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行驶到了酒店,费一宁说这是市里最大的酒店,是他爸当年盖的,跟酒店老板也算是有点儿交情,直到现在俩老头还一起钓鱼。
我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望着窗外,酒店前头的广场上干涸的水池里头铺满了新下的雪,几个员工正拿着雪铲向前推,瞧着像是早市里头切豆腐,边缘很是平整,“盖房子会有这么深的交情?我还以为生意场上都是尔虞我诈。”
“其实也差不多,我爸不是开过大饭店吗?他有人脉,这家酒店的老板都快七十了,家里养了个二世祖,砸了大钱出国留学,以为能学成归来,谁知道没学点儿好的回来,光顾着吃喝玩乐了,他爸是想替儿子积累点儿人脉,省得他百年之后弄得太难看。”费一宁并没有跟着丁格一起回去,而是干脆在酒店住下了,她坐在床边整理着结婚要用的零碎。
“最后还不是要靠他自己?”窗外的人影同芝麻一样大,车在路上缓慢向前挪移着,小时候管这叫幽灵车,顺便编一套诡异故事,现在想来很是可笑。
费一宁撇了撇嘴,“谁说不是呢?据说现在这二世祖给他爸干什么客房部经理,说是下基层锻炼,要我看就是得把他钱停了才好使,不过他爸比我爸大十多岁,但他只比我大两三岁,多少也算是老来得子,家里条件又好,宠成这样也不奇怪,当年他爸还想让我跟他谈恋爱,给我爸吓得不轻。”
我回头望了一眼费一宁笑出声来,“干嘛?家族联姻啊?”
“屁的联姻,就是趁大楼没倒,找人给他儿子兜底儿,当纸尿裤,只有傻帽儿才愿意呢。”费一宁嘴噘得老高,只瞧表情就晓得看不上人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也比丁格家里条件好吧?”我刻意调笑。
“那我们丁格可不一样,我们丁格不挑吃不挑穿,还老实听话,哪像那个二世祖都不知道在外面玩得多花,这要是结了婚,不得把我气死?一天天不用干别的,净给他擦屁股了,谁乐意当这卫生纸谁去当,我才不稀罕。”她说着摆出架势昂起头,“开始我爸说来这儿办我还不乐意,现在想想也挺好,省着贼惦记。”
我学着费一宁的语气笑道:“哎呦,我们丁格可不一样。”向她抛了个飞眼,“有多不一样啊?”说完抱在一起打闹了起来。
半晌,两个人累得躺在床上,望着白色的吊顶和琉璃吊灯一动不动。
“说回来,我多少也算是你跟林树的媒人,你俩结婚可得第一个告诉我,我必须是除你们两家之外第一个知道的,OK?”费一宁用胳膊肘戳了戳我。
我正发着呆,没想那么多,等大脑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时,她已经翻过身,用胳膊撑着脑袋目光灼灼看着我,我微微一愣,“那你等着吧。”
她惊讶问:“你俩不会是打算谈一辈子恋爱不结婚了吧?”
“怎么可能。”我双手交叉在肚子上,躺得很……安详?遂余光瞥了一眼费一宁,“我们说好了,等他研究生毕业就去领证。”
“为啥?这有什么讲究吗?他说的?”她问。
我摇头,“没什么讲究,我说的。”
“我听丁格说林树家庭条件不错,家里两代从医,他要是也走这条路不比现在强?至少有目标,前景也光明,或者经济上找家里帮帮忙,非要留在沈阳干嘛?没苦硬吃?”费一宁用十分嫌弃的口吻说。
“他从实习之后就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要么节省,要么加班。”我转头看向费一宁。
“就是自尊心太强了,这性格总要吃亏的。”她如是说。
我不置可否。
如果没有高中的意外,林树会考去医学院吗?我暗自假设,良久也没个结果,错过就是错过,假设再多也没意义。
费一宁的婚纱很好看,复古风的蓬蓬裙,后边儿是巨大的拖尾,彩排了几次不是我踩了她的裙子就是差一点儿被她的裙子绊倒,许是浪费了太多时间,倒是给一旁的主持人烦得够呛。
从中午到晚上,我俩终于屁股底下落了座,费一宁看着我笑,一大团婚纱堆在地上,中间突兀冒出个纤细的人来,看着很是好笑,她握着一瓶矿泉水打了我胳膊一巴掌,“这个厅是酒店里最大的,早知道就不订这么大的厅,这路也太长了。”
“你说不订就不订啊?表面上是你结婚,实际上都是冲着你爸来的,大学同学才来几个?就算你跟丁格的朋友全叫来能不能坐满三桌都两说。”我瞥了她一眼。
费一宁今天的妆化得很好看,长长头纱看着就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小公主,前提是不要说话不要动,她一掀头纱,往身后一甩,“要不是要给我爸个交代,我俩就旅行结婚了,你跟林树去阿坝发给我的照片真好看,我可羡慕了,但是还得在家苦哈哈准备这些东西。”说完她望着绊脚的婚纱拖尾叹了口气。
“再难受也就明天一天,忍忍就过了。”我毫不走心安慰着她,费一宁也毫不客气白了我一眼,我正笑着,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林树的名字跳上屏幕。
“明天凌晨的火车,婚宴前可以赶到。”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然后飞快回了几个字给他:“一路顺风。”等发送出去之后又觉着有点儿怪,应该是一路平安才对,不过反正意思大差不差,也撤不回来,就此作罢。
我抬头看费一宁,高兴说:“林树明天能赶到。”
“那太好了!他的伴郎服我早就带来了,黑色西服配浅香槟长纱裙,多少也算是郎才虎豹了。”她冲我一挑眉。
“虎豹?”我眯起眼看她。
“女貌,郎才女貌,口误,纯属口误。”
夜里我躺在酒店的床上睡不着觉,费一宁倒是睡得香甜,不晓得的还以为明个是我要结婚,不然大半夜辗转反侧图什么?
