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一宁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回家了,我穿着拖鞋送她到宿舍楼下,两个人依依惜别,还以为像她这么乐观的人应该不会哭,谁知道哭得梨花带雨的反而正是她,我刻意拿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催她上车。
“我走了!”她站在台阶下还没走出两步频频回头,“我可真的走了!”
我摆了摆手,“都没出省,还婆婆妈妈的,赶紧走,又不是见不到面了。”
丁格摇下车窗向我打招呼,我点头之后见费一宁还杵在原地,索性穿着拖鞋牵着她的手将她塞进轿车里,我弯下腰扶着车门低头看她,“油钱不是钱啊?小事儿发信息,大事儿打电话!”
她手里握着一张面巾纸不说话,两个人静静听着汽车启动的噪音,我目送着载着费一宁的车渐渐远去,就像是一去不回头的大学生涯,阶段性画了个句号。
当我真正觉着难受的时候寝室已经只剩下我自己,平日里费一宁叽叽喳喳觉着烦,可真正安静下来又开始莫名觉着伤感,我在那张没了床垫的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看了眼费一宁的社媒头像又匆匆息屏,望着白色的墙发起了呆。
我跟林树在沈阳租了房子,离我俩上班的距离并不是很近,楼下路边种着跟大学旁边一样的悬铃木,因为是二楼所以阳光被遮了个严实,我只需站在窗台一伸手就能摸到树叶,许是哪个邻居打了投诉电话,园林绿化来新修了树枝,原本每到太阳落山时就能落进屋里的树影而今被收了回去,不过想来也是,谁不想要阳光照进家里呢?
每天清晨天一蒙蒙亮就能听见楼下的环卫工人拿着打扫把扫去路上的落叶,初时我还对这声音有些不适应,住了一段时间反倒喜欢上了。
今晨起床,林树并没在我身边,我照例叠完被子看看窗外,瞧着虽没有完全亮,但好在万里无云,大概是个好天气,几日里连着降温,阳台外的茉莉早早拿进了屋。
“夏夏!吃早饭!”林树的声音从厨房里头传出来,我像是停在树枝上的麻雀,踏着棉拖鞋应声飞奔出卧室。
我记得很多电视剧里头都会有类似的情节,情侣同居之后会在一个天气极佳的午后,当金灿灿的阳光照射进屋子,男主身上系着围裙,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端着一盘煎蛋面包片和一杯温热的牛奶出现在足以翻跟头的客厅或是餐厅里。
然而我和林树的现实生活却全然不是如此,早上睁眼第一件事我要先打喷嚏,林树是先咳嗽,我是鼻炎,而他大概是什么气管炎,就像是南方潮湿得关节炎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而东北寒冷干燥,周围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咳嗽,比如我爸和我奶奶。
他穿着灰色的睡衣,秋冬之交,还没到供暖的时间,日子总是有些难熬的,桌上是最简单的葱油汤面,热气与面香散在小小的客厅里,我吹了又吹吃得不亦乐乎。
“烫,慢点儿。”林树笑着给我倒了杯红枣茶,“今天面汤可能有点儿腻,油倒多了,别喝汤了。”
“嗯,今天晚上要加班吗?”我一直嚼嚼嚼,得空闲来瞥了他一眼,林树似是在想什么,半晌反应过来才摇头。
“那我去接你?”我咽下最后一口面,林树要比我下班晚一个小时,但接他与回家是南辕北辙,最开始的几天我几乎天天去,但后来天气越来越冷,天黑也越来越早,他就没再让我去了。
“不加班,刚才在想事情,对不起。”他宠溺看着我,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脸。
“什么事?工作不顺心吗?”我问。
其实我跟林树都很清楚,上班并没有像在学校那样轻松开心,我俩就像是两条鱼,以前总以为学校就是个鱼缸,社会就是大海,毕业了终于能抛去枷锁,然而等真的离开了鱼缸才发现有人按时投喂鱼食、没有天敌、不需要经历恶劣天气和海洋漩涡的生活有多么轻松。
好在,我俩都是个倔强脾气,更何况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但长大是每个活着生物的宿命,就像生老病死是必经之路,谁也躲不了。
林树放下筷子,我俩坐在餐桌旁面对面,“没有,其实我是在想要不要考研的事。”
“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说过不想考。”我并没办法轻易理解林树对待学习的看法,就好像高中时他的际遇在我这儿永远是个迷,各方证据表明高考之后他好像变了个人,而我也不敢开口问。
“嗯,正好有大学同学打算考研,所以我想先问问他,了解一下情况。”他开口解释。
“为什么?”我面露不解直直盯着他,在我看来是那次高考让他讨厌书本,人没必要逼着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他笑着说,说完还伸手捏了捏我的鼻梁,“你想啊,怎么能让一件事变得长久?那就是使其可持续发展,我现在的工作并不是一个有很大发展前景的岗位,以后我们要组建家庭,我总要多做些准备,对吧?”
