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郭京玉可以下床走动。
师姐午间小憩中,他走到她常常消磨时间的秋千旁,见那一处各色鲜花争奇斗艳,不觉出神。
这时,殷规尘刻意制造了些响动地靠近。
郭京玉扭头,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殷规尘只当未曾察觉这气氛中的怪异,笑问:“不知郭师弟预备什么时候回去?我会派可信的人把你安全送到寒牙堡的。”
对于他会朝自己下逐客令,郭京玉丝毫不感到意外。正如他不想看见他一样,他定然也觉得自己碍眼。他只问:“是师姐叫你来的吗?”
殷规尘挑眉一笑:“你明知道,青云不会。想要你走的人,是我。”
闻言,郭京玉倒要敬他几分坦荡了。
殷规尘继续道:“此前你答应护的那一趟镖,我也派人以寒牙堡的名义打点好了。你尽可放心地走。”
郭京玉叹气,知道自己呆着的地方怎么说也是崇仰山庄的地盘,总不好真死乞白赖的,便道:“你放心,我迟早会走。只是...我想等到师姐生完孩子以后。你我都知道,生产这一关,于女子来说,就是一只脚迈进阎王殿的大关。我希望那个时候我可以陪在她的身边,再把喜讯带回寒牙堡。只要她平安,我一定离去,且...从此就彻底歇了心思,再不打扰你们。”
殷规尘深深看着他,所谓关心则乱,也不免被他唤起几分忧心来。
若届时果真有了意外...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了郭京玉的存在,或者能起到正向的作用。
终究,他妥协道:“也罢。”
*
几日后,师玲珑在那一箭不小心射中殷规尘胸口后,终于胆敢再次到崇仰山庄小住。可却是万万不敢去见殷孝怜的,便径直去找了殷夫人。
殷夫人对自己妹妹的孩子,虽有责怪,到底自来把她视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又知道她并非有意,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狠心跟她老死不相往来的。
骂了几句后,见她流着眼泪躺进自己怀里,便也没忍住伸手扶住:“你呀你呀!总是这样冲动!若下次还敢这样,我可不饶你!”
“姨母放心,我再不敢了。”师玲珑抽抽搭搭地拱进她怀里,把鼻涕眼泪全蹭上她那名贵的衣料上,殷夫人也不生气,只觉熨帖得很。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她从来没再殷规尘身上体会过。殷规尘从小就很懂事,一直以来,她几乎都是从师玲珑身上体会到一种做母亲的满足的。
师玲珑擦干净眼泪,说话还带着嗝:“姨母,姨父原谅我了吗?”
殷夫人宽慰道:“这你就放心好了,有我在,他还能给你摆脸色不成?只是你啊,少不了得诚心给他认个错才是!”
师玲珑这才放心,满口答应:“我知道了姨母,你对我最好啦!”
殷夫人开怀一笑,还是命下人端上那些她最爱吃的东西。
师玲珑给面子极了,吃的如同一只小仓鼠,还不停夸赞着,捧得殷夫人实在开心、自豪!
吃饱喝足,见殷夫人心情大好,师玲珑这才步入正题:“姨母,我听说...楼青云她快要临盆了?”
“是啊。”殷夫人神色不辨喜怒。
师玲珑凑近了,唯恐隔墙有耳似的献计道:“姨母何不去母留子?”
殷夫人一惊,从未设想过还能如此,顿时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去母留子?”
师玲珑点头:“高子明告诉我,这剑谱只怕只有楼青云知道。如果她死了,对我们就不再构成威胁了。表兄虽然爱极了她,等到孩子生下来,他总不会弃孩子于不顾的,毕竟那可是他与楼青云的孩子啊!再过个几年,表兄把她淡忘了,大可重新娶亲!姨母,并非玲珑恶毒,所以想出这么个主意。而是...他告诉我,在寒牙堡时,楼青云曾中了毒,且是只有男子才能助她解毒的那一种。而那一夜,第一个救走楼青云的,是郭京玉。至于表兄,等他去的时候,只怕已经迟了...若非这孩子月份没有问题,我倒还要怀疑这是楼青云跟郭京玉的孽种了。这些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楼青云一心想解决寒牙堡的困境,她又连了青羊剑法,又已经进入了崇仰山庄的内部,那么,她不论是想对表兄出手,还是对你和姨父出手,都可以出其不意,易如反掌啊!”
