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都是初次亲吻。
然而心情实在大相径庭。一方被某种最深刻的拥有**占据,紧紧攥住少女纤腰,凭借本能不断俯身,唇瓣摩挲抵压之间,福至心灵般抬手护住她后脑;一方,贝齿死死咬住唇内。
他知道亲吻不止于此,只想从她身上尽快攫取那份未知的满足,无意表演君子风度。擅闯几次不成,也没有半点耐心哄弄,退开一寸,沉声命令:“张嘴。”
临溪毫不犹豫要骂,却正中人圈套。粉嫩唇瓣甫一启开,眼前男子那对星眸浅浅一亮,唇内一痛。
手心被纠缠盘绕更紧,扣在腰后,双膝被双膝牢牢按住,胸膛紧贴。他带给她不顾一切的亲吻,她也在这吻里感受到近似沙场的血腥气味,绝对、狂热而单一的掠夺。
姬临溪连身量都刚刚过他肩头——她在凉州都不算娇小女郎,再寻常不过的个子。只在此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晋阳人,长这么高作甚!
原本中途停歇片刻,喘息呼吸心跳滚在一处,不知周遭今夕何夕。他瞬间又吻回来,沿着唇线内侧细细地咬,左手松开对她腰身的钳制,改为掐托下颌,逼她启唇承受。
虽然性情蛮横,到底是小女娘一枚。头回挨亲就被亲成这样,睁开眼时,双眸坠入雾气之中。五官泛出红晕,娇美灿烂,若清渠芙蓉开在春日里。因神情有些呆愣,在他怀里露出乖巧而稚气的模样。
他垂首静望着,身体深处再次涌出陌生渴望。这渴盼来得又深又重,迫使他脱口说出——
“你顺从些。”商曜抬手拨她的碎发,低声安抚,“我待你好。”
这是他毕生所能够说出最柔软的话了,心下生出一瞬间阻滞,自己听了都起出疙瘩。不过望着她湿润双眸和明显红肿的两瓣娇唇,也不觉后悔,反而感到颇为快活。正欲再说,小娘子忽然屈膝矮下身体,从他臂弯里溜出去。
回身时,她已经利落抓回长剑,毫不犹豫向他刺来。
刚刚亲完,发鬓微乱,就要杀人。
商曜有些无言以对,抬手潦草格挡几下,紧紧将人手腕抓住。这回不舍得再拿剑恐吓她,只一味抬高女娘柔软身体,抱在怀下。
临溪双目熠熠。
他毫无征兆开口。
“究竟什么才能让你屈服。”
他的声音和口吻,终于隐隐约约地,有了一分真诚而坦然的好奇。眸光也是,灼热流连在她这张几乎漂亮精致至不可思议地步的脸庞,一时竟不愿意移开。
“没有。”姬临溪仰起脸,字字铿锵,“竖子!我告诉你,普天之下,没有什么叫我屈服。”
他望着她,胸腔唯余某种繁茂情绪:“是吗。”
“我杀不了你,因为我力气不及你,个子不及你,手中权力不及你。仅此而已。”临溪依旧高声喝骂,“滚开!”
商曜摇一摇头,不知那神色是惊叹,还是兴味盎然:“父母亲眷也不在意?”
临溪不为所动,冷哼道:“乱臣贼子!你要姑臧,要凉州,要天下,杀谁都随你去,我管不着。为威胁女子心甘情愿上你床榻而杀其父母,那你就连并州的主君都不配为之!不,是连最卑微的圂奴都不如。可见所得所获,不过因为投胎机缘,即便日后坐拥江山,我也咒你二世而亡!”
他脸上的笑意淡去,冷冷松手,退开一步:“不想女公子竟还心向洛阳。”
“洛阳?同我有个狗屁关联。狗皇帝死一百个也不关我事。”临溪嗤笑,神色愈发傲气,“但你记着,谁攻我占我家园,谁是我一生之敌。”
跳近一步,费劲却坚持仰脖,同他直视,眉梢飞舞:“你知道世界之大,谁会喜欢自己的仇敌?”
她是流光溢彩的一幅帛画。他心想。
“贱骨头!只有贱骨头,会喜欢上仇人。”姬临溪盯着他,以食指指向自己,“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看我是吗?”
