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其实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一个好故事,它甚至比我之前演过的一些短剧更扯淡,因为朱莎这个主角,几乎是完美的。完美的性格,出色的能力,高贵的身世......这样的人设很讨喜,但我也预感到这部剧不会很出彩。
有些时候人自己意识不到,其实完美的角色是不受欢迎的,反而是有缺点的人才可爱,才足够吸引人。
海川今天的戏份比较少,上午就结束了,下午主要是朱莎和闺蜜的戏份,我的闺蜜顾淇是苏诺饰演的,苏诺之前也算得上一线女星,可惜为了圈里的一个三线男星,毁了自己的星途,更离谱的是,这个渣男不止有苏诺一个人,他的正牌女友很快放出聊天记录实锤了苏诺插足,苏诺百口莫辩,已经半年没有出现在大荧幕上了,不然她这样的咖位不至于来一个网剧给新人演配角。
“这个苏诺怎么还不来,好不容易有个露脸的机会,还不知道珍惜,我们都等了她三个小时了。”
整个剧组在烈日下等了这位苏小姐三个小时,我脸上的妆擦了补,补了擦,汗水不断滴下来打湿衣服,苏诺却还是没有出现,群演的戏份已经全部拍完。急得李深破口大骂,打了一百多个电话没有人接。
“这苏诺人品是真的不行,不仅道德败坏,还不守时。”小枫拿着小风扇愤愤的说。
“小枫,注意一下言行,这里人挺多的,不要嚼舌根。”
我确实害怕有人传话,但我更不喜欢一个女人因为“破坏别人感情”就被打上道德败坏的标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苏诺是被渣男下套了,但是她自己却选择了沉默,沉默就代表了默认,圈里更新换代那么快,苏诺很快就墙倒众人推,而我并不想做其中之一。
我的脸被太阳无情地炙烤,留下五颜六色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嘴唇上,本来精致的妆容都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忽然觉得右侧脸颊吹过一阵冰凉的风,带着桃子的清甜——
我转过头看见席扬正拿着一根桃子冰棍看着我笑,心里闪过一丝舒适的清爽。
“你怎么来了?”
“谁让你把我闹钟关了的?”
“我想让你多休息一会。现在怎么样了,还痛吗,药吃了吗?”
“吃啦吃啦,我已经好了。”席扬举着冰棍,“你看我都吃上冰棍了。”
“你昨天那么疼还是别吃凉的了。”我夺过她手里的冰棍。
“那怎么办,浪费了,我才吃了一口。”
要不我帮你吃完吧,刚想说出这句话又觉得很不妥,这也太没边界感了,虽然我不嫌弃席扬,但是这样也太容易引起误会了,不过席扬嘛,可能人家是直女,把我当成闺蜜呢......想到这里忽然有点不甘心。
我拿起冰棍大口吃了起来,席扬惊讶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可能真的是直女。
“你们不拍戏,在这站着干嘛?”她问。
“我们在等苏诺,等了四个小时了。”
“苏诺?是那个插足别人感情的?”
我点了点头,虽然我不能苟同“插足”这个词。
席扬接着说:“也不能说插足,萧元娱乐这个小公司早就布好了局让苏诺跳进去了,苏诺这种傻白甜还能插足别人感情我是一点都不信的。听说她都得抑郁症了,诶。”
“小丛啊,今天你先回去吧,实在不好意思,苏诺刚才来电话说今天来不了了。”李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正准备骂几句席扬拉了拉我被晒得发烫的手臂,她的手还是很凉,触碰到我皮肤的那一刻好像整个人都进入了空调屋。
她对我使了使眼色,带我走了。
“这苏诺确实气人,但是最好不要在剧组里发飙,比较容易被人做文章。”
席扬说的确实有道理,剧组人多眼杂,随口说一句话说不定就被放大了。
“既然今天强行休假了,那咱们去哪玩?”
我疑惑地看着席扬,她这话听起来不像老板,就像普通闺蜜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玩?要不我回去看剧本吧。”
席扬撇了撇嘴,“真没意思,算了,下午陪我去个地方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
巨大的空地上耸立着很多墓碑,席扬说的地方就是墓地。
我跟在她身后,不敢说话,席扬有亲人去世了吗?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席扬来到一个墓碑前,碑前放着很多小菊花,上面写着“陈言”。她半蹲在地上,沉默良久,摸了摸墓碑。
“快九年了,爸爸。”
陈言,原来是席扬的父亲,我看着席扬的脸没有说话,她很仔细地摸着墓碑,指尖被灰尘染上淡淡的青色,她没有掉一滴眼泪,但是这个背影就已经足够凄凉。我想说些话,又不知说什么,可能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安慰。死亡会夺走死者的身体,也会夺走生者的灵魂。我想席扬九年前也被她父亲的死亡夺走了很多东西......
“丛雅,”她叫了一下我的名字,“你知道思言为什么叫思言吗?”
我摇了摇头。
“我爸爸死后,我妈妈就把思悦改成了思言。”席扬苦笑着,看着陈言的名字说不出话,“这下好了,每次我看到什么合同,参加什么活动,我自己也会先
’思言’。”她哽咽了。
“我可以抱抱你吗?”我的嘴比我的大脑先作出反应,蹦出了一句特别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虽然之前我俩也抱过,但都没有征求她的同意。
我曾想过下次要在四周没有颠簸的情况下抱她,现在四面都是墓碑,寂寥而空旷,不会有嫣红色的闹剧,我不假思索地靠近了她,还没有等她回答,我蹲下来从侧面把她揽入怀中,我的脸紧紧贴着她的头发,感觉自己的呼吸在席扬的脖子上剧烈地碰撞,我的心跳雀跃在她的发丝上,久久不能平息。她的双眸迎着我,轻轻靠在我的肩上,眼角滑下一串眼泪。
“小枫,你知道,席扬的事吗?”
