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林业德从外面领回来一个精致的男孩,在一群人面前,宣布自己将领养陈家最后的血脉,并对陈家一家在火场中丧生表示遗憾。
众人啧啧称赞,说林业德对好友之子是多么关照,如亲生一般。可惜好人没好报啊,他自己的孩子实在不幸,车祸后到现在还站不起来,估计下半生也就是残了。
几乎就是在那一段时间,林氏接手了陈家全部的单子,没过多久就上市了。
对于父亲接回家的小孩,林行一直都不予理会,甚至有点讨厌陈奕安,因为他的到来,分走了父亲原本给他的目光。
原本只属于他们父子的睡前游戏,现在加入第三人,原本二人的游乐园之旅也变成三人,甚至很多在外的交际场合,父亲也更喜欢让陈奕安站在他的身边。
那时候只有十岁的林行还想不出为什么,只是知道有人分走了他的关爱。
他想着,悲惨人生谁没有啊,凭什么你惨了,就要抢走我的。
林业德安排两人在一所学校上学,并且小心叮嘱陈奕安,拜托他在学校里照顾行动不便的林行。
林行双眼直直看着前方,开口打断他父亲:“我自己可以。”
“林行,原本我不打算让你回学校了,要不是现在有奕安陪着,你就该好好呆在家里,听明白了吗。”林业德没什么感情地低头看着林行。
“凭什么。”林行梗着脖子瞪他,换来他父亲的一巴掌。
“凭我林家不该有你这样的出门连马路都不会过的残废!”
那是林业德第一次在陈奕安面前朝林行动粗,不过好在从那以后,林业德越来越忙,一周回不了几次家,这样的争吵也少了几次。
相对的,林行脾气越来越不好,对陈奕安的态度也越来越恶劣,有时候两个人呆在一块,他总是找各种理由使唤陈奕安。
要陈奕安在下雪天去找掉在路上的手表,要陈奕安徒步返回学校去拿落下的课本。
不许陈奕安在学校里和他说话,不许陈奕安迟到,必需在他上保姆车前到车上等着,否则就要司机提前开走。
他使出各种手段,自以为是地捉拿陈奕安,想看他吃瘪的样子,最好告到林业德那里去,方便他们大吵一架。
但是陈奕安忍耐的极限似乎非常高,每每林行下达他自以为很恶劣的指示,他都一声不吭地去做。
陈奕安在学校过得其实还算和平,相较于在家里要应付阴晴不定的林行,他更喜欢在学校一个人待着做题。
被接到林家其实算是无奈之举,因为他原本没有打算来这里,在陈家也是寄人篱下,在林家也会一样,到哪里都摆脱不了被人踩在脚底的命运。
可能这就是私生子的待遇吧,如果不是陈家独子,也就是他身生父亲已经生不出孩子,他也不会被人从福利院接回去。
他第一次见到林业德,这个中年男子哭得稀里哗啦,在一众人里格外突出,彷佛陈家老大真是他的要好朋友,其实大火前一天晚上,还在陈家受过气,愤怒地踩掉花坛里的一株名贵的花苗。
哼,真能装啊。
陈奕安心里想着,面上又没什么表情,好像还沉浸在失去家人无法自拔的苦痛之中。
不过,改变他想法的是林业德身后,坐着轮椅的小男孩,他穿着黑色的小西装,坐在轮椅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眼前哭泣的人群。
精致的小脸,黑色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就像摆在他小姐书柜上,不允许他碰的瓷娃娃。
他想,这个比小姐的好看,如果小姐在的话,应该会想要吧,可以放在橱柜里,每日看着。
所以,当几个大人来找他,希望能领养他,他选中那个说“希望能替陈哥照顾陈奕安”的林业德。
陈奕安朝他点了点头,轻轻地说:“好。”看见后面脸色一下变得很差的林行,心情还算得上不错。
就这样,陈奕安如愿以偿地住进林家,只不过要接受林行的冷脸和时不时的嘲讽。
但是这也算得到近距离和林行接触的机会,不算是坏事。
直到他是私生子的消息传开来,日子才真正难过了一点。
陈奕安是私生子的消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开,引得林业德大怒,罕见的在工作日回家,沉着脸把在房间写作业的陈奕安叫下来。
“你母亲不是华芷柔?”林业德坐在沙发上,陈奕安在他面前站着。
“是。”陈奕安回答。
“为什么不早说!”林业德声音很大。
林行在房里听见,推着轮椅出来,就看见林业德坐着抽烟,整个客厅乌烟瘴气,瞪着眼睛在看面前沉默不语的陈奕安。
林行原本以为林业德是真的大发慈悲,才会把陈奕安接回来,现在一看事实好像也不是这样。
他推着轮椅到两人中间,一副忍不住笑的表情:“爸爸,你接回来之前没有调查过吗,怎么现在开始生气呢,晚了吧。”
“你给我闭嘴!滚回你的房间去!”
