“我在外头可都听见了,莲花这小蹄子估摸着又在嚼我的舌根子。”
殿中的二人转身看去,原来是芒种领着一个看起来脸生的宫女率先走了进来,背后紧紧跟着十几个捧着锦盒的小宫女。桃夭见状,便起身笑着相迎:“姑姑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这一位是?”
芒种笑着与旁边的宫女对视一眼,给桃夭行了一个礼,便忙不慌的解释道:“这位是淑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蟠桃。是来给县主您送大婚时的贺礼的。”说着,芒种便用胳膊肘拐了拐蟠桃,蟠桃想必也是在宫中呆久了的人精,在接受到芒种的信号之后,笑意盈盈地又给桃夭行了个礼。
“婢子蟠桃见过县主,县主妆安。婢子奉我家淑妃娘娘的命,给您将十阁娘子们为您准备的新婚贺礼给送过来,还有一些是咱们内务局还有尚仪局的各司女官以及内臣们为您准备的贺礼,礼轻情意重,还望县主笑纳。”
说着,蟠桃便朝身后的小宫女们摆摆手,将礼物一一捧上来给桃夭介绍起来。
“这是当年咱们淑妃娘娘陪嫁过来的翡翠明珠芙蓉项圈,翠是自缅甸国那边进贡来的老坑冰种,明珠用的还是当年先帝爷赐给娘娘母家的南洋明珠。平时娘娘自己也舍不得戴,这不还是崭新的,便给县主送过来当贺礼罢,还请县主莫要嫌弃。”
“这个是吴郡君送过来的贺礼,是一副新制作的金累丝莲花样式的碧玺镯子。”
“这是张才人送过来的,一副去岁西夏进贡过来的象牙珍珠白玉山口冠,节庆的时候往上头簪一些时兴的新鲜花朵最好看不过。”
……
“最后这个是韩王送过来的,是一副前唐传下来的古画,是《霓裳羽衣》。”
蟠桃说着,一边命小宫女将韩王送过来的那幅画徐徐展开,那画中是一个身着素色锦缎衣裙,头戴一朵盛放的洛阳牡丹的丽人正翩翩起舞,可谓是‘舞势随风散复收,歌声似磬韵还幽。
千回赴节填词处,娇眼如波入鬓流’;当真一副绝世好画。
“这样贵重的礼,叫我怎么好收下。只怕是叫各位娘子以及韩王殿下肉疼了罢。”桃夭有一些不太好意思,从小到大也收过不少的礼物,但似乎古代人比现代人更为实诚一些,现代或许送个礼物就那么几百块钱或者一两千块,古代人送礼都是金银珠宝,怎么豪华怎么来,可真是叫他开了眼了。
“哎,这些东西算得了什么,金啊银啊的,都是些俗物。倒是韩王殿下的那幅画不错,听说是官家当年赐给贵妃的,贵妃薨逝之后东西便留给了韩王殿下。”
桃夭听完不由得惊讶了一下,那这岂不是有一种……
拿了别人老娘遗物的感觉。
蟠桃见桃夭神色有些不对,倒也猜出来了她心里在想一些什么,便忙笑着道:“县主也别多想,韩王自小便不大受宠爱,只怕太名贵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这幅画就当是贵妃的一点意思吧。总归是恭贺县主新婚恩爱,芳龄永继。”
蟠桃说罢又拉上了芒种两个人和桃夭玩笑了一会,便告退了。桃夭见着那小山堆似的贺礼,又和莲花两个人一起将这些贺礼给收了起来,如此一天便算是胡闹过去了。
大婚的婚服是内务局按照仪制给桃夭量身做出来的一身翟衣,并着一顶六龙六凤的点翠冠冕一并给送了过来。皇后也在大婚的前一天将自己准备的贺礼亲自给桃夭送到了兴庆殿里,过去了十天,皇后的气色看上去倒是比先前好了一些,但仍旧能看出有些病容。
“这是当年,吾册立皇后时,官家私下里送给吾的头面。是一副世间罕有的点翠珍珠海蓝宝的头面,还是流云纹八仙过海的样式。”
皇后说着,将桌子上的那只锦盒打开,桃夭捧起一盏红烛凑上去看,果然精巧无比。上方是二龙戏珠的纹样,那珠子是拇指那么大的合浦明珠,底下是一排排颜色鲜明的靛蓝色翠羽制成的流云纹,上边嵌着共十六颗硕大的海蓝宝石,颗颗色泽纯净、贵气无比,被那烛火一照,流光溢彩。底下用累丝银线所制成的八仙过海,各个神色不一,看上去就知道是极花费时间的。
莫说世间罕有,估摸着这副头面也只有当年的十二龙九凤冠才可与之比肩。
“娘娘,这太贵重,妾不能收下。”
桃夭赶忙将烛火放到一边,将那只锦盒小心翼翼地往皇后那边推了推,皇后不免笑着道:“既是说了给你,那便是给你了。这没有什么的,自明日起,你我便是一家人,你又何须这样客气?”
