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正是天气慢慢转热的时候,东京城中的大街小巷已经开始有贩夫走卒挑着一担担的窖冰在叫卖,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梵英楼趁着如今日头渐毒,便新制的冰口点心——冰雪冷元子。
皇后倒是颇爱此物,每日便要芒种打发内臣出宫去采买,这么一来二去地便也有了桃夭的一份儿,她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的古代点心,自她来到此处之后,每日里不是蜜饯就是什么酥饼,当真是吃不下去,然则当她见着那碗冰雪冷元子时,她期待的目光瞬间便下去半截。
这不就是红糖手搓冰粉么?顶多在上面撒点刚煮好的小汤圆,加点冰块就是这么个玩意儿了。看着柳后吃的正香,她便也拿起勺子来,一口一口地往嘴巴里送。柳后见她这么无精打采地,笑着问道:“前几日芒种她们出去买的时候顺带着自己也尝了点儿,也不是你这么个模样。是觉得这冷元子不甚合胃口么?”
哪里哪里,倒真的不是不合胃口。只是比起这个手搓冰粉,她更怀念芒果奶油绵绵冰,最好外面还有巧克力碎的那种,一口咬下去,酸甜爽口,超级满足。
那才是夏天的标配,更何况在现代好歹还有空调可以吹,回到了古代,除了身边的宫女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扇子,便再没有了其他。更何况那扇出来的风又不大,扑到人身上早就没影儿了,也就是个心理安慰罢了。
半晌,她恹恹地回道:“娘娘,这天儿太热了。就这么一碗什么冷元子,也不抵事啊。”
皇后见她这么个模样,笑着将手中的碗放下,指挥着芒种去宫中的地窖里起了两大块儿最底下的冰出来,又命人从库房中拿了两个巨大的白瓷缸子出来盛了冰放在身边,再叫那几个扇扇子的宫女就站在冰缸子旁边对着人扇风,桃夭这才觉得舒坦了点。
“还是娘娘足智多谋,这个办法倒真的顶用。”
桃夭整个人瘫在藤椅上,口中含着一块儿碗里的冰,凉丝丝地,好不惬意。皇后也随着她半靠着在藤椅上,翻着这个月以来宫中的花销。
“再过几日便要入伏,只怕天气会更加炎热。吾觉得这个冷元子倒是不错,想着不如请宫中的厨子去梵英楼学了这个做法,回宫来每日做上一些,给各宫的宫女内臣们解解暑罢。你觉得如何?”
桃夭翻过身来,想了想觉得有些不错,这个做法倒像是现代公司老板请客包了整个公司每天的下午茶一样,虽说是有些小恩小惠,但终究是每个人都能吃着的东西。长此以往下来,宫中诸人不都要感谢皇后的这番做法,可谓是以小博大。
但坏就坏在一点,古代的储冰方法始终有限,前些日子她还听莲花说起过,这几年的天气是一年比一年热,这每天一碗冷元子听起来倒是诱人,但宫中的人口始终都要比外头的多,只怕将近得有五六万个人,每个人一碗冷元子,只怕不出两个月,宫中的冰窖就无冰可用了,届时仍然要出宫采买,买冰的帐目便是要多出来一截儿。
“娘娘不妨下诏,去梵英楼采买这冰雪冷元子,宫中人口多,说不定在价钱上头还能够略微地压一压。这样总好过到时候宫中冰窖无冰时还要在出宫去采买,炎炎夏日,只怕冰价更贵,也更难寻一些。”
柳后听得这话,惊得直接坐了起来,仿佛是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急道:“快快住口!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桃夭见她这么个反应,知道柳后这次动了真格,便也直起了身子,不解地问道:“这,妾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啊,这确实是一个较为稳妥、省事儿的法子。”
皇后将手中的扇子放下,认真地与桃夭解释起来:“你这个办法固然是好,但历来百姓都效仿宫中人的喜好。若明日传出,宫中众人喜用这道冰雪冷元子,那后日,这冰雪冷元子所需要的材料价格便会逐渐上涨。你可知为何?”
“妾不知。”
“比如说做这元子需要用糯米、黄豆等料,百姓们一旦效仿,那就会引起诸多人将这些东西一抢而空,那种植这些作物的庄户、囤积此物的商贩便会将价格提高卖往京城,届时这些东西将万分金贵,这无疑便是在民间刮起一股奢靡不正之风。且如你所言,冰价也会慢慢上抬,届时东京城中诸多身子受不住热的人家便会买不起冰,从而落下病根儿。这最后说破天,终究还是宫中的错。”
“故此宫中诸人才需要众多的礼仪、规矩、法度来约束自己,心事勿叫人知,喜怒勿形于色,唯有如此方是持家、治国的道理。”桃夭接过皇后的话茬,应声问道:“娘娘说的可是这个道理?”
