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伍伍长的领子被人猛地揪起,半个身子荡在半空,脸憋得通红,堪堪晕厥之际,黄珙猝不及防松了手。
大口大口新鲜空气灌了进来,伍长拍着胸脯咳了两下,便连滚带爬抓着黄珙的衣角求饶:“将……将军,是属下的错,未能及时清点人数,求……求将军允属下戴罪立功,将这浑小子带回来!”
“哼,人若是泄露了军中机密,你这条狗命赔得起吗?!”
娄建忙上前道:“将军,丢的人是贺虞,您知道的,他向来勤练苦学,绝不会坏营中规矩!此次失踪恐怕有生命危险,还请将军下令寻人!”
“她是哪号人物,值得整个军营在此等紧要关头抽出身子去救?”
娄建身子一僵,这冷漠无情还带着一丝不屑的语气,除了谢承安无出其右……
果然,身后缓步行来那人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轻不重,既是安慰又是警告似的低语道:“别越界了。”
黄珙面色极沉,喝道:“所有人,未得军令私自出营,严惩不贷!现在立刻集合,听从调遣!”
“是!”
各营应和声经久不息,方才满脸讥讽不屑的人连骑装都换好了,杵在黄珙面前,“将军,这桃花镇军情一刻也耽误不得,我们现在就出发,有了情报第一时间传信回来。”
“好,有劳谢大人。”
桃花镇管控依然十分严谨,一旦详究起来便会发现,此城镇中鲜少有人进出。从清晨开始,除了运粮运菜的农夫,赶着骆驼经商的商队,几乎再难见到新面孔。
岭南已经开始入冬了,昨夜下了最后一场秋雨。
寒冷的空气里袅袅升起一缕暖烟,领头运菜的农夫寻烟望去,正瞅见每日天不亮便准时出现在糕饼铺子前的孙大娘。
“大娘,来两个烙饼,要甜的。”推着菜车的小陈在摊前留步,从腰间的荷包一层层扒开几块铜板,抬头笑涔涔地道:“另外加份松子糖。”
“好嘞!”孙大娘手法熟稔地从锅炉中捏起两块饼子,丢在案板上迅速抹上蘸料,递给了打烧饼铺前经过的菜农,回笑道:“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菜农刚把要歪歪斜斜掉下去的桶扶正,回头接过了孙大娘手中的饼,也不嫌手脏,就着煤灰尝了一口。
含糊不清道:“今晨也不知是怎的,与我同行的老张怎么也醒不过来,我只好一个人将菜车推了出去。您别说,平常有老张在,也不觉得这菜车重,今日拉着两架车,险些误了时辰。”
老张和小陈是桃花镇里长府上特派的菜农。
两人种的菜新鲜,每日又能准时送到。有时候里长赏了些什么下来,小陈都会在路过烧饼铺的时候分给孙大娘一份。
孙大娘拧眉拒了小陈递过来的铜板,“可别在这儿找银钱了,赶紧将菜送过去吧,里长等急了罚你还不一定呢。”
“行,行。”小陈眉开眼笑,点了点头将碎银塞进了袖袋中,“那我这就赶过去。”
车轮缓缓向前移动,在沙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拐过两个巷子口,便来到了里长家后院的门旁。
小陈望见后门黑压压的一片,步子猛地停住。
今日里长家的护院怎么变得如此之多?
再者说今天来晚了,管家早就应该在这儿等着了。怎么也不见人影?他心里升起股不好的念头,踌躇着步子不敢往前。
正想着,门前的两个护院拿刀拦住了他,“做什么的?!”
小陈忙不迭点头哈腰,“两位想必是李长家新来的护院吧?不认识小的也正常,我是给府里供蔬菜瓜果的,今日来迟了些,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本以为解释了这么一句便能进去了,谁知这护院听说是送菜的,眼神立马警惕了几分。
拿枪的那位更是使了个眼色,同行的人立马要上去仔细翻查。
小陈急了,拦道:“大……大人不是小的不识相,这菜是要供给里长的……不信您可以去找府上的管家,他认识我!这菜是昨天刚从地里新鲜挖出来的,还带着泥土!脏了您的手可不值当呀。”
“去去,一边儿去!”护院儿根本当没听见一样,扒开他阻拦的手便要在车前搜查。
小陈心急,这些菜都已经梳理干净了。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万一将菜都弄折了,里长岂不是会怪罪?
桶里二人听着外面的动静,握着剑的手一紧。
护院用剑尖挑开菜桶,刚挑开一半,后门忽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小陈,你怎么才来?里长都等急了。”
忽然听到身后的动静,护院看到桶里装的都是菜,立马停了手,“进去吧!”