躺尸了一宿,天没亮化妆师就来敲门,翻腕一看也才刚到五点,然后换衣服、化妆、做发型,一口气折腾到了**点钟,我终于体会到了费一宁不想办婚礼的感受。
刚化好妆,费一宁拉着丁格你侬我侬,我一个人坐在一楼大厅等林树,玩了会儿消消乐消磨时间,直到他发来消息说已经上了来酒店的车,我在椅子上坐不安生,索性穿上羽绒服到酒店外头一边儿看热闹一边儿等。
酒店门口的自动旋转门一时不歇,花坛里堆满了未化的雪,玻璃窗上贴着圣诞老人,人们迎来送往,眼前景象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同这世界剥离出的一个角色,就像费一宁之前叫我NPC,眼前的纷乱忙碌都与我无关。
我找了个无人角落,在石头台阶上来回踱步,偶尔看一看来往人流,再望一望路口,直到林树的挺拔身影出现在酒店门口,我终于重新拥有了些许现实感。
我俩对望笑着,忍不住提起裙子飞快向他走去,最后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他拍了拍我的背,又弯下腰替我拉上了长款羽绒服的拉链,“怎么不在里面等,外面这么冷。”
我见他的脸被冻得红彤彤,随即从羽绒服巴掌大的兜里掏出个玻璃杯塞到他手里,杯里灌满了热水,“我想你了。”我贴在他耳边小声说,然后又一本正经给了看似合理的解释:“里面太吵了,我不喜欢。”说完,掏出两个被面巾纸层层包裹着的水煮鸡蛋放到林树面前,“吃早饭了吗?”
“嗯。”他咳嗽半晌才轻声回答。
“药带了吗?”我问。
“带了,吃了,可能着凉了,有点感冒,不过没关系,喝点儿热水捂捂汗就好了。”他笑着说。
我牵着林树的手陪他上楼换上伴郎服,照理说没什么可避讳的,但这次却不自觉驻足在房间门口没有进去。
身子靠在房门旁的墙壁上,用鞋跟不停敲打着地上的瓷砖,就像是在敲木鱼,门锁咔哒转得响,我应声转头看去,林树穿着一身黑西装站在光里,“好看吗?”
我心跳顿了一拍,定定望着他,无言点头,林树被我盯红了脸。
婚宴按部就班,我老老实实代替花童送了戒指,要是非要说有什么插曲,那就是一堆人站在费一宁身后等着接手捧花,最后却砸在了我怀里,主持人非要我上前讲两句,一回头林树勾唇看着我笑,满眼都是鼓励,而我捏着一手心儿的汗,就差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都一并搬出来。
实际上也没好到哪儿去,我嘴在前头说,脑子在后头追着跑,对着麦克风一脸严肃,“希望费一宁和丁格能够积极向上,完成人生理想,实现人生价值,争做现代好青年,继续发光发热!”
台下宾客有没有笑压根儿没胆子看,反正我是被自己蠢笑了,谁也没说接到捧花还要发言啊!我在心里怒吼,好好的一场婚礼愣是被我说得像是升学宴,爱情变成了革命友谊。
开席之后我坐在林树身边,将头埋在饭碗里一声不吭,他递来一只剥好的虾递给我,我却迟迟未下嘴,蹙眉看了半晌,像是有口难言。
“怎么了?”他问。
“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能不能尽量别让我说话?”我满面愁云,似乎已经遇见以后自己结婚时的惨状。
林树愣了愣,然后笑着看我,“都听你的。”他话语微顿,又夹了一块排骨放在我的碗里,补充说:“其实你说的也没什么不好,我觉得挺乐观积极向上的,况且悄悄告诉你,吃酒席的人才不会关注台上的人都说了什么。”
“为什么?”我不解。
“他们都在想肚子好饿啊,到底什么时候能开饭。”他笑着说。
我低头强忍住笑意,想想也是,小时候跟着家长去吃酒席,大人们关注了什么我尚且还说不清楚,反正小小的我只一心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发筷子,思及此,蒙在心头的乌云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