她还是有点怕他了。否则以她的脾气,会说狗眼的。
熠熠生辉,华光四射,胜过世间所有帛画。他修正。
“别再对我起心思,别再以为亲我或任何事,会对我有用。我连杀人都不怕,会怕男女那些事?”食指改为遥遥戳指他鼻骨,少女恶狠狠道,“我宁肯嫁乡野乞者,也不跟你虚与委蛇——你听好了,要人没有,要命一条。”
姬临溪转身,刷地将长剑插入门扉夹缝之中,而后猛地使力,狠狠将门闩从中砍断,再抬起右腿,几下踹破。
利索收剑回鞘,将剑背得如脊骨一般笔直,侧身蔑他一眼,头也不回离去。
商曜垂首。
异样未退,反而高亢。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此女必须是他的。越发毫无疑问了。
姬临溪紧紧绷着神情,大步迈向后院厅堂。父母同荀白亲厚,三人并未分案而食,而是各自坐在一张长宽食案的上左右,也正在用饭。
李芝兰起身:“翩翩——”
姬临溪一言不发,弯腰径自拖出食案半丈,在姬昱惊愕神情里,一脚踹翻。陶盘瓦罐打翻满地,汤水横流。
转回面颊,眸光迸裂:“阿父还想做这州牧,还想效忠新的主君,女儿自是鼎力支持。但若欲献祭我而换取仕途周全,我会叫阿父午夜梦回,都后悔亲生子是我,而非我那刀下亡魂。”
再度解剑,一剑砍断手旁木架。跳开一步,一抬下巴,插剑入鞘,转身就走。
李芝兰怔愣许久,慌忙一推荀白:“竞初——”
“我去。”荀白起身,“师母放心。”
堂屋内,姬昱终于回过神:“——她这说的什么话?”眼神里有明显的深深受伤。
“这孩子——”李芝兰也有些不安,“性情真是太——”过刚易折。
她感到说不出的难受。的确是她希望翩翩坚毅而勇敢,但当真十六岁就有情有义手刃仇敌,当真机警果决不畏强权,她又开始担忧,担忧女儿无法再成为谁的妻子。
“还是你教的好。”姬昱幽幽道,“打小送去学武,又说什么漂亮不是拿来利用,是拿来保护——如今好了。你看看你女儿这个模样。连商侯她都不怕,我看是没人能拿得住她了。”
“你说什么?”李芝兰回过神,陡然大吼,“姬逸衡,你再说一遍!”
“若非我教她自保,她这副容貌,现在是什么光景?”李芝兰指着丈夫,“你护她周全了吗?并州人兵临城下之时,你想出法子了吗?”
姬昱叹气,揉揉眉心,不再言语。
荀白在刺史府西门外追上临溪,看她虽放狠话,走出来这几十步就泪流满面,无奈叹气:“翩翩。”
临溪听出是他声线,脚步一顿。
“翩翩。”他上前,礼节握一握臂膊,随后松开,“你同使君之间怕是有些误会。”
“有何误会?”临溪一指堂屋方向,“难道他不是在卖女求荣?”
“他只是觉得木已成舟,不如结为姻亲。”荀白有话就说,并不遮掩,“你十六岁,本就可以成亲了。使君这样打算,并不是全无道理。”
“什么木已——”临溪顿住,“我知道了。”
气血通了一寸,好歹不再那么郁结。沉默片刻,忽然仰头:“你带我去张掖好不好?”
荀白一怔。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临溪低下头,“我也可以杀羌人。我杀了郭子昂,你知道吗?”
荀白微微惊讶。
“用你教我的招式……”临溪轻轻一吸鼻子,毫无预兆道,“为什么你要这么老呢。”
声音很轻。他一动不动,心头却蓦然惊起骇浪。
“不说这些了。”临溪别开脸,“你可以教我杀羌人和匈奴人。”
他默然许久,到底无奈一笑,笑容里有着纵容:“胡闹。”
她望着他的眉眼,一颗心脏酸酸楚楚,潮涨潮落,终于被委屈淹没。为什么她十六岁,他就比她大近十六岁?毫无生机,毫无转机。
不需要母亲看出后明里暗里劝阻,她自己也是不愿意的。虽偶尔也会如少女怀春般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理智终究还是不愿。
一旦思及认识他时他已是鳏夫、小荀霖如今九岁,而自己十六,心思更是瞬间消隐。这太古怪了,真的不需要母亲苦口婆心,也知道虽然真心爱慕一个男子,却不能作践自己。
“荀竞初……”
忽有一支羽箭撕裂空气、呼啸而来,直直从二人头顶穿过,深深刺入身后壁面。
姬临溪倏地闻声望去,就看见那张已经荣膺她此生最恨面庞的可恨俊脸,高高坐在他的照夜白上。放下弓矢,对上她目光,此人竟懒洋洋一笑,以指腹点了一下唇角。
临溪大怒,抬手就要拔剑,荀白伸臂,沉声制止:“翩翩。”
“男子耐心是有限度的。”他低声提醒,“莫再顶撞君侯。”观商曜性情,亦是骄傲又自我的人,并不好说话。
“我怕他?”临溪不肯退让,向前一步,“他能拿我如何!”
“他不高兴,可以拿整个凉州如何。”荀白摁住她的肩膀,耐着性子开导,“你不愿意,善用其他法子周旋。勿一味抵抗冒犯,对你不好。”
临溪怔怔,心头忽然划过一丝失望,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松下肩膀,当真不再去取剑。
商曜远远看着她垂下眼睛,乖顺站在旁人身后,不知为何,心里也生出一缕淡淡不悦,没了笑意。冷眼看她微微散开的发髻一下,果断转身策马离去。
韩朔打马跟在一侧,生出一个大胆猜想:“女公子会不会真的爱慕——”
“怎可能。”商曜否决了。十六和三十,二人简直差上两辈。就姬临溪这种桀骜野蛮女娘,又不缺父亲关怀,不会对年长如此之多的男子动心,依赖兄长罢了。
“但是她——”韩朔斟酌措辞,“女公子在荀竞初面前很是不同。”
他不敢说,少主公于男女相处上毫无经验,所以迟钝,看不出来。但他打赌,姬临溪看荀白,那绝对不是看长辈的目光。
“韩熙良。”商曜淡淡瞥他一眼,“你的脑子,别猜这种事了。”
韩朔顿时笑不出来:“但是……”
“再说,我管她同不同。”
高喝一声,夹紧马腹,迅疾去也。
本来就够有意思了。抢来,只会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