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青云这一睡便睡了两日,殷规尘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看到她醒来,便亲昵又惊喜地俯身贴着她:“青云,你终于醒了。”
她浑身无力得不行,脑袋也混沌,“我睡了多久?”
殷规尘亲了亲她的手背,“两天。”
楼青云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京玉呢?”
殷规尘眉眼微黯,没想到他们的孩子在她眼里也比不上郭京玉。他说:“郭师弟在两天前便离开了。”
楼青云搭下眼帘,靠里侧的那只眼睛无声滑下一滴泪水。
她心里明白,她与京玉恐怕再难相见了。若要再见,当也是某一日,他们都彻底放下彼此。这就意味着,有些情感,注定不能成全。
殷规尘没有捕捉到那滴逃匿的眼泪,他勾起唇,想问他要不要看看女儿,然后再问她该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这时,鲁杉神情严肃地走了进来,一脸为难地看着他。
他大约猜到是什么事,拍了拍楼青云的手背后,往外走去。
鲁杉低头在他耳边说道:“少主,调查出来了。是...表小姐动的手脚,夫人她...也是支持的。”
殷规尘眉眼一厉,转瞬收敛,旋即回到床边,和煦地低声道:“我派人把孩子带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楼青云点了点头。
殷规尘笑着亲吻她的额头,转身后,便换了一副神情,带着鲁杉快步往外走去。
“她人呢?”
“少夫人生产时,表小姐趁乱回连碧派了。”鲁杉随着他脚步飞快,嘴上答道。
殷规尘没再说话,首先去找了父亲。
到了书房后,他看着沉眉敛容坐在书桌前低头处理山庄事务的父亲,等了等,却见他还是奋笔疾书,只得开口打扰,尽量以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父亲,如今我与青云的孩子已经出世,您交给我的任务我也已经完成。不知父亲准备何时兑现当日承诺?”
殷孝怜间隙间抬头瞥他一眼,“就因为这个,你进我的书房就连门也不敲了是吗?”
殷规尘拱手垂头:“儿子不敢。”
殷孝怜冷哼了声:“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原来你也从不是急功近利的人,怎么如今这样着急?难道你还要逼我退位让贤不成?尘儿,照你如今的心性,只怕还要再磨练磨练才是。难道,你连你的父亲也要怀疑不成?怕我不肯让权给你?”
殷规尘面色微沉:“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殷孝怜从鼻孔里出气,有些看不顺眼的样子:“你不就是为了楼青云那丫头么?我本来也有意把位子交给你了....可谁知,你的祖父却不同意啊。他坚持认为,你终有一日会背叛整个崇仰山庄。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这样,你向来是个黑白分明的孩子。但虽然我站在你这一边,却也不能呢狗狗忤逆你的祖父啊。尘儿,你再耐心等等,我再想办法劝劝你的祖父,好吗?”
他又还能说什么呢?殷规尘暗自苦笑,他固然可以为了青云悖逆尊长,却也无论如何不可能行大逆不道之事。他沮丧地告退,走出书房,太阳刺得他睁不开眼。
鲁杉就站在门口,多少也听到了里头的谈话,看他这样,更加笃定庄主拒绝了他的请求,叹道:“少主,您太着急了。”
殷规尘感到无力:“鲁杉,我没想到这次欺骗我的,会是我的父母。”
“少主,不如你去找老庄主谈谈吧。”鲁杉实在不想看他这样痛苦,“这时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殷规尘收敛神色,转身又去了长青院。
老庄主仍在那空旷的屋内打坐练功,经过一番通传,殷规尘才得以见他,“孙儿拜见祖父。”
老庄主稳如磐石,一声不吭。
殷规尘并不气馁,说道:“祖父,我今日前来,是想请祖父为我与青云的孩子取个名字。还请祖父赐名。”
“赐名?”老庄主呵呵一笑:“只怕赐名是假,要我接受你们,接受你接替你父亲的位置才是真吧?你父亲是不是告诉你,都是我在背后阻挠?”
殷规尘没敢说话。
老庄主接着道:“我看赐名就算了。你今日既诚心来找我,我便告诉你,只要能得到那本剑谱,所有的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祖父!”殷规尘实在不愿如此:“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庄主始终未曾睁开眼睛:“如果这么一件小事你都做不好,那你就没资格做崇仰山庄的庄主。不够无情,不够狠心,如何统领江湖第一门派?我可不想哪一日山庄毁在你的手上!”
