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雪归山 第8章 故露锋芒

伏魔度苦界由来，最初是以原乡会以铲奸除恶，匡世正道为已任，创办了伏魔度苦界组织，而后，浮屠派、仙霞宗、清虚道、天启教等正派仙门陆续加入该组织，传扬修习正统的仙道术法，各大门派多以凝结灵气，炼化为根，再筑成仙骨，终结成仙元。

灭度葬刀盟则是以奉天宗为首，创办的仙门外派组织，其中位列在前的几大门派，分别为风火门、乌伤派、穷阴教、冥生教等，灭度葬刀盟的外派组织，修习功法乃是外道奇能诡术，修炼术法偏向残忍，为快速结成仙元，曾长时间化妖丹取魔根来炼食。

浮屠派则是由正道转修魔道，想一举吞并伏魔度苦界和灭度葬刀盟，屠戮了正外派几万弟子，后被两大组织联手铲除。

清虚道这般富有名望盛威的门派，本不该对妖魔的人心慈手软，季司离却是一个例外。他从来不会歧视妖魔，也不会因为别人修习外道，而对一个人名声、品性妄下定论。反而遇上受外道困扰，无害人之心的仙士，会出以援手相助，从他懂事时起便是一直如此。

季司离也因此，常常被世人评价与清虚道的宗训背道而驰，更看不惯他过往多管闲事的作风。

季司离面色平静，淡淡地说道：“步界主既知，我别有用心，多说无益，此小妖我便带走了。”

步少棠双眸紧蹙，沉声道：“此人乃是妖奴，季公子这样强行护着她，就不怕辱没宗门名誉？”

季司离坦然回道：“他既为门下弟子，惹了事端，我自是要护她的。”

步少棠压低了手中的宝剑，冷冷地道：“公子有骨气，能为一介妖奴与本界主争论，也算是有本事了。”

季司离没接话，一旁仕隐缓缓地道：“步界主，此番进山，皆为除邪而来，眼见夜色就要亮了，大家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说罢，季司离抬手施了一礼，领着清虚道弟子进山，师卿卿跟着季司离的步伐，待她行过步少棠的身旁时，却被步少棠一把抓住了手腕上缠着的山鬼铜铃，在这一抓里步少棠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沉声道：“小小妖奴，有命活着，就该仔细在家藏着，招摇混闹，被人逮着碎尸万段了怎么办？”

季司离见步少棠抓着师卿卿手腕不放，立即回过身，面色阴沉地盯着他，道：“松手。”

师卿卿隔着斗笠面纱与步少棠对视，不紧不慢地道：“要是能砍了我的手脚，再挫骨扬灰千万次，不正好如了你的意吗？”

步少棠冷哼一声道：“你以为粉身碎骨，这世间人心头的恨就能过得去？你还记得清，自己手里沾的是谁的血吗？”

听得这话，师卿卿身躯微微一怔，没再继续回答。

季司离语气冷肃道：“步御凡，放开！”

过了片刻，步少棠松开了手，目光如刀，冷冷地盯着师卿卿离去的背影。他胸口起伏，垂眸望了自己抓过师卿卿的手掌，彼时，远处几个身着青蓝色道服的仙霞宗弟子狼狈慌张走近，看了一会轻声道：“界主，不好了！”

步少棠神情凛冽，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名仙霞宗弟子道：“禀界主，适才派进城中探路的弟子，传回来消息。”

步少棠心中不快道：“情况如何？”

这名弟子犹疑不决，怯声道：“逃回来的弟子仙元跟精魄没了，身上还沾染了妖毒，其他人都被咬断了脖子，气......气绝了。”

妖毒！

步少棠眼神阴鸷，手指微动，紧握着手上“紫金天宝剑”，目光锐利地盯着师卿卿的背影。

步知仪见他爹面色愤恼，问道：“爹，那个妖奴就这么让她走了？我们不把她抓回去吗？万一那人是师卿卿怎么办？”

步少棠沉默许久，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偏头眼神森冷的看着他，道：“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进城去除邪，在这浪费时间，是等着灶王爷给你送上门？！”

