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她背着他离开欧府,就撞到王显中率人屠杀陆氏医馆,那时吓得双腿发软战战兢兢,此时,她只想他死。
石块呼啸而去,直直砸中王显中脑袋,他身体晃了一下,右额角上头一缕鲜血很快冒了出来。
斧头劈空,那名官兵跌倒在地,连滚带爬逃开。
王显中晃了晃脑袋,伸手一抹,满手鲜血,正疑惑抬头,又一块黑影袭来,他猛然抬斧,啪得一声,黑影撞在铁斧上,右手隐隐颤了一下,再看脚边,青砖碎落。
“是你,孟枇杷!呵,来得正好,他人呢,躲哪去了,不会象老鼠一样逃了吧!”王显中伸出舌头添了添落在唇上的雨水,阴狠一笑,配着从头顶流下的鲜血,恍如地狱饿犬。
孟枇杷眸光一黯,随即嘴角微翘敛去所有情绪,一字一句低低道:“今日,要你死。”她抓起块砖,再次重重掷了出去。
砖块旋转着,速度极快,犹如攻城锤般朝着脑门呼啸而来,王显中大怒,挥斧拍去。
可眼见的,那青砖就如雨点般朝他落来,头脸、肩膀、胸膛、大腿、小腿,甚至连脚掌都没有遗漏,力道极大,打在肉上,疼痛透至骨头间,他嗞得一声吸了口气,戾气上扬,双手狂舞铁斧,顶着砖雨就朝前冲去。
啪得一声,又一砖落在脑门,鲜血涌下瞬间糊了眼睛。
王显中嚎叫一声,再要前冲,忽然听得传来杂沓脚步,一个声音大喊,“王显中在这儿!”
他脚步一顿,啪得一声,又一砖落到肩头,疼痛炸开,握斧的手都颤了颤。
“枇杷,你怎会在这?”周大湖声音响起。
王显中忙用手背一抹眼,粘稠腥红的视野里,刚才想要劈死的那个官兵正领着乌泱泱一大帮人或握刀或举着扁担朝他一步步围拢过来,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周大湖。
周大湖恨恨望住他,握刀的手往上一举,愤然道:“杀,杀了他!”
众人齐呼起来,那声音山呼海啸一般。
特别还有那个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他,浑身仿佛燃烧起火焰的女人抓着青砖朝他掷来,一抓一掷,手势动作规范得好似演练了千百遍,没有一丝颤抖,旁边不知谁家的砖堆就在短短几个转睫间,已矮下去了好大一截。
不好,扯呼。
王显中心头一个战栗,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护我,快护我。”
澄湖帮水匪涌过来,瞬间与周大湖等人打斗起来,孟枇杷紧盯着王显中,抓着块青砖再次追了上去。
王显中跑得极快,也有官兵等人朝他追去。
一追一逃,慌不择路间,他朝着澄湖一跃而下。
官兵们在湖边跓脚,破口大骂。
孟枇杷甩掉砖块,推开官兵,双手伸直合并,犹如一条银鱼般轻盈跃下,直追而去。
“是个女的,这不胡闹吗,她怎么可能擒住王显中,别被他在水里弄死了!”
“我们下不下?”
“我水性不好,要下你下。”
推诿间,也有一些人跟着跳进水中,追了下去。
跳入湖中,清凉湖水瞬间包裹全身,内心燥热得到释放,胀痛的大脑微微舒缓了些,孟枇杷循着水流涌动,很快追上王显中,他已把脑袋探出水面吸气,手里两只铁斧不得已丢掉一只,另一只被握在左手,右手拼命划动,配合着弹蹬的双腿,就如一只老鳖在澄湖中飞快游动。
孟枇杷从他身后悄悄探出头来,深吸一口气,憋住咳意,朝前望去,王显中目标正是前头横在水边的几只摇橹船。
不能再让他上船逃走。
她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躬身潜进水里,就如一条真正游鱼般一摆双腿就窜了出去,一把抓紧王显中一只脚踝,往下一拉就把他拖进了水里。
王显中大惊,拼命踢蹬,睁着铜铃大眼挥舞斧头朝她砍来。
可武器在水中,因着水阻就如慢动作一般,威力全无,她朝他笑了一下,一个转身就松开了他。
斧头挥舞落空,脑袋上两个血洞汩汩流血,王显中再次瞧见她这个笑容简直是亡魂皆冒,一个岔气就咕噜噜吐出一连串泡泡来。
孟枇杷入了水中,只觉整个水域都成了她的战场,她不与他较劲,围着他打转,他进她躲,他退她追,他想上去,她再次一拽,沉下来后又飞快撒手。
王显中只觉他象一只落入蛛网的蝇虫,怎么挣扎都挣不脱这张无边无垠的大网,他想一斧劈死眼前这女人,可他连她的衣角都摸不着,他想逃,想浮出水面换气,可她又如鬼魅般,就在浮转间,又擒住了他的腿脚,他挣动、踢打,可不知何时,澄湖底下的水草缠了上来,一圈,又一圈……到得最后,他再也握不住斧头,张嘴呼救,那湖水就灌进来……灌进来……
有官兵浮出水面,大声喊,“找到王显中了吗?”