林行讥笑一声,说:“怎么,又不想养了,觉得我们都配不上你这个好父亲是不是啊,爸爸。”
这句话一出,彻底激怒林业德,他把手边的玻璃杯朝林行甩过去,直直磕上林行的脑袋。
“咣当。”
玻璃杯落在地上,碎成一地的渣子。
血液顺着林行的额头流下,像一条血蚯蚓,爬在他惨白又俊秀的脸上,升起一种诡异的美感。
林业德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表情很不好地离开了。
管家上前,要给林行擦拭上药,被林行伸手挡住,“我要一个人待着。”
说罢,就推着轮椅回房,只不过动作没有来时那么顺利,从背影都能看出他的吃力。
陈奕安站了一会儿,朝管家要了医疗箱,朝林行的房间走去。
他站在房间门口,握着把手,却没有轻易按下。
林行从来不屑于和他交流,他们到现在连称呼对方的时候都几乎没有。
在心里叹了口气,陈奕安敲了敲林行房间的门,不出所料没有人回应。
陈奕安朝里面说了一句,“我进来了。”随后拧开门把手。
林行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阴天,听见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直到陈奕安走近,蹲在他面前,他才看了他一眼。
“怎么,想可怜我,你还是先可怜可怜你自己吧。”林行没什么表情地说。
“我来给你上药。”陈奕安拿出碘伏,起身要给他消毒。
被林行一把推开,棉团掉在地上。
陈奕安不说话,又夹出一个棉团,要去擦林行脸上的血迹。
林行这次把整个医疗箱都扫到地上,朝陈奕安大喊:“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箱子里的东西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引来管家。
陈奕安看向他,摇了摇头,只说:“请再拿一份碘伏,谢谢。”
管家点点头,出去了。
房间里,两个人都不说话,只能听见还没停下滚动的罐子在地上摇晃的声音。
陈奕安蹲着,平稳地开口:“哥,不上药的话会留疤。”
林行瞥了他一眼,虽然起伏的胸膛还昭示他现在心情不佳,但却没有再拒绝陈奕安给他上药。
这天以后,林行对陈奕安的态度不再像从前,变成冷眼相看,从仇人变成陌生人。
林业德对陈奕安就不再那么客气。
他开始找各种理由惩罚陈奕安。比如成绩,明明已经接近满分的成绩单,被他撕碎,比如晚饭,多吃少吃都会引来林业德的说教,借着各种借口把他的饭菜撤下去,再比如零用钱,林业德几乎拿走了陈奕安手里所有的钱,意思是等他成年之后会再交给他,现在还在上学,没有什么需要那么大一笔钱。
陈奕安也都接受,他明白自己除了接受也没有什么选择,不过好在这些刁难和从前陈家对他相比,其实也不算什么。
有时候事情也变得不可控,比如出门应酬。
之前刚收养陈奕安时,林业德十分乐意带他出门应酬,以显示自己的善心,现在虽然爆出这样的丑闻,一切似乎也很难改变,他只能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强撑笑意,把表面功夫做足。
回家之后罚陈奕安在楼下站着,不允许他进家门。
林行会从二楼的露台低头看他,偶尔会陪他一整晚。他也抬头,隔着遥远的距离,陈奕安却觉得林行此刻离他最近,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有时候会带上林行,他现在在各种场合都十分放肆,林业德一般不会带他在身边,只是让大家远远看上那么一眼,认定林行也还是一样受到他的宠爱即可。
现在身边只剩下陈奕安,林业德也不知道该不该放宽心,不过好在陈奕安不论在学科上还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商业头脑,都十分拿得出手。
就这样磕磕绊绊过了八年。
终于,在林氏年会上,不可控的事情发生了。
年会是林氏集团最热闹的时候,林业德十分喜爱这样的场合,可以展示他的成果,同时也可以享受一切的赞美之词。