步知仪有些不服气，乱哼了一声，提着剑转身离去。步少棠偏头瞪了风朔一眼，没多言语，拂了拂衣袖便走了。

一名风火门弟子拾起风朔的长枪，低声道：“公子，他们都进城去了，咱们要跟着进城除邪吗？”

风朔偏头啐了一口血，原是来除邪的，谁知邪祟没抓住，就莫名其妙地被一帮人整治了一顿，现下满心怒气无处可撒，便对弟子道：“除个屁邪！伏魔度苦界的界主亲自入了城，有邪祟轮得着我们？！”

那名风火门弟子施礼道：“是。公子，那名妖奴，咱们就这么放过她？”

风朔握紧了枪杆，狠声道：“个个有老子护持，以为我就没人撑腰吗？！敢惹老子，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妖奴抓回去！”

那名弟子道：“可是，公子，那妖奴身边有清虚道的弟子，得罪清虚道的人，叫门主知道了，怕是会生怒！”

风朔狠声道：“那又如何？一个妖奴竟敢如此猖狂，若是不把她收拾了，传出去岂非人人觉得，我灭度葬刀盟好欺负！况且，小叔叔女儿为妖魔所害，我们把这妖奴抓了，小叔叔怎么可能会怪罪！我们走！”

说罢，风朔引着一众风火门弟子朝城中行去，清虚道一行弟子已进城走远，行了一阵，季司离停住了脚跟，语气清淡，言简意赅道：“仕隐，带弟子由山道入城，有异况发信号。”

几名清虚道弟子得了惜字如金的指令，纷纷行礼朝留蝶巢走去。

季司离忽然转过身看向师卿卿，眼眸微不可察的透着轻纱盯着她。师卿卿失神许半晌，才抬首致谢道：“适才的事多谢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季司离问道：“干什么去？”

师卿卿背对着季司离，轻叹一口气，冷声道：“不知道。”

季司离上前一步，屈尊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师卿卿摇了摇头，抬手示止，沉声道：“不必了，我想自己待会，你别跟着。”

闻言，季司离一怔，须臾，淡声道：“好，我在此等你。”

师卿卿未回答，抱拳施了一礼，便匆忙转身离开了，丢下季司离一人愣在原地。走了一段，她忽然想起刚才的步知仪，适才那个半大少年，竟是她师兄和阿姐的孩子，步知仪。

她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适才步少棠说的话，还记得清你手里沾的是谁的血？

不知不觉中，师卿卿脑袋一片混沌，顿时想起了许多事情。她扶着树木双眸通红，神情颓伤的跌坐在地，抬手取下了斗笠轻纱，神情木然呆滞，眼前恍惚地浮现出沐墟宫那日混战的场景。

烽火呼啸，火烧得那么旺，无数仙士尸体堆在火坑里，血腥味扑鼻而来，尸山血海下满是哀嚎和残喘，在烈火中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吟声。

她小小的身躯，趴在孟花啼的身前，抱着阿姐血秽的尸首，垂耳听着阿姐喘息急促的呼吸声，喉间难以遏止地发出绝望的呜咽哭声。

孟花啼说话很艰难，冰冷的汗水混着血水，顺着脖颈浸透衣裳淌到师卿卿手心，孟花啼嘴角挤出个柔和微笑，抬手抚着师卿卿脸颊。

“卿儿，不要怕，有阿姐和你师兄在。”孟花啼脸上流着泪水，哑声道：“等着......等我们到家就没事了，到时候回了家，我们一起见爹娘，还要带你去看仪儿......”

