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嘈杂之声由远及近,而且越来越大声,让坐在榻上等饭食的田清一想继续忽视都忽视不了,只能皱眉看着窗外问道:“何事如此吵闹?”
青雨看了外面一眼才回道:“禀二郎君,是云家的人来铺新房,这是第二批,也是最后一批,二郎君可要去看看?”
田清一心想:那之前的嘈杂声应该就是云家第一批来铺新房的人弄出来的了。
铺房是亲迎的第一个环节,既亲迎前一天女方家会先派人到男方家去挂帐幔、铺设妆奁器具,还会把珠宝首饰等特意摆出来,铺好后还有从嫁婢女看守,不准外人进入。
“不去。”田清一不假思索道,一想到明天要结婚,她就一个头两个大,那还有心情看热闹,要是结婚的人不是她,她可能直接就去看了,压根不用青雨提醒。
话音刚落,魏十二就提着两个食盒回来了,青雨和若水上前接过后就开始摆桌,最后上了三菜一汤一饭,菜色看着不错,且荤素皆有,唯一遗憾的是所有菜里都没有辣椒,可能是真的饿了,田清一不知不觉就吃了两碗饭。
要添第三碗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吃了两碗,作为一名模特,哪怕只是兼职的汉服模特,她也有身为模特的职业素养,所以为了保持身材,她一般晚上是不吃米饭的,就算忍不住吃,也不会超过一碗。
可今天她已经吃了两碗,竟然才感觉到五分饱,诧异之下才意识到身体已经换了,翻了一下原身的记忆,才知道原身一顿最少吃四五碗,也难怪她才五分饱。
田清一的内心告诉她不能再吃了,可胃却不答应,它还想吃,就在她在吃还是不吃间犹豫的时候,青雨已经拿过碗给她又添了一碗饭。
饭都添了,不吃就是浪费粮食,而且这碗也不大,再想到原身平常四五碗的饭量,她吃三碗估计也就六七分饱,刚好合适。
青雨还想再添饭的时候,被田清一及时制止了,就算半夜饿醒,她也不会再吃了。
吃饱喝足后,没多久天色就开始暗下来,嘈杂声也渐渐变小,等婢女点上灯后,周围也彻底安静下来。
开始想问时间,后来忘了问的田清一彻底不用问了,农历三月份的北方,估计天黑应该不会超过19点,相当于夜生活都还没开始的时间。
面对刚起床没多久就又要睡觉的事实,田清一有些奔溃,要是有手机她也不是不能睡,问题是这里根本就没有手机,而且连电都没有。
在原身的记忆里和田清一有限知道的历史知识中,宋代开封府的夜生活好像还挺不错的,问题是她现在根本没心情出门,因为在她心底深处还抱着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能穿回去的侥幸想法。
所以即使排斥早睡,田清一也不想出门,因为只要不出门,她好像就能离现代近点似的。
呆坐一会后田清一还是睡了,结果睡了醒,醒了睡,还饿醒了一次,可天还是没亮,她又梦到了工作,她手里有个公园项目的彩平图过两天就要交,结果周末醉得厉害,根本没加班画,就被项目负责人各种夺命连环催,最后被吓醒。
除了公园项目以外,她还负责一个城乡规划项目,平面图在甲方的要求下已经改了几次,可甲方仍不满意,之前出差就是为了这个项目。
借着廊下照进来的微弱灯光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北宋,不用再熬夜画图让她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自己没穿回去,又开始难过起来,如果在熬夜画图和北宋之间选一个,她毫不犹豫选择熬夜画图。
毕竟熬夜不是天天熬,在北宋可就真的要过天天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甚至连电都没有的生活了,更惨的是还没有护肤品,前女友送给她的兰蔻都还没用完啊!
她送给前女友的护肤品应该也还没用完,不知道前女友看到她送的东西是什么感觉,她的话看到肯定会难过,就像现在想到都会难过一样。
难过的田清一哭着哭着的又睡了过去,等她被青雨叫醒的时候,天还是没亮,她才知道到一个晚上竟然可以如此漫长,简直刷新了她对夜晚的认知。
得了田清一允许后,青雨才推开门让掌灯的婢女先进屋点灯,没一会,整个房间就亮堂起来,紧随其后的若水和另外两个婢女这才端着准备好的新衣、帽、鞋和洗漱用品等进了屋。
田清一一点也不想起床,可屏风外站着的青雨就像个人形闹钟似的锲而不舍,隔一会就提醒一句,灯也明晃晃的,弄得她根本无法再睡。
在屏风的隔挡下,田清一再次被青雨服侍着穿好了衣服,今天穿的是白色大袖襕衫,布料光滑柔顺,竟比昨天的还好,靴子也是新的,在这里可能是一双很好的鞋子,但比起现代的鞋子终究还是差了许多。
头发还是青雨给她束的,不过这次没有再给她戴冠,而是戴的黑色儒巾,和衣服好像是配套的,反正在原身的记忆里,穿这种衣服出门的时候,要么戴儒巾,要么戴幞头,一般只有在家的时候才会戴冠。
田清一洗漱完,就简单用了点糕点,又去了趟厕所后,才姗姗出门。
让她比较意外的是,这里的厕所比她想象中好,用的是木质有盖“马桶”,桶内还放有草木灰,厕所面积不大,但胜在干净敞亮,角落还放了熏香,封闭性也很好,门边的盆架上甚至还备有洗手水和干净的手帕。
不习惯的是,这里没有卫生纸,一想到原主是用竹片上厕所,她就菊花疼,幸好刚刚只是上小号,以后上大号她一定带纸,毕竟揉搓后的硬纸再硬,也硬不过竹片。而且用纸明显比重复使用竹片更干净、更卫生。
田清一从自己住的小院往大门走时,天已微亮,也见识到了北宋大户人家的附庸风雅和喜庆,目之所及到处张灯结彩,好像红布红纸不要钱似的。
整个九方宅呈长方形,住宅呈品字形,九方信与妻妾住在最大最豪华居中的尚福院,兄嫂一家住在东侧的琴海居,而原身则一个人住在西侧的雨竹居。