顿了顿,师玲珑面显急色,抑扬顿挫道:“姨母!我正是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才赶来告诉你的啊!”
殷夫人一路听下去,神情渐渐从狐疑到戒备,面露森寒之色。
她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又坐了回去,抓着师玲珑的肩膀,严肃地问:“玲珑,告诉姨母,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师玲珑确认无疑地直点头:“姨母!等她真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又设计杀了你们,这山庄不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了吗?”
“的确不得不防...”殷夫人神色更沉,“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可别阴沟里翻船了去。”
*
后日一早,殷规尘刚搀着楼青云出门,就看到奉茶跪在门口廊下的师玲珑。
他一愣,看了眼身旁同样意外的楼青云,问:“玲珑?你怎么在这?”
“表兄,上次是我不小心射伤了你,回去后,父亲罚我面壁思过了好久。现在,我特意来向你请罪!”说着,她又看向楼青云:“同时,我也要向表嫂祈求原谅。说实话,那一箭我本来是想为哥哥报仇的,可没想到却伤害了我一直当做自己另外一位哥哥的表兄。那一刻,我真的很难过,幸好表兄没事。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就当我们之间的恩怨都在那一箭中消散了吧。所以,请表兄和表嫂原谅。”
殷规尘抿唇,自思自己大抵还要感谢那一箭,才把他与青云往前推进到了关键的一步。他神色平和,只是拿不准楼青云的意思,又见她似乎也并无怨怼之意,安下些心,俯到她耳边问:“青云,你以为呢?”
楼青云和缓地点了点头。
殷规尘笑了笑,他私心里,一直都是希望所有的仇恨与怨怼都可以以和平的方式解决的。眼下既然玲珑愿意低头,青云愿意接受,自然再好不过。他便倾身要把师玲珑扶起,后者却不从,从一旁婢子手中接过茶,第一杯奉给了殷规尘:“表兄,如果你愿意原谅我,就请喝下这盏茶。”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殷规尘失笑摇头,也便如她的意愿,接过喝了一口。
师玲珑见状,笑着把另一盏奉给楼青云:“表嫂...”
楼青云多少有些愧疚于郭京玉在此地常住,便也愿意遂了殷规尘的愿,与他的亲人们和睦相处。她伸手接过,同样喝了一口。
师玲珑笑得更高兴,起身道:“感谢表兄和表嫂的原谅,祝你们百年好合!我就不打扰你们用早膳了,姨母还等着我呢。”
说着,她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头上小巧精致的黄帽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殷规尘目送了片刻,笑道:“其实,如果没有仇恨这棵大树埋在玲珑的心底,她也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好在,如今她自己想明白了。”他一只手覆上楼青云的肚子,感受着里面的生气,露出慈父的温暖、期待的笑:“看来,我们的孩子降生以后,能有一个和平的家庭。”
楼青云低头,嘴角一抹极淡的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知道殷规尘是一片好意,却还是忍不住想:这一切不和平的源头,可不就是自己吗?
殷规尘并未觉察她这短暂却足以叫她心情低落的想法,陪她一道用过早膳后,便在院中闲逛起来。借这个契机,他问起那一直悬在心头的问题:“青云,你可知道前世在碎骨功真相展露世人眼前后,有一名叫青羊的剑法横空出世,引得武林竞相争夺,闹得满城风雨。而这剑法之争的源头,便系在高子明的身上。”
楼青云心头一跳:“竟有此事?”她犹疑问道:“那你可知道他的剑谱从何而来?”
殷规尘道:“高子明对外宣城,他手中剑谱来自于他的生母。”
生母?
高子明的母亲不仅知道碎骨功不存在,还能知道青羊剑谱?看来她的来历也不简单。只可死无对证了。
不过,这次京玉出事,倒叫她不得不再次接受一个严酷事实。哪怕她已经相信规尘会站在她这一边,她仍旧需要提高自己的实力,以期应付来日种种的危机。
而她的剑法,似乎进入了瓶颈期,迟迟没有进展。如果她身怀有孕,能维持原本的水平都已十分不易。
楼青云再度把手放到圆鼓鼓的肚皮上,感到腹中胎儿似乎有所回应...
它的降世,可以改变一切吗?
怀着这样一种寄托冥冥的期望,楼青云抬眼看向天空。
...
而在各种或期待或担忧或忌惮中,越过风风雨雨,波云诡谲,孩子的降世之日也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