说完,他不欲多言,以内力将殷规尘轰了出去。
在这股力道下,殷规尘被震非出去。
他但系跪到石子路上,只觉胸腔一股憋闷之意。
鲁杉着急走到他身边:“少主,您没事吧?”
殷规尘捂着胸口,摇了摇头。其实,他能感觉到,祖父的内力比之以前似乎弱了不少。大约上次被刺客偷袭落下的旧伤还没有痊愈。想到这,他眸中划过一抹极深的暗色。
*
很长一段时间,殷规尘都在左右为难,想要思考出一个万全之策。
须臾小半月的时间过去,这一日,殷规尘又愁闷得喝起了酒。他知道,如果青云不交出剑谱,那么那些暗箭总会在不设防的时候向她射出,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就会没命。可如果青云交出剑谱,就能真的取信于山庄吗?他看也未必。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带着青云远走高飞。可一旦如此,寒牙堡便很难周全。
或者,他们应当出去自立门户!
这样的话,父亲母亲必然不会对他下死手,而上次前去讨伐的小门派得到的部分力量,还被他攥在手里。
越想,殷规尘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他心中燃烧起全新的希望,刚要唤鲁杉一道商议一番,却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殷规尘扔下手中还剩半杯的酒盏,兴冲冲的走近,却见鲁杉满脸沉重。
他心头忽有不好的预感,笑容瞬间收尽:“怎么了?是不是青云出事了?”还没说完,他就要往外走,鲁杉却叫住了他:“少主,不是少夫人,而是....而是郭少侠。”
“郭京玉?他怎么了?”殷规尘心道,他不会是反悔了,中途折返吧?
他万万没想到,鲁杉会说:“郭少侠他,死了。”
鲁杉带来的,是他的死讯。
“什么?”这一刹那,真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殷规尘只觉五雷轰顶!
鲁杉沉痛道,以一种颇为可惜的口气说道:“是真的,少主。下面的人来报,郭少侠在回寒牙堡的路上遭遇了埋伏。对方人手极多,且各个都是武林高手。郭少侠一人不敌,战到最后一刻退无可退时,掉下山崖,没了。”
殷规尘仿佛已经灵魂出窍,好半会,才重重跌坐到凳子上,“笑话...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没了与他那一战,郭京玉居然还是难逃一死。
这次出手的,会不会和前世最后置他于死地的是同一波人?
那么,在前路等着他与青云的,又会是什么?
他忽然很想见她,一边起身一边问:“可知道是谁下的手?”
鲁杉抿了抿唇,艰难道:“能出动这样的力量,必然是几大门派的人。若是咱们山庄,少主不可能没有察觉...郭少侠既与高少主交好,少主您只需要书信一封问问高少主,便能推断真正的幕后黑手了。”
反正,不是连碧派,就是飞鹰剑派。
殷规尘捏紧双拳,“不要透丝毫的风声给青云!这件事决不能让她知道!”
他折返步子,即刻书信两封,一封送往寒牙堡嘱咐楼堡主切勿把这个消息告诉青云,另一封则送去飞鹰剑派高云衢手中。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长宁院中。
彼时,楼青云正坐在门口廊下的椅子上,抱着怀里的女儿,温柔地逗她欢笑。
看到这样的场景,殷规尘脚步一顿,有些不忍打破。明明这一天,长宁院中的阳光、花草、空中的微尘都这样的美好。而正是这样美好,他才要保护这一切不被毁灭。
他有些颤抖地走到楼青云的身边,蹲下身,生怕声音一大她就会碎了似的:“青云,我们的女儿,好像还没有起名字呢。”
“名字,”楼青云抬眼,思考了一瞬,她如今的确只有乳名,没有名字。她扭头问他:“那你有什么主意?”
“不如....”殷规尘忽然想起了郭京玉,“不如就叫怀玉,殷怀玉。”
希望有一天,青云知道郭京玉身死的消息时,能顾念着怀玉,感到些许的安慰。
“怀玉...”楼青云诧异看他一眼,终究也没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她念着这个名字,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好,就叫怀玉。”她逗着怀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她的女孩儿,笑说:“怀玉,怀玉,你叫怀玉。”那小婴儿虽听不懂,却也咯咯直笑。
如此趣了一会,楼青云把孩子交给殷规尘,自己则起身去屋内倒茶水喝
可不知为何,走到桌边倒茶时,她似有所感般望向北方,心头忽然一阵极速而尖锐的刺痛。一时出神,那滚烫的茶水便径自倒在了手背上,烫得她一个激灵,一甩手,茶盏落地,应声碎裂。
殷规尘不安地看去,只见楼青云吃痛的脸上,空洞而惶恐的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