另有人浮出来,纷纷摇头。
“刚才那女的呢,怎么也没见浮上来,不会死了吧!”
“快快,那边的摇橹船快上去守好,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湖面上乱糟糟的,更有澄湖帮恶徒见大势所去,跳下湖逃跑的,一时追的人或站在岸上,或跟着下水,整个湖面好象都沸腾起来了。
孟枇杷轻轻一摆手,如鱼儿般浮出水面,换了口气,夏日暴雨倾盆,天地之间全是雨幕,无数水泡在湖面炸开,带着特有的澄湖水草香气,就这样深呼吸一口,仿佛把肺部的灼热都给舒解了。她拂去脸上水珠,望了一眼意识到不对慌乱奔上摇橹船的官兵们,再次潜进水中,随后就把腹部鼓胀如盆喝饱一肚水陷入濒死态的王显中给解开水草拖了上来。
她已想明白了,这般恶人不值得她手染血腥,就该让他接受公堂审判后,拉到菜市场砍头正法,想来,整个锦县百姓会很喜欢看的。
“恶匪王显中抓到啦!恶匪王显中抓到啦!”
欢呼声中,更多的澄湖帮恶徒被擒住,孟枇杷站起身来,朝奔来的周大湖笑了一下,随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座落在盘锦街上的欧府,这些日子大门紧闭,还有官兵在门口值守,进出都要盘查,待擒获欧春华,再一并问罪。
孟家大姐孟荷花有心离开欧府,但因刚生产,不宜移动,暂且还居住在菡萏院里。
黑婶借着买菜之机打探了许多消息,也知这段时间外头着实混乱,就想着等平稳一些再回孟家庄。
“不好了,不好了,五娘,不好了!”黑婶着急忙慌跑回来,手上挎着的菜篮子还没放下就冲进屋内,“听说今儿老爷他,他……”
孟荷花刚把小婴儿哄睡着,忙嘘了一声,轻声道:“他又干了什么恶事?”
“老爷他,他带人冲进县衙,把县衙里的人都屠尽了,还放了一把火……我的老天爷,听说那火都窜起三丈多高呢……”黑婶整个身子都在抖,再次冲前一步,急切道,“五娘,这地儿没法呆了,我们快走吧,我怕那些官兵……就算官兵不来抓人,那些被杀之人的家里人,也会冲进来找我们讨命的……”
孟荷花被惊个颤抖,手脚冰凉,她实没想到,一个人恶能恶到如此地步,竟敢冲衙杀人,还放一把火,这与造反又有何异。她慢慢转头望向躺在小被褥上的婴儿,这孩子留着那恶人的血,以后是否也会这样恶,可只一瞬间,浓烈的母爱又使她抛却了这个想法,快手把襁褓包好,起身下了床,只一立在地上,就觉两腿发软、头晕眼花,可此时也顾不得了,忙吩咐道,“把常用的衣衫收一收,再带上我攒的银子,我们现在就离开。”
黑婶见她果敢,也是高兴,立马应了去收拾东西。
抛却那些奢华摆设,一些常用衣衫加十几两散碎银两,也就收了两个小包袱,黑婶一左一右背好,牵上小豆豆,孟荷花抱着小婴儿,一行四人就悄悄往侧门行去。
等走出菡萏院,却见一偏屋中走出一布衣少年,依稀有些眼熟,见她们过来,立马迎了过来。
黑婶上前一步挡在孟荷花面前,少年已是微笑起来,“荷花阿姐,我叫锄头,周大哥叫我在这守着你们,要有什么事就领你们过去找他。”
闻听此言,孟荷花与黑婶一同松了口气,可这口气刚刚松到一半,就见花树后的小径上蹑脚走来一人,满面铁青,一手揽上少年脖颈,一手从腰间拔出匕首就朝心口捅了过去。
孟荷花和黑婶瞳孔睁大,还未惊叫出声,那匕首拔出,鲜血跟着一起飞射出来,两人一眨眼,只见那少年脸上的微笑还未来得及收拢,身体已经软了下去。
欧春华抛开锄头,上前就要来拉孟荷花。
锄头倒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抽搐,鲜血如泉般涌出,很快在花树下汪成一片,孟荷花的眼珠子僵硬地转了两下,卡在喉咙口的惊呼才冲了出来。
欧春华一把扯住她胳膊,目光冰冷愤恨,“现在还在想着周大湖,贱女人!”