小陈忙不迭拉着菜蹒跚地往里走,路过两个护院时隐隐约约听见管家跟他们吩咐着什么。
“这种普通人就不要抓着不放了,你们换上便衣去前院儿看着,这一身黑衣都在后院围着,岂不是叫人生疑?”
护院一拱手,应道:“是!”
小陈刚踏进后院,便觉今日里长府中氛围不同。
往常热情的杂役们都会上前打招呼,搭把手将菜卸下来,今天不仅没见到一个熟面孔,大家伙反而都十分冷漠,只顾埋头干着自己手上的活儿,是以这后厨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再加上方才两个护院手中银光锃亮的刀和充斥着杀意的眼神。直觉告诉他,里长府有问题。
他垂头默不作声将菜都卸了下来。想着赶紧搬完,赶紧回去。明天,后天最好都不要来里长府了。
小陈的动作在抬菜桶的瞬间一滞,寒意从脊背慢慢爬至脑袋,头顶笼罩的阴影越来越大。
还不等他的侧身。脖颈便横上了一片冰凉。
“嘘,别出声。”耳后猝不及防传出到寒意刺骨的声音。与此同时,那个男人的刀也拦住了他的去路。
“刚才听你说,对里长府很熟?”霍祈清另一只手上的短刀不经意间往石头上磨了磨。
“那真是巧了,我们想请你当个引路人。”
旁边的李连胜不禁侧目,此时他已经对面前这个少年五体投地了。
虽不知他参军之前是什么人,但身份肯定不简单,从三天前后山杀狼,到潜入桃花镇寻找据点发送暗信,这绝不是个普通步兵营新兵能做到的。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对岭南军的恶意,是以这一路上,李连胜半是赏识,半是提防地看他行事。
霍祈清短刀抵着小陈的背,眼神警觉地环视着周围的情况。
跟着他来到了里长府中小厮休息的地方,随便捡了身衣裳套在外面。
小陈的双手被二人禁锢住,不禁哆哆嗦嗦道:“你们要多少钱都行,别,别杀了我。”
霍祈清不禁摇头苦笑。
阿爹曾交代过,岭南军中重要军镇的据点一般都在当地不怎么出名的酒庐里藏着。
本想先带着李连胜去那里,谁知还不曾靠近,便被酒庐前水泄不通的刺客给逼了回来。
据点已经被毁,如今消息该怎么送出去呢?
二人正心神不定间,便想到了桃花镇的里长。
这桃花镇里长倘若已经叛逃,那么此刻不应该有这么多人手看护着才对。
照此情景来看,里长不仅没有叛逃,且性命暂时无忧。
二人一对视便想好了计策。
先救人。
霍祈清换好府内小厮的衣服,用刀背拍了拍小陈的脸。“带我们去府里,众人用水的水井处。”
里长府虽然不大,但是一间间查看必然令人起疑,府中食物可能会经过层层查验,因此给贼匪下毒这事行不通。
倒不如在水中下泻药,将府中密集的人口分散开,如此,也好借着送饭的间隙查看何处护院最多。
看守最严处,必定就是里长所在之地了。
寒风呼啸,小院的窗纸被风吹得呼啦作响,竹音身子向后倒,拖着根巨大的木头,气喘吁吁往锅炉旁走。
朽木在风雪夜待了整晚,里面有些被泡坏了,竹音察觉到手上有一丝黏腻,待停下步子放到眼前看去,鲜血从指缝中溢了出来,这抹温热也使她心中的一丝烦躁无限放大。
“死木头,这火谁爱生谁生吧,老娘不伺候了!”
竹音将木头狠狠踢向一边,自个儿躺在柴房外的干草堆上生闷气。
拎着大包小包挤进小院的曹逢时听到小孩儿发脾气,还自称老娘,没忍住笑出声来:“阿音,谁又招惹到你了?”
草垛上软趴趴的一团听见院外的动静,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还好意思问我?祈清姐让你好好照顾我,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她把这四处漏风的小院上上下下指点了一番:“被人牙子骗了买这破院子,还没等修葺好就失踪好几天,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
“诶……独守空房可不是这么用的啊。”曹逢时连连摆手堵住她的嘴,“我这不去镇上找活计去了,不是托过隔壁院的孙大娘照看你几天吗?”
“你还说?孙大娘记性不好,每道菜都要多放两遍盐!”竹音激动地站在石桌上,伸出两根手指,“两遍啊!我又没有灶台高,只好每天陪她一起吃咸死人不偿命的饭菜……”
曹逢时挠挠头,把横在路中央的木头抬放到一旁。这小妮子也是穷苦出身,怎么对吃穿用度这么讲究,应她的要求租下不得小于三分地面积的院子,每顿三个菜在她嘴里都已经是穷苦至极。
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