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祈清垂首应下,匆匆赶去处理伤口。
伤口确实不深,只不过一些擦伤看着吓人,医官扎紧绷带嘱咐她注意不要沾水,又换了件干净衣服,这才重新登堂审问。
刚一抬头,心脏猛地一缩。
谢承安眸子紧盯着她,仿佛要将这副虚伪的皮囊掀开,告诉众人她的真面目!
然后将她打入大牢,遣送回京。
霍祈清心里拼命想着对策,不敢出声,生怕黄珙他们看出什么端倪。
黄珙正要征求谢承安的意见开口询问,蓦然发现他眼神没从霍祈清身上挪开寸许,又想起方才见面时谢承安喊的那句,“我在意”?
谢承安在意什么?
他的兵,他还没在意,谢承安倒先不满上了?!
黄珙咳嗽两声,意有所指道:“小谢大人同……贺虞,认识?”
“我认得!”
“不认识。”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谢承安听她急急出声,眉梢微挑,也没做解释,端起茶来慢悠悠品了一口,似乎等着听她怎么狡辩。
该死……谢承安这种人,不应该不问闲事,一耙子将她打入大牢绝后患之忧吗?
莫非他猜到自己会这么说?
霍祈清手指将衣袍绞作团状,黄珙眉头皱得更深了。
“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回将军,属下从前去盛京游历,恰逢友人邀约赴宴,小谢大人身为御史台堂官出席士子百花宴,属下远远见到过一回,只是……小谢大人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属下罢了……”
“哦……”谢承安恍然,“原来是这样……”
黄珙拉回话题,肃然问道:“你且细细说来,为何同吴立斗殴?”
霍祈清伏地道:“我与吴立一月后有赌约,今日……他是为了给属下做陪练,一时上头,这才至此。”
周睦道:“营中切磋是常有的事,不过要注意分寸,若人人皆如你们这般,茂安山匪患谁来除?上了战场之后还有人敢把后背交给战友吗?”
霍祈清道:“属下知错,日后定不再犯。”
黄珙摆摆手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下去吧。”
谢承安修长的手把玩着茶杯,眼睛定在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珙道:“小谢大人,不若先用晚膳歇息一会儿,稍后我找人带你了解军防事务,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
“就问她。”谢承安慢条斯理站起来,将茶杯往桌上一扔,指向正准备退出议事堂的霍祈清。
黄珙一时愣住,“啊?”
“将军方才也说了,不久之后有场仗要打,我怎好再叨扰提督和将军?左右是先熟悉看看,随便找个卫兵就行……”
黄珙腹诽道:“您真是挺随便的……”
找了个自己都还不熟悉军中事务的新兵带路。
周睦笑道:“既如此,贺虞你这段时间听谢大人吩咐,不可懈怠!”
“我……”霍祈清开口欲拒绝,周睦使眼色叫她闭嘴,她只好上前应下。
二人收拾作罢走出了议事厅,准备找左诚谈谈接下来茂安山匪患事宜。
霍祈清杵在原地不动,寄希望于谢承安也心忧此事,从而忘掉巡查军营这回事。
“带路。”
谢承安确实忽视了她,陌生人般丢下句话,大摇大摆往前走了。
营帐外多是些新兵,没几个真把心思放在除匪患上面,赶着手上的活儿,眼睛却止不住的往议事厅瞟,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出来,又连忙捡起手上的活计干起来。
黄珙正要发作,见后面谢承安跟了上来,生生压了下去,怒气冲冲大步离开了。
谢承安道:“袁淇听黄将军教导,稍后回来向我汇报。”
袁淇小声嘀咕:“不就是嫌我碍眼呗……”
他也就是嘴上反抗两句,腿脚可是很麻利地冲向黄珙许诺的那顿岭南大餐了。
四下人皆散尽,谢承安背着手,不紧不慢跟在霍祈清身后,眼神却如毒蛇般犀利,一瞬不瞬盯着她,像要在她背上戳出个洞来,看看那颗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假死离京,女扮男装,入军营……不出他所料,来的果然是岭南军,此女到底有何图谋?
霍祈清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忍不住侧目玩笑道:“谢大人一言不发盯着属下,属下还以为您想杀了我呢。”
她这话说得巧妙,看似玩笑,实则四两拨千斤。试探谢承安是否想要揭露她的身份,从而置她于死地。
谢承安抿唇笑笑,“你还怕死?”
他压低了声线,“放火烧宫,谋害嫔妃,假死欺君,瞒上参军……哪一条不是灭门诛九族的大罪?哪一条不够你死个百八十遍的?”
