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溅起三丈高时,霍祈清不由往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就稳住身形。
人头落地的样子怎么说也不好看。
曹逢时注意到她面色不对,上前关心道:“五姑娘,你没事吧?”
“无妨,无妨。”容世清怎么死都无所谓,偏偏谢承安这副神情,让她想起了前世杨博满门被屠的场面。
她怔怔坐下,下意识去找手边的茶杯,缓解喉咙里的干涩嘶哑。
一只手从桌子下面伸出来,递上了杯不烫不凉的茶。
霍祈清接过来,这才注意到穿着碧绿衫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年岁不大,眼力见儿却足得很,进来了也没有开口打扰,只站在旁边等他们使唤。
霍祈清从背后摸了把荷包,想从这孩子嘴里套出些话来,手却摸了个空。心下一惊,方才上楼时还在的!
她眼神骤然锁定面前这个心不跳肉不惊的小孩,拿着胡琴侧身,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她。
“我东西呢?”霍祈清对着曹逢时说出这句话,眼神却依旧紧盯着小孩不放。
曹逢时没弄明白状况,‘啊’了一声,“姑娘什么东西丢了?”
小孩面上不显,内心却被直盯得发毛,“姑娘……姑娘可是贵重物品丢了?我……我去叫妈妈上来替您找找!”
“站住!”霍祈清厉喝一声,小孩一惊,步子生生止住。
“方才我在窗边站着,你悄无声息猫在后面以为我不知道吗?”
小孩到底涉世未深,被她这么一吓声音略显颤抖:“你!你怎么能冤枉我!谁要你的破荷包……”
霍祈清‘哼’了一声,单手撑着桌子似笑非笑道:“我可没说丢的是荷包,再者,私自拿走他人物品,我若将你告到京兆府,你们这个店……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开不了张吧?”
小孩紧咬着嘴唇不作声,手却不由沁出了汗。
“我却不打算去京兆府告状。”霍祈清作势起身,一字一句道:“我要告诉你的花娘,让她把你赶出去!”
小孩刚松下的气登时提了上来,死拽着霍祈清的胳膊不肯放,脸憋得通红,哭嚎道:“不准去!我还给你,你不准去!”
霍祈清向她摊开手心,小孩抽抽搭搭吸了吸鼻子,半晌扶着她的手,借力将鞋袜里的荷包掏出来。
“谁让你放这的?”霍祈清微蹙着眉,一根手指捻起荷包,将里面的银钱倒出来。
小孩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冤枉道:“它本来就脏得很,放我鞋里我还没嫌弃呢!”
见霍祈清没收回成命,她哭天抹泪儿地诉起苦来:“姑娘有所不知,我自小和妹妹在外面乞讨为生,是妈妈将我们捡了回来。我年岁太小比不得姐姐们会诗词歌赋,只能拿出看家功夫哄客人乐呵乐呵……”
她举了举手上的胡琴:“这个月营生不好,妹妹又突生疾病,我这才心急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姑娘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这小孩收起牙尖嘴利拒不认账的模样,一本正经数落自己有何不该,倒是真有几分后悔认错的态度。
见霍祈清依旧不出声,她向曹逢时使了使眼神,“公子您也说句话啊……”
“我……”
霍祈清开口打断了他:“你也别为难旁人,回答我一个问题,给你一个银币。”她将桌上的银钱推向小孩一边,她立马两眼放光扑了上来,方才脸上哀戚神情也一扫而空。
小孩以一种近乎谄媚的态度贴上去,眼睛却紧盯着银钱不放,“姑娘想问什么事儿,问我就对了……”
“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竹音学着读书人的模样有板有眼冲霍祈清弯身一揖:“小女竹音,今年十三岁……”
霍祈清打住了她,递过去一枚银币,“你们楼里每日送菜的师傅何时来?”
竹音眼睛一转,略一思索:“每日傍晚来送第二日的食材,每次都只有一位老师傅过来。”
霍祈清将剩下的钱都推了过去:“今天讲的话不许说出去,现在带我去后厨。”
竹音忙不迭地点头,正要出门又折返了回来:“姑娘是要出城门吗?”
见霍祈清面色不善,她忙抽了几下自己的嘴巴,笑嘻嘻道:“我不是故意要问的,只是姑娘和公子穿着这身衣服去后厨,肯定会引起旁人注意。”
她又掂手掂脚跑了出去,走远了才扬声道:“等我出去给你们偷两身衣服!”
房门关上后,曹逢时才摇头叹道:“这小丫头,人小鬼精!”
