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盛夏,草木繁盛,红花绽放。
长宁院的卧房中,传来难耐的咬牙低吼。
生产当日,郭京玉在外急得团团转,不住地在心中祈祷,甚至口中叫着:“师姐!师姐我相信你!”
殷规尘则站在檐下坚如磐石,同时双手握紧,恨不得冲进去替她受这苦难。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站在阳光下,后背湿透,额侧流下成滴的汗水。
殷夫人看不过去,遣人送去两碗消暑解热的甜汤。可两人显然有意自苦,无心食物。偶然两人或有对视,给予对方的,也全是肯定的、打起的眼前。
随着太阳西移,产婆面色苍白地冲了出来:“不好了!不好了!快请医师!快请医师啊!”
殷规尘双腿一软,差点跌倒。
郭京玉及时扶住他,忙问那产婆:“怎么了?”
产婆额上的汗滴到眼皮上,激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少夫人不知为何使不上劲啊!”
殷规尘闻言,更是丢了三魂散了七魄,忙叫:“快请医师!快请医师!”
实际上,一门心思只在屋内的殷规尘没有注意,早在产婆说快请医师时,一直守在院中的鲁杉便以最快的速度去办了。
不多时,人就被鲁杉给拉了过来。
医师也知道眼前这一件是当前山庄头一等的大事,自然不敢怠慢,也巴不得情况能好些,可一诊断,面色便是一黯。他低着脑袋出去,被殷规尘拦住:“怎么样了?”
医师艰难开口:“情况很不好,母子平安的希望只有两成。我观少夫人的脉象,能感觉到她体内有一股被压制的潜力。如果能有巽艮门的破竹丸,或者能激发这股力量,那么少夫人和孩子平安的概率就能提高到八成了。”
郭京玉一听巽艮门,当即果决道:“殷规尘,给我一匹最快的马!”
殷规尘想起去年在北州时,飞鹰剑派高云衢曾站队郭京玉,想来二人私交甚笃。通过高云衢,或能更快地打通到巽艮门。世人皆知,巽艮门门主脾气古怪,全凭感觉做事。许久之前,就以看殷老庄主不惯为由,提高了山庄求药的难度。眼下...就算是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了。
他点头,赶忙吩咐鲁杉:“去挑最好的马!派人一路跟去,保护郭少侠!”
郭京玉朝他重重一点头,随后飞快离去。
殷规尘目送他出了院门,便不管不顾地闯进房中,只看到床榻之上,楼青云面色苍白如纸,紧闭的双眸之上,尽是满头的冷汗。
“少主!哎哟少主你不能进来呀!”
产婆叫着,婢子们拦着,全阻挡不住他。
他冲到床边,握住楼青云的手,“青云,青云,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为了郭京玉,为了你爹,为了前世枉死的人,为了寒牙堡....为了今世的圆满,为了一切的一切,请你务必要努力好吗?”
殷规尘忍痛道:“难道你要寒牙堡再度覆灭,郭京玉因为你的死再度丧命吗?”
这一刻,殷规尘感受到,楼青云的指尖忽然一动。
他喜极而泣:“青云,振作起来。你迈过这个坎就什么都好了!你跟我一样的清楚明白,只要你迈过这个坎...我什么都应你,什么都应你!我真的无法承受再失去你一次了,青云!”
一旁的产婆和婢子听他一番颠三倒四的话,只当他是急疯了在说胡话。好在不久后,真正能主持局面的殷夫人来了。她看到这场景,颇有几分不安,到底把殷规尘轰了出去:“规尘!你在这里会影响产婆发挥的!还不快出去!”
殷规尘没了法,在下人的生拉硬拽下只得出去。
门外,师玲珑也跟了过来,满脸忧心的模样:“表兄,表嫂还好吗?”
殷规尘一拳砸到墙上:“不好不好不好!!!”
师玲珑吓了一跳:“表兄!你的手!”
“别管我了,”殷规尘失魂落魄道:“如果青云出事,我是不会独活的。”
师玲珑心中突然漫延开深深的恐惧,“可如果这个孩子出世了...”
闻言,殷规尘沉默看向她,不知是不是她心虚,竟觉那目光格外冷。
同一时间,屋内,殷夫人在殷规尘出去后,即刻下令:“务必保小!如果我的孙子有事,拿你们是问!”
里头哪一个不是人精,便清楚殷夫人这话是舍了少夫人了。
产婆到底有几分不忍:“夫人,刚才医师说只要有一个什么丸药,大的和小的都可以没事!要不我们再等等吧....”
“等?”殷夫人眉眼冷厉,“等得起吗?如果小少主没了,你们陪葬都不够!还不快点!”