除此之外,还有走廊、亭子、水榭和规模比尚福院主建筑更大气沉稳的中堂等,绿化设计更是五十步一小景,一百步一大景,花卉植被囊括四季,职业病发作的田清一好想研究研究,可惜时机不对,只得暂时放弃。
田清一再次穿过一道月光门后,遇到了意料之外的范珠珠,楞了一下才学着原身的样子走上前行辑拜礼道:“小娘福安。”
四十多岁的范珠珠长得颇为娇小可人,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才三十多岁,一身紫红色直领对襟褙子,领口袖口雕花,头戴珍珠发带。
范珠珠上前拉着她的手关心道:“昨儿忙完已是晚上,得知你已睡下就没去看你,听说你昨天一天都没出门,我还颇为担心,如今见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如今你中了进士,我也算有了盼头,成亲的事,你且放宽心,娶妻在贤,不在门第高低。”
原身要参加科举,范珠珠是反对的,毕竟身份暴露的风险太大,可原身又不得不为之,所以试探过范珠珠的态度后,原身就开始瞒着范珠珠。
直到解试报喜范珠珠才知道,当场被吓了个半死,大家还以为她是太高兴了,毕竟老师都气走三个的儿子竟然中了解试,搁谁身上谁不高兴啊?情绪激动的,高兴到昏倒的都有。
可惜他们都猜错了,范珠珠就是唯一一个不高兴的,而且被吓得不轻,当晚就想收拾行礼拉着原身跑路,幸好外有九方信盯着,内有原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用凤冠霞帔为饵才劝住。
范珠珠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北宋妇女,自然是渴望代表身份地位的凤冠霞帔,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九方信骗,但自从她决定当九方信的妾后,就注定此生与凤冠霞帔无缘了。
因为在北宋,妾只能通过为官的亲身儿子请封诰命夫人,而请封不仅要先给嫡母请,还有官品要求,以原身荫补武职的出身,显然当大官无望。
虽然两人既是假母女也是假“母子”,但范珠珠其实早已将九方希颜当成自己的孩子,因为九方希颜于她而言不仅是恩人之后,也是她的责任,更是她的未来、希望和精神寄托。
原身顶替的正是范珠珠的儿子,也是她和九方信的儿子,要不是九方信这个人够渣够风流,前细作首领也没机会谋划之后的一切。
已经成婚的九方信在雄州当小官时以样貌文采和画大饼骗了擅刺绣孤女范珠珠的心,腻歪后正好升官调任,又装的深情款款的让范珠珠等他辉煌腾达后再来接她,结果一去了无音讯。
范珠珠还满怀期待的等着九方信来接她,结果连封信都没等来,反倒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生孩子时更是险象环生,差点一尸两命,导致孩子生下来就体弱,范珠珠也因此落下病根,失去了生育能力,辛苦攒下的钱也被花得七七八八。
可养孩子要钱,治病养好身体更要钱,最后能变卖的家当都被她变卖了,能求的人也都求了,也曾托人带信给九方信,可惜都石沉大海。
钱财将尽,身体又没好全,还有个体弱的孩子要养,种种原因加在一起,让她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决定带着孩子去找九方信,可惜母子两人还没走出雄州孩子就生病了,仅剩的钱还被偷了。
身无分文又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去乞讨去求药铺的大夫,可当时她刚生完孩子,身材大走样不说,还风尘仆仆披头散发的,看上去竟比流民还惨,根本没人愿意伸出援手,最多也就给点吃食和一两个铜板,对她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幸好上天开眼,一位坐着马车要出城的老婆婆救了他们,不仅收留了他们,还给孩子请了大夫治病。
老婆婆为人和善又乐于助人,儿子一家在县里做生意,她喜静,就和三个仆人住在老宅,老宅白墙青瓦很大,周边只此一户人家。
等孩子的病好些后,范珠珠就想继续去找九方信,大夫却说孩子先天体弱不易长途跋涉,否则命不久矣,正好老婆婆也想添个擅刺绣的女使,她就留了下来。
因缘际会之下,范珠珠这一留就留了十年,可先天体弱连门都没怎么出的孩子最后还是夭折了,而且孩子夭折当天,老婆婆儿子一家也发生了火灾,只有小孙子逃过一劫,但也受了惊吓,醒来什么都忘了。
老婆婆受此打击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后也是进气多出气少,第二天就不行了,临终前将小孙子和家产托付给了刚刚失去孩子的范珠珠,并道出小孙子其实是小孙女,只因慧言高僧曾言此女若作女儿养恐会早夭,作男儿养则一生富贵长寿,才当孙子养的。
听闻是高僧慧言所言,范珠珠深信不疑。因为生产前她特意去拜过佛求过平安,就自然而然的认为她生产时能死里逃生就是佛祖在保佑,从此更加信佛,对高僧的话更是奉若圭臬。
老婆婆安排好后事后当天就走了,范珠珠接手了刘家老宅和与自己儿子同龄却第一次见的“小孙子”,儿子夭折让她对九方信彻底由爱转恨,她不想留在失去儿子的伤心地,又疯狂想报复九方信,就在前细作首领刻意派人引导下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范珠珠舍不得下葬的儿子最后还是下葬了,就葬在老婆婆旁边,用的是“小孙子”的名字,之后变卖老宅遣散仆人,最后带着钱和“病弱”的“儿子”去投靠九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