皇后笑盈盈地将那副头面递给了莲花,道:“别理你家姑娘,她还做不了吾的主呢。快去,把这个收起来。”继而转过身来,拉着桃夭的手道:“到时候国公府回门宴时,你就戴这副头面回去,好好叫外头的那些知道知道,你这个太子妃的荣光。”
次日寅时三刻,莲花就把桃夭给叫醒了,整个坤宁殿的宫女都开始里里外外地给桃夭梳妆、打扮。光是衣服便套了足足七件,算上外头的那件翟衣共八件,芒种又亲自取了头油还有象牙梳子来给桃夭挽头发,梳了一个同心髻后将内务局送过来的那顶点翠冠给戴上,又命几个小丫头拿来了红线,随意的编了几下就开始给桃夭开脸。
最后又按照太子妃正一品的仪制按品大妆,只是在最后给桃夭贴花钿时被她自己给拦了下来,她早前听莲花说起过,如今国朝所用的花钿大多都是墨玉、珊瑚、翡翠、南红一类的贵重首饰,但其材质用上好的鱼胶贴在脸上之后也不易成妆,故此桃夭早在前天晚上就命莲花将先前官家赏赐的珍珠用银剪子给平均地绞成两半,用来代替脸上原先的花钿、斜红以及面靥。
“太子妃的这个妆面倒是新奇,婢子们原先也没见过这么做的,倒是比那些什么珊瑚一类的更加觉得贵气、清丽。”
桃夭不禁莞尔,道:“这个就是国朝自己的河珠,那些贵价的花钿远不如这个来得好一些。下一次你们也可以试试,我觉得不错。”
那堆宫女们笑着记下,随即又在桃夭的发髻背后簪上了一对博鬓,桃夭瞬间觉得自己的脖子足足被头上的这一堆首饰给压得有些重,不免得就叫出声来,旁边的那几个宫女便笑出了声来,打趣道:“这个冠子已经够轻巧的了,皇后娘娘的那顶九龙四凤冠可比这个足足重了一倍,太子妃便知足吧。”
桃夭笑着白了她们一眼,便由莲花扶了起来,一路步行到坤宁殿的中庭,皇后早就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了凤位上,院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几乎各宫的娘子妃嫔们都到场了,宫女以及内臣们便有一二百个,明怀早早地便捧着一道圣旨,乐咪咪地站在香案处等着,见着桃夭来了,便笑着道:“县主快过来接旨罢,不好误了太庙那边的时辰。”
桃夭略微点点头,头上的凤冠叮当作响,发出悦耳的声音,随后便跪在了一个红色龙凤纹样的棉质蒲团上听宣。
明怀清了清嗓子,将桌上的檀香以及蜡烛点燃,殿中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纷纷跪下,明怀方朗声念诵道:“朕应昊天之眷命,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故燕王之女陈氏,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寔惟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诵毕,桃夭接过圣旨,口道谢恩。皇后听罢便起身命芒种还有莲花左右两边将桃夭搀扶起来,此时殿中其余妃嫔以及宫娥内臣们乌泱泱地按照位份从高到地的跪倒一片,齐声道:“见过太子妃,太子妃千岁金安。”
之后,皇后便携着桃夭一道出了坤宁殿的门上了早早就等在殿门外的两顶凤轿,一摇一晃地朝着太庙而去。沿途路上皆有宫婢以及内臣们纷纷跪下叩首,口道金安。虽说今日的主婚人并不是皇后,但太庙历来只有皇室成员的正室原配以及男子们才能进入,故此这一环节是由皇后陪同的。
到太庙之后便有共十二位正一品诰命夫人早早地排成两列,身穿浅紫色青雀翟衣手捧祭祀所用的金器等候在侧,见着两顶凤轿过来便纷纷跪下叩首,桃夭紧跟着皇后一路步行至里面,按规矩洗手、敬香、叩头,念祝祷词之后,太庙的这一环节方才结束。