“若我大邺的将士皆如霍五姑娘这般勇猛,”谢承安眯了眯眼,‘啧’了一声道:“衡庐十四州怕是早就收回来了吧?”
霍祈清被他盯得发毛,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干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比起小谢大人像只啄木鸟似的到处抓朝廷蠹虫,宁杀一百不可错一,随时能在正午门前把别人满门给抄了,我算得了什么?”
谢承安意味不明地笑笑,一字一句道:“那我希望,可千万别有一天误抓了你这只益虫。”
霍祈清不动声色侧目朝他看去,一双明眸满是疑惑。
谢大人再不济也是户部尚书,谢承安母族又有先镇国公撑腰,何至一贬就贬来了岭南?
他到底要来岭南做什么?
莫非……晋和帝要对岭南下手了?
谢承安也时不时将眼神落在眼前这个身穿甲胄的少女身上。
崇明宫的火是不是她放的?
她为什么假死脱身来了岭南?
莫非……霍佑安要在背后动什么手脚?
二人各怀鬼胎走了一段路,时近黄昏,夜幕很快降临,霍祈清大致同他讲了军营主要分布。
至于再详细些,例如粮草辎重,物资线路,这就不是她一个刚入营的小小卫兵能插手的了。
岭南大军驻扎在茂安山脚下,眼下正值金秋,冷风一阵阵袭来,霍祈清不禁打了个哆嗦。她看了谢承安一眼,这人四处张望,也不知有没有听自己讲话。
她没好气道:“时候不早了,大人赶快去休息吧,属下还要回去训练。”
“那还不赶紧走,带大人我看看你是怎么训练的?”
谢承安走出几步远,霍祈清刚要阻拦,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方才那冷风一吹,她便已觉得头昏脑涨,如今更是连步子都抬不起来。
谢承安见身后没有影子跟上来,回头望去,霍祈清的身子在夜风中摇摇晃晃,他目光一凛,皱眉道:“怎么了?”
霍祈清觉得脑瓜子嗡嗡响,甩开他的手往前,没走两步,远远瞧见跑马道上驶来一人。
那人似乎是为她而来,翻身下马直奔面前,先是对谢承安行了一礼,随后焦急道:“小贺,快去医馆瞧瞧,娄建又同吴立打起来了!”
霍祈清猛一抬头,视线倏然清明起来,她顾不得身旁的谢承安,拉住来人的袖子追问道:“吴立不是去军医那儿了吗?怎么会和娄建在医馆碰到?”
“唉,说来复杂,总之这岭南物产并不丰富,常年征战,渝州的百姓只能靠耕种为生,连医官都是和军营共用,军医每月下山一次去坐馆,平日都是徒弟看诊。这不,今日吴立伤得不巧,正撞上军医下山。”
正说着,三人出了小巷,很快绕进了医馆。
“娄建!”
霍祈清方踏进门槛,就见这人垂首坐在地板上,娄建听到声响抬起头来,一双黑眸满是错愕。
“阿虞,你怎么来了?”
谢承安步子一顿,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霍祈清上前左右翻查了遍他,身上并无伤口,那人为何会说“又打起来了?”
“你听哪个耳报神唤来的?”娄建安慰道:“我没事,就是不小心将他打昏过去了。”
霍祈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屏风半掩着,时不时传来杀猪般的哀嚎声。
吴立躺在床板上,老医者伏于他背,正捻针作灸。
“我今日什么境况你还没看见吗?”霍祈清忍不住低斥道:“你还再犯?!”
娄建道:“我本是来看看他真病假病,谁知他来了大夫这就嚷着哪哪都疼。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比他病得可还重,没见你叫嚷,他反倒先演起苦肉计来了!”
说罢,他指着吴立喊道:“听听,听听!我过年杀猪都没这动静大!”
娄建略略抬起身子,视线扫过霍祈清身后的谢承安,控诉声一下子弱了下来。
“这……这,谢大人怎么跟在你后面?”他颔首示意,随后拉低声音对霍祈清道。
霍祈清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乐意跟就跟着呗。”
医者很快施完针,摇头叹道:“你这不是病伤,你这是发热风寒,我已为你施针排毒,稍后捡两副方子,每日一顿,三天一副即可。”
吴立额头尽是虚汗,披上外袍,抱拳道:“多谢大夫。”
医者转身侍候起药炉,炉子里的火一刻也不能停。
“小六!去后面拎两袋子药材泡上。”他边扇着风便道:“近来怎么这么多人发热?参岺白术散都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