皇后见她聪慧至此,一点即透,不免笑出了声:“不错,正是这个道理。这也是吾将来要叮嘱你的,也是希望你能够做到的。”
桃夭点点头,心里不禁暗骂:丫的在古代真麻烦。自己喜欢的东西还不能表现出来,怪道那些历史上的名人短命地多,搞不好就是压抑天性太久了,给自己整抑郁了。
皇后说罢,便道要起身入殿中换一套更轻薄地衣裳,只是她刚刚起身,就觉得眼前一片眩晕,脚下一软,整个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桃夭和身边的几个宫女见状,足足吓了一跳,忙起身将柳后扶起来,按人中地按人中,端茶的端茶,叫太医的叫太医。
不过快半个时辰,满宫便都知道皇后晕厥,那几个妃嫔也忙不迭地过来坤宁殿中轮番侍疾,就连一直在垂拱殿和王老先生谈话的官家也忙撂下王老先生,一路急哄哄地赶过来看望皇后。
彼时,所有的太医都扎在了皇后宫中,太医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诊断不出个什么来。皇帝老儿在一旁急的直跺脚,见着桃夭缩在坤宁殿的角落,便将她叫上来,仔仔细细地开始问起她关于皇后晕厥的事情。
“朕听说,皇后晕倒的时候,你在边儿上,可有什么不对劲的没有?”
桃夭才过来几个月,虽说也见过些事情,但如今病倒的是一国之母,心里也知道这件事情是马虎不得的,便也一五一十地说给皇帝,只是隐去了皇后给她说道理的那一段。
淑妃听完桃夭复述的,也出声回道:“我在过来的时候也问过芒种,确实是这么个说法。娘娘确实是突然晕厥。”
皇帝坐在殿正中的椅子上,扶额了好一会儿,又叫了正在外头拟方子的太医进殿来问话,进来的便是如今太医院的院正王太医。
“娘娘的症候来的有些古怪,臣刚刚给娘娘号脉的时候,见她气血有些亏损,这原本是盛夏孱弱的常见症状,但娘娘面色古怪,唇色发青,时常有呓语,又有些发热的症候,只怕是痰气上涌所致。但刚刚臣也给娘娘灌了对症的药汤,也试了几针,娘娘症状依旧不减,这……”
皇帝听到此处,一怒之下将手边的一个茶盏重重地摔了下去,霎时间,满殿的人都跪了下来,面色凝重,不敢多言。
“你们这些太医究竟是怎么过的筛选?如今皇后晕厥,满院的太医围在坤宁殿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刻钟了,连一个主意都不能拿,就连是什么病症都不清楚,难道太医院就是让你们来吃白饭的不成?”
皇帝怒声叱骂着,底下的王太医身子上被刚刚皇帝摔过来的茶盏砸了一下,茶汤滴滴答答地污了一大块,王太医颤抖着不敢出声。良久,淑妃壮了壮胆子,劝慰道:“陛下,妾有一个愚见,或许能够解娘娘的症候?”
皇帝闻声抬头,哑着声音问道:“什么?”
淑妃瞧了瞧四周,低头谨慎说道:“妾瞧着娘娘症候古怪,不像是寻常生病。只怕是请司天监来瞧瞧,看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
淑妃越说声音越小,其实桃夭心里知道,连太医都没办法瞧出来的病,在这个时候请司天监过来,不过是图个心里安慰罢了。她自己从小便不大相信这些鬼神之说,每一次遇见考试陶母便要领着她上寺院里头求神拜佛地,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灵不灵,但作为一个浑身发红光的历史系教授,自然是要以唯物主义为首的啦。
桃夭跪在地上,只敢微微抬头,看看皇帝的神色。皇帝倒是愣了愣,思量了一会儿,眼见外头太阳已经落山了,问道:“此刻宫门下钥了么?”一直伺候在旁边的明怀起身,看了看天色,答道:“已经落锁了,只怕是太子一时半刻也无法入内侍疾,官家是否传口谕命太子入宫侍疾?”
皇帝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孩子大了,也难得他在政务上勤勤勉勉,明早再叫他过来吧。”说罢顿了顿,吩咐道:“即刻去传司天监的人过来。”
明怀得了诏令,便匆匆忙忙地去通传了。殿中的几个妃嫔,见皇帝神色恢复,便也松了一口气,自己起身坐下了。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就见着明怀从殿外领进来一个身穿日月太极八卦纹样道袍的青年男子进来,磕了个头,口道圣安。
皇帝见人来了,便忙问道:“近来天象中可有什么不妥?”