同样的,今年轮到他上台致辞的时候,他又端起来,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挥手上台。
台下的林行和陈奕安并排坐着,陈奕安在一片掌声中听见林行小小的一声冷笑,随后也开始鼓掌。
林业德整理了一番,正说起他艰辛的创业路程,突然双手撑住讲台,开始大喘气,等底下的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倒在地上了。
看见这一幕,林行猛地想站起来,却歪歪倒下去,陈奕安从后面搂住他,撑着他看着面前乱成一锅粥的会场。
陈奕安抓着林行的手,很凉,但是很柔软,此刻十分用力的掐着他的手。
林业德确诊的是肺癌晚期,最多还有一年的光景。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像一块突然融化的巧克力,在盘子上肆意蔓延开。
这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唤醒林业德对林行的父爱,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要林行陪着看护。
可能看着情况急转直下的林业德,林行心里还是感到一阵陌生的疼痛,比他在夜晚感受到的膝盖疼痛要多上万倍。
他说话少了很多,也不常夹枪带棒,有时候甚至可以心平气和地聊起离开的母亲。
陈奕安也常常去看林业德。
这一天林行没有来,他一个人躺在洁白的病床上。
现在的陈奕安已经不再是之前他可以任意摆布的小孩。他在这几年付出超乎常人的努力和代价,终于在林氏里也参与一些成功的投资,在高层中,希望陈奕安接任的呼声甚至高过林行。
林业德的声音从呼吸机里传来:“奕安,你过来。”
陈奕安上前,站好。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手上的滞留针带动吊牌摇晃。
他喘着粗气说:“奕安,我知道你的能力,你答应,答应我,你好好帮着林行,把林氏处理好。”
陈奕安没有开口,还是站着。
林业德仿佛就是下定决心要听到他的回答,费力够到他的衣袖,死死抓着,重复道:“陈奕安,你听到了没。”
见陈奕安还是不回答,他有点激动,呼出的气糊上呼吸机:“陈奕安,你姓陈,不姓林!林氏,永远不会是你的!”
“林叔叔,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陈家的那把火,到底是不是如报道上写的意外。”陈奕安看着前方的窗户,外面是一望无云的好天气,“那天我在前门看见你出来去,为什么又从后门折回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声音起伏几乎没有,好像只是问今天午饭吃什么一样。
听到这些话,林业德激动起来,挣扎着要坐起来,把被子扯得凌乱,低声喊着:“你这个贱种!凭什么污蔑我!”
听到这话,陈奕安轻轻笑一声,是林行常常取笑别人会用的调子。
“林叔叔,你不要激动,医生都走了,你现在犯病,我可救不了你。”
林业德涨红脸,嘴里胡乱骂着:“你没有证据,你忘记是谁把你养大!白眼狼!贱种!”
“你猜我有没有证据。”陈奕安冷笑一声,抬腿往外走,留心率不停上长的林业德在床上如同上岸的鱼一样挣扎。
陈奕安用力拉开顶尖病房的门,门外是一脸茫然无措的林行,不知道已经听到了多少。
他张张嘴,还没说出话,身后涌进来一堆医生,对林业德进行诊断。
陈奕安没想到林行会在这里,他查了林行的时间表,这时候他应该在学校。看着眼前人,他紧绷的身体松下来,冷冷开口:“哥,你来了,我就不打扰了。”
他擦过林行的轮椅,大步往外走去。
“陈奕安。”林行叫住他,“我们聊聊。”
陈奕安推着林行,乘着电梯到医院的顶楼。
楼顶风很大,把林行的头发吹的有点乱。
“你都听见了。”陈奕安站在林行身后。
“没有,从你说他折回去开始。”林行掏出烟,点上,之前他不会抽烟,最近才染上,“真的有证据?”