霍祈清默然不语,乱世之中能安然存活下来的人,没有点心机手段是不成的,更何况这丫头只是无赖了些,旁的也没什么错处。
不一会儿,竹音咯吱窝下夹着两样衣服就进来了。
她兴冲冲跑过来:“楼里的壮丁都去前面做苦力了,正好搜罗出两件能穿的,姑娘收拾好快跟我走吧!”
见霍祈清面色缓和了些,她又不要脸似的贴了上来:“姑娘您放心,这事我绝不和任何人说,您就告诉我是去哪里吧?”
竹音低头‘唉’了一声,故作忧愁道:“我这辈子没出去过外边,妈妈说要等我赚够赎身的银子才能出去,可……”她睁开一只眼偷瞄着霍祈清,“可我这上哪去弄这三百两银钱啊……”
言下之意还不明白?要么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要么给她三百两银钱。
霍祈清道:“慢慢攒呗。”
竹音登时放下捂着眼的手,险些跳起脚来,见霍祈清一脸认真的表情,不由怀疑起自己来。
这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自己莫不是真骗了个傻子?!
竹音还愣在原地深思,霍祈清已经瞄定后厨忙碌搬菜的师傅。
她从怀里摸出两根银针,复习了下许延青教她如何刺中能让人昏迷的穴位。
“逢时,你等会过去将他拖进柴房,把他身上的装束拆下来,我钻进这个大桶里……”
两人低声指挥着待会儿的行动,俨然将竹音抛之脑后了。
竹音低头看了一会自己的鞋尖,不自觉‘哼’了一声,转身不知跑哪里去了。
师傅放好明天要用的食材,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汗准备走出去。
门后忽然传出道声音。
“诶,等等。”
他正要偏头去看,肩颈处传来一阵刺痛,眼前一片昏暗,意识混沌,这便栽身躺了下去。
曹逢时道:“昏过去了?”
他伸手轻轻戳了下师傅瘫软的身子,确定没有反应,这才将他拖到柴房处,把自己装扮成菜农的样子。
霍祈清四下扫视一圈,后院门口赶来了一帮壮汉正往这边走,她忙喊一声:“逢时快些。”这便钻进了桶里。
方才这桶好像不是这么摆的,霍祈清眉头微蹙在脑海里搜寻回忆,奈何空间狭小又事出紧急,还没来得及细想,曹逢时便垂首拉着推菜车出去了。
盛京城门前的路坑坑洼洼,霍祈清使力扣着木桶内的凹陷处,即便如此也抵不住车架东摇西晃。
更何况里面那个木桶一直往外滑,若是稍一卸力,她的木桶必定会当着卫兵的面飞出去。
身子快要散架时,车驾终于停了下来。
她侧耳细听,似乎是卫兵要求掀盖检查,曹逢时正在与他交涉。
曹逢时躬身笑道:“大人,小的就是进城送些菜,不值什么钱,桶里污秽恐脏了您的眼啊!”
“不行这是规定!”卫兵不由分说用剑挑开他,曹逢时见状不好,眸色一冷,正要上前,前面的桶盖突然被掀开。
竹音嘴巴一撇就嚎起来:“阿爹!!你不要我了吗?”
曹逢时瞳孔猛地一缩,这小孩何时进来的?
竹音看见拿着长刀的卫兵也丝毫不胆怵,上前抱住他的腿呜咽道:“大哥哥你能不能劝劝我阿爹不要丢下我……他说好了卖掉菜就给我看病,结果把我扔在药铺就不管我了呜呜呜……”
“爹爹,是女儿不好生了这么个怪病害得您花了好多钱……女儿不治了您能不能带偶尔回家……我再也不给您添麻烦了,您不要丢下我啊……我已经没了娘不能再没有你了……”
她哭得真切,在场好多年不曾回家的卫兵潸然泪下,目光鄙夷瞪着曹逢时数落:“你怎么当爹的?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敢乱扔!不怕遭报应吗?!”
这些卫兵嘴硬心软,一边骂着一边将路障挪开:“没事儿给女儿多买点吃的穿的……好好一个姑娘”他使劲吸了吸鼻涕,哽咽道:“都没两天可活的……你这当爹的就当积德行不?”
曹逢时连连点头,捂着眼不忍道:“是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这么好的姑娘我一定好好对她……劳大人费心了……”
大门敞开,老牛拉着车架缓慢往外行,日暮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竹音骑在牛背上冲卫兵笑呵呵挥手喊道:“谢谢你!大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卫兵也冲这个懂事孝顺的孩子挥手,又忍不住将手挡在眼前,抹去欲落不落的泪。
竹音喜滋滋趴在牛背上,憧憬着美好生活。
糖葫芦,拨浪鼓,漂亮衣服在她脑海围成个圈旋转起来,她简直要溺死在美梦里。
蓦然,木桶里传来道沉闷的声音。
“谁让你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