产婆擦着头上的冷汗:“是是!”
这时,一个婢子以换水为由出了房门,实则走到鲁杉身边,悄声道:“夫人说保小,看样子是要舍弃少夫人了。”
鲁杉闻言,惊得双眼瞪大,忙挥手让她离开,自己则忙把这个消息告诉殷规尘。
殷规尘的脸上登时露出惊惧的神情,一瞬间竟如同晴天厉鬼一般,他一刻不敢耽搁,冲进屋,怒吼:“我告诉你们,我与青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说着,他拔出靴掖里的匕首,像是怕他们不信那样,狠狠地把匕首插进自己的肩头:“我说到做到。”
殷夫人吓了一跳,害怕得浑身都软了,忙叫:“保大!保大!不不...等郭京玉!等郭京玉!”
产婆急得发颤,差点被这一来一回唬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好在她理智尚存,忙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随后,产婆淌汗努力着,医师吊着楼青云的命,所有人焦急等待中,师玲珑悄无声息地回了连碧派。
次日晚,天降大雨,瓢泼如怒。
郭京玉跑死了最好的一匹马,总算把药送到殷规尘的手中:“救她!”
殷规尘衣衫半湿,肩头血迹渗出,已经不吃不喝地守了两日。这两日的每一刻,都像一生那样漫长。好在,郭京玉及时到了。他一直知道,郭京玉可以为了青云拼命,这一点,他们两个人是一样的。
他微松了一口气,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了那与他情况相似的另一双眼。他前所未有地郑重接过,“多谢。”
随后脚步生风地把药送了进去,亲口喂入楼青云的口中。
于是,次日一早,婴儿的啼哭与黎明的光同时降临。
产婆抱着孩子欢喜叫道:“是个女孩儿!是个女孩儿!母女平安!母女平安!”
得到这期盼已久的消息,郭京玉入劫后余生般,躺在地上眼一闭,睡着过去。
殷规尘高兴得不能自己,忙进屋内走到楼青云的床边,见她虚弱得睁开两条眼缝:“青云!你太伟大了!你成功了!”
楼青云牵起一抹苍白的笑,下意识看了眼他的身后,却没有看到郭京玉的身影。转而,她注意到她肩头的伤口,隐约明白了些什么:“辛苦你了,痛不痛?”
“不不!不痛!”殷规尘激动得流下眼泪,差一点,他以为他再也不能如此跟青云说话了,“我也不辛苦!是你辛苦!”他从产婆手里抱过孩子,温柔地说道:“你瞧,是个女孩儿,多像你。”
楼青云看着那孩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得柔和。
殷规尘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说:“青云,我们真的改变了一切!在产婆告诉我你不好时,我还以为...”
楼青云知道他的意思。
如果她和这个孩子一起去了,那就意味着,前世的一切虽然更晚发生,但还是以另一种方式重演了。
她安慰道:“规尘,我不会放弃的,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所以,我们都会好好的。”
殷规尘笑着俯身去抱她,终究希望她放心的心还是战胜了自己的私心:“是郭京玉为你去求的药,得知你平安后,他累得睡着了。”
楼青云彻底安心,闭上眼睛,也跟着睡去了。
殷规尘起身时,看到的就是她安然睡着的模样。
有些默契,他们之间彼此明白,却无需言明。就像他明知她已经累极,却不肯睡去是因为什么。
随后,殷规尘把一切安排妥帖,就在楼青云房中坐着眯了会眼。
几个时辰后,下人按照他的吩咐通报:“少主,郭少侠已经醒了。”
闻言,他忍耐着缺少休息的不适,即刻起身赶去,却见郭京玉已经收拾好了包袱。
他惊讶:“你不见见你师姐吗?”
郭京玉摇头:“知道她平安,就够了。殷少主,我相信你会好好对我师姐,只是...这山庄似乎也总有人不希望她好。好端端的,我师姐是练功夫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样要紧的时候使不上力气呢?这一点,想必你会彻查清楚。毕竟你也希望我师姐可以长久地陪伴在你身边吧。”
他没有说,师姐的内力甚至已经在他之上了。
殷规尘眉眼微深:“你放心,这样的教训有一次就够了,我不会再心软了。”
郭京玉便背起包袱,手拿飞墨剑向他辞行:“那么,告辞了。”
言毕,他转身就走。
殷规尘看他潇洒离开的背影,像是经过这次差点生死离别的情景,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他忽然相信,他的确会遵守自己的诺言,不再去见青云,也不再打扰他们的生活。
似乎只要他把山庄里对青云还怀有敌意的力量铲除,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