他吐出一口烟,烟雾很快被风吹走,飘散在风中只留下尼古丁的味道。
陈奕安沉默一会儿,开口:“是。”
“打算曝光吗。”林行又吸进一口,“什么时候。”
“在他死前。”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林行抽烟,陈奕安心里浮现一丝烦躁,想伸手将那支烟取下来掐灭。
林行没有说话,只是一口一口的抽着烟,很快,那支香烟就燃尽了。
“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很晚,但还是先说一句,对不起。”林行想把轮椅转过来,面对陈奕安,转到一半,陈奕安走到他面前,单膝蹲下,和林行平视,看见他脸上的挣扎。
“林业德快死了。”林行很少有这么犹豫的时候,“你开个价,我可以把这些证据买断。”
陈奕安低下头好像真的很认真思考,林行也等着,他们耳边只有风刮过平台的呼啸声。
“好像不行,哥。”半晌,陈奕安开口,“我以为你会想看到他受到惩罚。”
林行忽略后半句:“你想要什么,钱?林氏?所有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我想要很多啊,林业德的命,林业德的名声,林氏好像也还不错。”说完看向林行惨白的脸,又说,“哥,我还想要你呢。”
听到最后一句,林行小幅度晃了晃,又挺起后背,看陈奕安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仿佛要把所有都吸进去。
“什么意思。”
“哥,为了林业德,你什么都能给吗。”
“只要我给的起。”
“哈。”陈奕安笑起来,他长大了,褪去小时候的稚嫩,笑起来很俊朗阳光,说的话却带着寒意,“哥,林业德有那么重要吗,他的命,怎么样都抵不上陈家五口吧。”
“陈奕安,他是我的父亲,是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你只管开价,我一定拿的出来。”林行说这句话的时候移开视线。
陈奕安站起来,他长得很高,站得离林行又很近,林行要仰着脖子去看他。
“林行,你真的什么都给得起吗。”陈奕安歪了歪头,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我想要你,想上你,你给得起吗。”
林行脸色更白:“陈奕安,你不要太作践人。”
“不行的话就算了。”陈奕安退一步,要离开。
等他走到楼梯口,身后的人出声,不大不小,刚刚好传进他的耳中。
“可以,你要这个,可以。”
仿佛是为了显示自己并不是在开玩笑,下午的时候,陈奕安给林行发信息,让他今晚回家。
林行脑子里乱成一团,把手机摔到桌子上。
他是不喜欢林业德,林业德虚伪,贪婪,坏事做尽,可他也明白,名声对于林业德来说,是比命都重要的东西,他就快死了。
至少不要在他死前。
林行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疲惫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拖着时间,终于还是天黑了。
他看看手表,五点半。
“王叔,回家。”
到家时,陈奕安已经在用晚饭了,管家推着林行过去,为他上菜。
看见林行过来,陈奕安擦了擦嘴,站起来,把一个密封文件袋推到林行面前,说:“去我房间。”
等陈奕安离开他才打开那个文件袋,里面是一个光盘,还有几张口供证词,和几张照片。
他草草翻看,没胃口继续吃饭,推着轮椅,慢慢挪到陈奕安房间门口。
这是林行第一次进陈奕安的房间,比他的房间要小一点,浴室里传来陈奕安洗澡的声音。
他有点紧张,食指无意识地扣着扶手,但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看不起任何人的样子。
陈奕安洗完澡,只系了一条浴巾就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条毛巾擦拭滴水的头发。
他身材很好,水珠顺着排列有序的肌肉滑落,落入紧实的小腹。
林行不想在这种时候展露自己的犹豫,抬手就解开自己的衬衣,随手扔在地上。
“滚过来。”
房间里的灯只开了浴室的那一盏,林行这个角度看陈奕安,看不见他的表情。
陈奕安往林行走来,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要慢慢凌虐林行的意志力。
他走过来,抱住林行,把他放到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行。
......
“哥,我爱你。”
啊啊啊怒删两千字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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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们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