“席扬的事?什么事啊?”小枫一脸莫名其妙。
“你不是一直很八卦吗?圈里谁和谁谈恋爱你不是都很清楚吗?你就没打听到什么席扬的八卦?”
小枫脸上写满了问号,“席扬我还真没特意打听过,不过,她这种白富美估计好多小白脸往上贴吧,不是,丛雅,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最不喜欢八卦了吗。”
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烫,我确实很少主动打听圈里的事情,但是席扬的事情我却想要知道。
小枫一脸八卦的看着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丛雅,你该不会看上你老板了吧......”
我没有说话,说实话我对席扬还没有到“喜欢”的地步,但是我承认自己确实心动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由自主地想去依靠她,我很清楚自己再这样和她相处下去,一定会喜欢上她,所以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我起码要确定两点——
1.席扬不是直女
2.席扬没有女朋友
“其实你可以自己问问她,我觉得,她会告诉你的,而且你要是真喜欢她就去试试呗,她对你那么好,我们都能看出来,说不定她真的就喜欢你呢。”小枫顿了顿,压低声音说:“而且,何晴雨......丛雅,你也该走出来了,两年了啊。”
听到她的名字,我的嘴角忍不住地抽动,感觉脑袋重重一沉。
回忆裹挟着泥土、雨水、孤独朝我袭来。
见到何晴雨那年,我刚上初二,她还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何晴雨和我见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的脸上没有尘土,衣服总是很干净,澄澈的眼睛很像芦苇丛边的池塘。她曾是我见过的最贴近“美好”这个词的人。
与其他老师不同,这位新来的何老师不会用教鞭打骂学生,不会在课堂上当众质问我“为什么不写作业”,不会像其他老师那样无缘无故地嘲笑我的爷爷——
“你看你那傻样,和你爷爷一模一样。”讲台上的老师指着我说。
全班哄笑,齐刷刷地看向我的脸。
讲台上的老师学着爷爷的样子,佝偻着背,歪着嘴:“丛雅!快点来干活!”
“老师,她爷爷还流口水呢,你怎么不学?”
又是一阵哄闹。
好吵,但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后来,何晴雨告诉幼稚的孩子们:这样是不对的。
“过去”就像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盛满了名为“回忆”的巧克力,有的甜蜜,有的带着苦涩。每当我难过时,便会拿出那颗关于那个下午的巧克力——
“没有交古诗默写的下课来找我。”刚来不久的漂亮实习老师说。
本来没打算搭理她,我向来是不交作业的,要干农活,没时间,也没那个脑子。但老师毕竟是新来的,给她个面子吧。
我跑到何晴雨身后,“老师,我没交。”
何晴雨转过头,看了我几秒。开口说:“你先和我过来吧。”
过来?干什么?又是要打手心,还是踹屁股,何晴雨骂人打人的样子还真的有点难以想象。
她没有打我,而是把我带到了她的宿舍,她让我坐在她的床上,然后去打了一盆热水,我呆呆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何晴雨把我的头按进盆里。
不是,这老师一来就要淹死我?
可是很快,我就闻到了一阵清香,是何晴雨头发上的那种香味,我睁开眼看见几朵泡沫——
她在给我洗头发。
这老师惩罚不写作业的手段太独特,有点不按套路出牌。
何晴雨帮我吹干头发又梳理了一下,编了一个麻花辫,还帮我擦了擦脸上的尘土。
她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看着我,笑着说:“丛雅,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漂亮?”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如果爷爷口中的“一脸狐狸精样” “早点嫁了卖多点彩礼”指的是漂亮的话,我应该听过很多次。
不过笑盈盈看着我说“漂亮”的,何晴雨是第一个。
“你能不能告诉老师,你为什么不交作业呀?”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指不停挠着手心。
何晴雨把我的扭曲着的手指展开。“老师教你读诗好不好。”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教我读的这首词我现在还记得——
定风波
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洒处。归去。也无风也无晴。
很短的一首词,对于一个学渣还是太有挑战了,何晴雨教了我快两个小时,天空擦黑的时候,我才终于能流利地背下来了。
“丛雅,你喜欢这首词吗?”
我摇了摇头,我讨厌背诗,更不理解它的意思。
何晴雨笑了笑,“小雅你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话是什么?”
我想了想,“快去干活,你和你爷爷一个傻样,笨蛋,还有……”
还有好多人的笑声,有尖锐的笑,冷漠的笑。
何晴雨摸了摸我的头发:“有没有想过不要听这些话,把耳朵捂起来活一次呢?”
她接着说:“你看啊,这首词里这个人,别人都有雨具和马,他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双草鞋,可他还是不害怕,穿着草鞋跑回家了。你有没有觉得一个人在雨里跑很酷吗,能看到雨后云山雾罩的风景感觉也很不错呢。”
我第一次觉得有点理解诗词这种抽象的东西。
“所以,”何晴雨看着我的眼睛“你就试试把那些话当成雨点,只顾自己往前跑,怎么样?”
……
我睁开眼,把巧克力放回了盒子里。
“也无风雨也无晴”我不禁默默念了一句。
也无风雨也无晴,正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