“我们可以尝试别的方法。”
“理论上可行,读书相对做生意而言对我来说是条捷径,你不必担心,我心里没觉着有什么不好。”林树无比认真看着我。
我似乎意识到这不是一种商量,他已经抱着一定要达成某种目标的决心。
林树告诉我单纯的爱情可以极尽所有华丽的词藻去赞美,但想要真正长久相伴却不只能只顾着眼下舒坦,不过好在我们都愿意为了对方做出某种程度的改变,以达成人生某种意义上的良性循环。
我不再提出异议,点头站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现在这个节骨眼就像是铁轨上换车头的火车,一切都要像他说的安排妥当,我站在洗碗槽旁隔着玻璃隔断望着他的侧脸,“晚上我去接你。”
“好,路上注意安全。”他笑着冲我眨眨眼,然后几步绕过隔断走到我身后搂住我的腰,“要是你可以任意缩小放大就好了。”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接过他递给我的擦手帕子,微微侧过头,刚刚好瞄见林树的脸,“然后呢?”
“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揣进兜里,去哪里都带着,最好就只有钥匙那么大,可以放在我上衣外套的里兜,贴在胸前,冬天肯定暖和。”
我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准备一下,该出发了。”
“嗯。”
天边擦黑的时候我带着一天的疲惫坐上了去接林树的公交,我记得上学时有一辆相熟的破公交车从校门口直到市中心,至于为什么非要单独拿出来说是因为那辆公交车是漏的,我最常挑的那个座位低头就能透过底盘破洞看见凹凸不平的柏油路飞快而过。
踏出公交车站我长出了一口气,嘈杂的声音灌满了我的耳朵,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反而有些不适应。
林树单位种了满院子银杏树,放眼望去一片金灿灿,门口的保安大爷瞧着得有六七十了,我刚到那大爷拎着个棍子热情跟我打招呼,“又来接男朋友下班啦?”
“那可不!”我兴冲冲答,“大爷你干啥呢?”我从饭盒保温袋里掏出同事给的两个苹果递给他,大爷倒也不推辞,反正是混熟了的。
“打打叶,省得吹得哪哪都是,我那桌上有摘的白果,你要不?要就自己拿,抽屉里有塑料袋。”
“要!”我兴冲冲跑到岗亭里去。
说话间抬头一瞥,林树今天穿着一件长款羊呢大衣,脖子上围着格子围巾,远远瞧着瘦瘦高高,正朝着大院门口走来,我拉开门岗的窗户探出头去,“林树!”喊了一声之后朝他挥手,他的身影映在一地金黄之中,一双眼笑成了月牙。
我拎着饭盒保温袋飞快跑到林树身边,门岗的老爷子见我大步流星,停下手里的活儿握着棍子看着我笑,还记得第一次来接林树时,保安大爷还不认识我,所以一脸严肃,林树红着脸腼腆介绍我是他女朋友,大爷打量我一番,许久才“嗯”了一声,像是一种认可。
不知怎的逐渐就演变成我跟大爷有更多的话聊,而林树只负责听,好像个外人,后来闲聊才知道林树帮大爷上树挂过彩灯和横幅,还一起救过一个喝醉了倒在大门口的酒鬼,有了很深的革命友谊。
我俩正打算告别回家,银杏树下的落叶堆里传来几声猫叫,地上原本悠哉的麻雀忽受了惊似的往树上飞,紧接着一只狸花猫从树后跳出来,一个猛扑却什么都没抓到,尴尬打了个哈欠。
林树走到树下伸出手,那猫好似相熟般用舌头舔了舔林树的手指,他转头笑着看我,“你看,我多少还是有些猫缘的,只是学校门口那只大白猫跟我八字不合。”
我愣了一下,掏出手机给林树跟猫都拍了下来,恰好秋意正浓。
老爷子走到我身边,“这小子天天拿鱼香肉丝喂猫,要是食堂吃糖醋鱼还给猫挑刺儿,我问他天天吃这俩菜也不下饭啊,他说多少沾点儿鱼,猫爱吃,要不这猫能搭理他?我们院里这么些人上下班,这猫还不是看见扭头就跑?再说,鱼香肉丝里头哪有鱼啊?净瞎扯淡。”
林树抱起猫朝我走来,我拉着保安大爷留了几张两人一猫的合影,拍着拍着就变成三人一猫的自拍,背景里的满地的银杏叶恰巧被风卷起,大爷看着烦心得很,赶忙扫叶子去了。
“我给你带了糖醋鱼,吃饭的时候多打了一份儿,在包里。”林树小声贴在我耳边说。
他刚说完,怀里的猫十分应景“喵”了一声。
我抖了抖手里的保温袋,“里头还有俩梨,回去给你煲梨汤,给你熬的秋梨膏吃完了吗?吃完了周末去市场买梨吧?”
他笑着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