那青年跪在地上答道:“近来天象确有变动,只是其变化颇为凶险,臣一时也没能参透。”
“且不要管参透了,你先说说有什么变动?”淑妃在旁边见这司天监说话故意卖关子,便也急着问了一句,皇帝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示意司天监继续往下说。
“近来天府星周围涌现了两颗带红光的小星,与不远处主太子的心宿一遥遥相望,虽说克不着太子,但极其影响天府星的运作,要知道,天府星主皇后圣人,这两颗小星已成隐隐逼近的势头,只怕是对圣人有所不利。”
“带红光的小星?又与心宿一相望?这是什么意思?”
那司天监面色一滞,目光轻轻带过桃夭,随后便道:“此象征太子喜信发作,若是不能善了此象,只怕会有变数。只能将太子的婚期提前一些了。”
此话一出,满殿妃嫔女眷皆掩面惊呼,倒是皇帝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丝毫不为所动。继而问道:“眼下若是提前东宫的婚期倒是也无不可,只是你方才说有两颗小星,如今陈氏才此算上了一颗,那余下一颗……”
“乃近日在宫中走动的陌生女子。”
司天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不再言语。淑妃听得此话,不免疑惑道:“你这叫什么话?这宫中如今都是些熟面孔,哪里来的什么陌生女子?”
“天象所呈现,确实是如此,的确是近日在宫中走动的陌生女子,看起天象,不过是个少女。”
淑妃觉得这话甚是蹊跷,确实是她提议找的司天监,但如今这司天监又说出这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伴君如伴虎,万一皇帝要是生起气来,迁怒于她,她今后的日子倒是不太好过了。
“朕知道是谁,朕只问你,难道此女也必然要入东宫,常常侍奉太子左右才能够解了此劫?”
皇帝叹了一口气,从司天监那边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摇摇头,道:“无法了。她的命数如此,朕真的无法了。”淑妃见皇帝这般喃喃自语,不禁好奇地问道:“陛下,这么说起来,您知道那女子是谁?”
皇帝瞥了她一眼,解释道:“前些时候,朕倒是传过荣氏的那个女儿入宫来问了些事情。”
淑妃的脸色僵了僵,惊道:“荣相的女儿?那岂不是太抬举罪臣了么?”
皇帝摇摇头,指了指桃夭道:“抬举?朕早早地便已经说过,太子的正妃便只有安宁县主一个,只是如今倒是委屈了荣氏那个丫头,那样好的样貌和才情,却只能为人侧室了。”
“哎,这话倒也未必。太子是国之栋梁,无论多么好的女孩儿不都该匹配了咱们太子爷么,照我说,给太子做良人,总好过在外头随便匹配了一个庶人家的小子做小。”张才人出来打了个哈哈,见皇帝压根儿不搭理她,便又讪讪地坐了回去。
话已至此,皇帝便当场下了诏令,吩咐司天监:“既如此,你就在六月的时候择一个吉日呈上来,让太子他们完婚吧。之后又在七月择一个日子,将荣氏抬进东宫。”说罢,便转过头去吩咐明先生道:“明日早朝记得提醒朕,将这件事情报给翰林中书那边去,叫他草拟一份给太子纳奉仪的旨意来,就定荣家的那个丫头吧!也算朕对他们家有个交代了。”
众人听见这话,忙笑着起身行礼,赞道:“陛下圣明!”
1、司天监,是官署名,职能为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秦、汉至南朝,太常所属有太史令掌天时星历。隋秘书省所属有太史曹,炀帝改曹为监。唐初,改太史监为太史局,嗣曾数度改称秘书阁、浑天监察院、浑仪监,或属秘书省。开元十四年(726),复为太史局,属秘书省。乾元元年(758),改称司天台。五代与宋初称司天监,元丰改制后改太史局。辽南面官有司天监,金称司天台,属秘书监。元有太史院,明时沿用司天监,后期改为钦天监,至清朝时官职沿明制,仍属钦天监。
2、本篇文章大部分采用的都是唐宋的制度。而唐宋负责草拟皇帝圣旨的官员是翰林。一般来讲旨意都是皇帝的秘书写的,皇帝通常不自己写。比如秦汉的尚书、魏晋南北朝一直到明初的中书省,隋唐宋的翰林承旨,明清的内阁,清朝雍正起的军机处都是类似职务。
翰林是我国古代官名。它的由来可以一直追溯到唐朝。唐玄宗时,从文学侍从中选拔优秀人才,充任翰林学士,专掌内命由皇帝直接发出的极端机密的文件,如任免宰相、宣布讨伐令等。由于翰林学士参与机要,有较大实权,当时号称“内相”。首席翰林学士称承旨。北宋时,翰林学士开始设为专职。明代,翰林学士作为翰林院的最高长官,主管文翰,并备皇帝咨询,实权已相当于丞相。清代沿用明代制度,设置翰林院,主管编修国史,记载皇帝言行的起居注,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件;其长官为掌院学士,以大臣充任,属官如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和庶吉士等,统称为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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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