刚才那一刀带出来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身上,热腾腾似乎还冒着热气,挂满鲜血的他哪里还象个人,如同恶魔吃人。
孟荷花腿一软,整个身体瘫了下去。
欧春华再次把她扯了起来,“抱紧我儿子,别让我现在就杀了你。”他说着又转头看了黑婶一眼,黑婶刚冲出喉咙的尖叫戛然而止,可一道更尖锐的童音还是响了起来,小豆豆啊得一声,随后双眼一翻晕倒过去。
小径上又出现了更多的人,欧春华的护卫带着他的大娘子、姨娘通房们,全都涌了过来,其中王心儿穿了件淡灰色不引人注目的粗布衫,不悦地东拉拉西扯扯,几年未穿如此粗陋之物,难受得她想尖叫,“老爷,现在谁还叫得这么大声,是怕别人不知道我们要逃走吗!”
“闭嘴。”
欧春华冷冷瞥她一眼,随手把孟荷花一推,丢入一个护卫手里,“看好我儿子,走!”
王心儿吓得哆嗦一下,缩了缩脖颈扶着肚子,由丫环搀扶着跟上。
黑婶手软脚软,可不得不抱起豆豆跟了上去,再见孟荷花被护卫拉扯得跌跌撞撞,心底更是害怕,脚步愈加无力,渐渐得就落到了女眷后头。
侧门的两个官兵歪栽在门旁,胸前汇出一大滩鲜血,想来也是被欧春华和护卫们杀死的,黑婶的腿更加软了,抖抖索索刚刚跨出门槛,只听得噌得一声锐响,从院墙、房顶跳出无数个黑衣蒙面人,双目凶煞,持刀扑砍。
刚才还娇滴滴抱怨,由丫环搀扶着的王心儿正走在墙下,一个黑衣人跳下,一刀就割破了她的喉咙,黑婶只见她仿佛不敢置信般伸出双手捂住,嘴巴张了张还想说些什么,可鲜血从指缝中涌出,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就歪了下去,溅了一墙的鲜红……
欧春华与为首一个黑衣人打了起来,护卫们与其他蒙面人接上了刀,黑婶抱着小豆豆缩在墙边,浑身力气全部抽空,一丝动弹不得。
她想,下一刀就要砍到她身上了,下一个眨眼她就要死了,可连救命都喊不出来,只听得长刀相击的叮叮声,混着惨呼乱成一团,忽得,从小巷外传来更大的呼喊声,“前头就是欧府了,快快,去欧府抓欧春华啊!”
无数的脚步声如潮般涌来,那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十个人,是成百上千人,朝着欧府狂奔而来,正是想翻找翻找,寻点好处怕落了人后的锦县百姓。
无数的脚步声,纷纷乱乱,嘈杂混乱,黑婶只听得有人在问,“你是什么人?”可她一丝力气也没有,随后那脚步也往门槛里挤进去了,到得最后,这条小巷子又恢复了安静,只血腥味在飘荡翻滚。
她坐了好一会儿,才抱着豆豆起身,颤抖着身子去从那倒地的尸体中寻找,有护卫、丫环、姨娘,大娘子,可没有孟荷花与小婴儿,她不由地怔愣了一会,才扶着墙蹒跚跌撞着走了出去。
五娘和小婴儿不见了,就跟她肩头的两个包袱一般,不知被谁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