随后,那十二个外命妇便一路步行护着凤轿回到了坤宁殿中,早早地便有诸多礼乐女官以及不少凑热闹的内臣宫女们将坤宁殿围的水泄不通,众人欢声笑语,从两侧的香案桌子上捧起早就准备好的五色彩纸花便往桃夭身上洒去。
这厢礼乐女官便开始叮叮当当地敲起了手中的编钟以及诸多乐器,吟唱着婚嫁的诗词,绕过了照壁,便见安国公笑脸盈盈地站在一侧,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地红缎锦盒。
虽说她自己与这个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和感情的外祖父不过生活了月余,但见他一把年纪喜气洋洋地站在此处,心中不免有些动容,忽而便想起了此时此刻与自己相隔了一千多年的陶父陶母,不禁垂下泪来。
“傻丫头,哭什么。今日是你的喜日子,哭化了妆等下要叫宾客笑话。”安国公从怀中掏出一张雪白的手帕替她擦了擦眼泪,声音也有一些舍不得:“这是……你父亲母亲在你出生的时候,就说是要给你留下的,是你父母当年大婚时所用的礼器。”
正说着,安国公便将那个锦盒打开,里头是一副做工精巧的飞天仕女样式的金银多宝碧玺项圈,安国公颤抖着手替她戴上,安慰道:“好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场。如今总算熬到你出嫁,算是对得起你那早早过身的父母了。”
话至此处,安国公那原本慈祥的模样不禁有些哀愁:“若是你父母在,只怕要更好一些。不过不妨事,万事皆有我这个外祖父给你撑着,咱们不怕,不哭了。”安国公话毕,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一汪眼泪,朝着坤宁殿地中间努了努嘴。
“去吧,太子妃。愿太子妃福寿安康、芳龄永继。”
安国公朝着桃夭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桃夭也泪眼婆娑地答了一个礼后,转身朝着方才安国公努嘴的方向看去。两边围着的人欢声笑语,很是知趣地自动让出了一条路,那路的尽头是赵琛的背影。
今日他穿了一件深紫色山河日月九章纹样的太子礼服,头戴九龙九毓黑色冠冕,胸口一朵红色绒布扎成的大花,微微侧首眼带桃花地看着她,比那日在坤宁殿初见时更英俊了不少。桃夭脸上一红,将刚刚地眼泪收了回去,由莲花扶着她一路步行至太子身边。
“太子妃,妆安。”
“太子,万安。”
两人微微点头见过礼,身边的宫女们便拿来两个和之前一样的红色蒲团,二人跪倒,朝着上头的皇后叩了三个头后,就听赵琛道:“儿臣携新妇陈氏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万安。”
话毕,又磕了三个头。
此时皇后微微笑着起身,下了台阶,绕过香案,一路到桃夭身边,从自己手上脱下一只碧莹莹的翡翠镯子,柔声对着新婚夫妇道:“今日你们成婚,往后更要夫妻一体,同心同德才是。”
桃夭与太子听了,继而又行了个礼应了一声。
之后便在众人的道贺声中,桃夭上了花轿,由太子骑着一匹罕见的宝马从坤宁殿出发一路朝着东宫慢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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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