“好，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师卿卿喉间滑动，低声啜泣，她咬牙淌着泪，颓唐的扶着孟花啼的身体。

“别哭，阿姐没事。”孟花啼搭着她的肩膀，手轻轻地拍着她后背安慰着。

“阿姐，你流血了吗？”

“没有，那是汗......恶骨血傀的剑杀不死人。”孟花啼咽了口血，轻飘飘地说道。

师卿卿神情满是惶恐，手足无措地擦拭着泪水，却抹了自己一脸血，涩声道：“仪儿买了糖人，等我们回家了，还和以前一样，我们去跑马去放风筝，好不好？”

“仪儿胆子小。”孟花啼声音喑哑，颤抖道：“......跑得慢，你......你不要欺负他。”

师卿卿拖着身体，重重地点头道：“阿姐也这么小的胆怎么走？”

血淌过脚跟渐渐地淹没了死人，师卿卿脚底被捅烂的尸体绊倒，孟花啼身体往下沉，似乎连睁眼力气也没有，嘴里声音模糊：“爹娘在等着我呢，我怕......怕仪儿怪我。我答应了他要回家，我对不起他。”

“我背你走，阿姐起来。”

“下了沐墟宫，就跟少棠走......别回头。”

师卿卿干涩的唇抿了又抿，嘴里哭声压抑道：“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欺负仪儿，糖人都给他......”

“你......走吧，回家去，藏起来......”

“阿姐。”

“阿姐。”

孟花啼沉默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累的疲倦困乏没有再出声，师卿卿忽然感觉到一点孤独，拼命扶着她的身体失声哽咽起来。

孟花啼心口被利剑刺穿，鲜色潮血浸泡着轻衫，一个人染成了朵血红残花。

那一日，孟花啼死了。

仙霞宗！仙霞宗！

她表面看似冷心冷情，无懈可击，殊不知她死后成了孤魂野鬼，依旧日夜淌在那噩梦的血潮火海里。她早已认清了肮脏的自己，仙霞宗几个血淋淋的字，是她永生也无法挣脱开的负罪枷锁。

过了一阵，师卿卿双目通红，心里怅然若失，无所反应地坐在地上望着深夜黑空，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了下来。

静默许久，就在这时，黑林间突然一阵野兽嘶鸣之声传入师卿卿的耳中，惊得她立即回过了神，这是她一路上都不曾听到过的叫声。

月色幕白，寒鸦惊飞，她撑着树木站起了身，警觉地朝林中深处走去，及至另一侧半山腰，发现一个漆黑山洞口外，燃烧着几丝莹亮灵光。她皱着眉凝神戒备，警惕地朝山洞走了几步，外面堆积着干草堆，和一些已经腐朽的木块，像是有人在此居住过，里头幽暗曲折，没走几步，便见一具被撕咬成碎肉而死的仙士尸体。

尸体身上散发着诡异邪气，瞧着狰狞的伤口，是被悍猛野兽咬死的，仙士身上血肉腥红，湿热的血气上飘着一股黑气，才刚被咬死没多久，不是被活人谋杀致死。

可是，留蝶巢内，怎么会出现这样阴森可怖的野兽？

师卿卿觉得这具身体上散发的黑气诡异，拍了拍手掌，望了一眼深邃的洞穴，没打算往里走，而是立即起身朝城内去。

留蝶巢中乱作一团，街道上死了不少残肢断腿的仙士，她扫视一圈，正想朗声询问，不料，却被一名惊慌失措的仙士撞倒。男子神色紧张，抖着腿道：“姑娘赶快跑吧，这城里吃人的哪是什么妖煞，分明就是鬼狼！”

师卿卿面色凝重，沉声问道：“什么鬼狼？在哪里？”

那一批凉棚下歇脚的仙士，被吓得六神无主，颇为惊恐道：“在城中驻镇此地的仙府下凿的一个地宫内。”

师卿卿面色大惊，急问道：“哪家仙府的地宫？”

男子回道：“浮屠派魔君谢武养的尸变鬼狼。”

师卿卿行礼道：“多谢。”

闻言是尸变鬼狼，师卿卿刻不容缓，立即朝那男子所指的地宫疾行，传闻妖煞作乱，割喉的乡民，被夺了仙元精魄的仙士，残尸碎肉，结果显而易见。

这留蝶巢里藏着的东西，怕是连师卿卿和季司离都没见识过，进城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这些尸变鬼狼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