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什么画像?”周大湖此时才想起还有张画像图,嘴上已改了称呼,亲亲热热叫上了。
魏尚文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这个阿春是叫自己,真没想到如此平民化俗称,就跟阿狗阿猫一般,有一日会落到他头上,听来却是透着一股子亲切。
他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大咧咧把那张画像折起来放进怀中,道:“无啥紧要的,先审人,救人要紧。”
周大湖不再纠结此事,大掌一伸,提死狗般抓起陈付明带进湖边上一个破屋子,冷哼道:“现在谁才是丧家犬,我的好师弟!”
魏尚文一脚跨进门,转身就堵住了想跟进来的孟嘉树,“你去看着那两个衙役,别让他们跑了,喊你再带他们进来。”
“我,这,我要问他二姐的事……”孟嘉树指指里头,望向魏尚文的眼睛,随后听话道,“好吧,那你们快点!我娘说要快点去救二姐!”
“嗯,会很快的。”魏尚文回了一声,把木门关上,关上前看一眼安平,安平很有眼色地拉着孟嘉树走远。
一盆凉水泼下,陈付明醒了,他先是茫然地望一眼四周,对上两双怒视的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丝恐惧浮现,嘴硬骂道:“偷袭算什么本事!周大湖你现在也成阴沟老鼠要靠偷袭了吗,有种的,你放了我,待我养好伤,我们约定好时间,比上一场,到底你这个师兄厉害,还是师弟厉害,师傅该把位子传给谁!”
“你还有脸提到师傅,他老人家要知道你上岛就欺负妇人,怕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了!畜生!我问你,枇杷现在怎样了?师傅师娘好歹养了你五年,在你要被你烂赌鬼二叔卖出去时救了你,你竟下得了手把小师妹抓起来,你的良心呢,你怎么敢!忘恩负义的畜生!”周大湖越说越怒,上前就是一脚。
陈付明痛得惨叫,却嘿嘿笑起来,“小师妹,我送她去给县令大人做妾室呀!给县令大人做妾室还不好啊,官家姨娘,吃香喝辣的,她一个扫把星,能当上官家姨娘,那是我送她的一场大造化,她得感谢我!一个乡下丫头,都嫁过人了,还以为金镶玉哪,也不知多少人穿过的烂草鞋……”
“你你……”
周大湖气得大叫。
魏尚文沉着脸,上前拉过陈付明的手,捏住一根指头,盯住他冷声道:“我没多少耐心,你不好好说我就折了你十根手指,再敲碎你十个脚趾头,再不说……”他的目光从脚趾移到小腿、大腿,手上一用劲,那根指头折了。
陈付明一声惨叫。
“让我来,今儿手痒痒。”周大湖也拉起他手,捏住一根手指,就要掰。
魏尚文喝道:“说!孟枇杷现在在哪?”
“她在县衙里,我走的时候她被关进大牢里了。”
“为何抓她?”
“她救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县令大人要找的江匪大盗,她通匪,当然要抓她。”
魏尚文朝周大湖看一眼。
周大湖领会,手上一用劲,指头折了。
“你说慌,一个小小县令敢抓什么江匪,现在锦县县衙里还有谁?如实讲来,就饶你一命。”
周大湖跟着抓起另一根手指。
“我说我说,别掰了。”陈付明喘着粗气,再也受不了那种十指连心的疼痛,开始交待,把锦仓管事欧春华杀了刘大,还有上头下来的神秘李先生要抓江匪的事都说了。
魏尚文的脸色发沉,眉头收紧。
陈付明说着说着,疑惑望住魏尚文,看了好几遍突然恍然大悟,“你,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江匪大盗是不是!这个眉眼,就是你!周大湖,你竟敢与江匪勾结!对对,就是这个人,周大湖,你把他抓起来,交给李先生,他一定会给你好处的,别说这小小的澄湖帮了,他能保你去府城、京城做大官,多大的官都可以!你抓了他,我带你去找李先生,他一准会给你做官的……”
陈付明激动得疯狂大叫起来,随即被周大湖一手掌劈晕了。
小小木屋安静下来。
周大湖望向魏尚文。
魏尚文回望他,“我说我不是江匪大盗,你信吗?”
他把刚才放进怀中的那张样貌图拿出来,递到周大湖手中。
周大湖接过,打开看了看,又回望向魏尚文,“我信你。”
魏尚文仍是望住他,望了好一会,眼角微微一弯,神情轻松三分,赞道:“你的眼力不错!”
“你小子,倒底什么来路,还引得臭官府要抓你!”周大湖也笑了,把样貌图递过来,同时重重捶了一拳,“名字也是假的吧!”
魏尚文没躲,受了这拳,拿回样貌图折好收入怀中,“叫阿春挺好的。”
“阿春,有事招呼一声,兄弟不带犹豫的。”
魏尚文郑重嗯了一声,起身开门,“陈付明是你师弟,就留给你处理了,是杀是留你决定。”
木门打开又关上,茅草屋内昏沉下来……
魏尚文立在屋门前,抬头望了望天,又从怀中掏出那张样貌图看了看,有些怅然地低叹一声,“瞒不住了啊,该来的总归要来!不过也没什么,我有了想保护的人!”他轻轻一笑,手掌合拢,再次摊开,那张样貌图就成了碎屑飘落下来,被风一吹无影无踪。
两个衙役一起被提进小屋中,一眼见到陈付明尸体就吓得尖叫起来,扑通跪地拼命磕头,“饶命,两位好汉饶命啊,小人愿意做牛做马,只求两位好汉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不知道,饶命啊!”
“噢?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那还留你们做甚,一起处理了吧!”魏尚文重重咳一声,喝道。
周大湖上前,一人一脚,把他们踢了个跟斗,“欺软怕硬的王八蛋,欺负乡民时怎么不叫小人,一个个不是很大爷的吗,特别你,上了我的岛还想来欺负我的人,谁给你的胆子!”
他朝那个上岛衙役连踢几脚,只踢得他吱哇乱叫,直呼不敢了。
“你们是跟着陈付明来摸我们情况的,现在我就想知道你们县衙里的情况,越详细越好,谁说得多,就留他一条狗命,要是不尽不实,跟他一样下场!”他用脚指点一下陈付明尸体。
留守衙役吓得几乎趴到了地上,“我说我说……”
上岛衙役见有了生的希望,也不顾疼痛了,抢着飞快道:“我来说,我知道,县衙里来了个李先生,带着二三十个护卫,那些护卫每人的身手都非常好,脚步踩在地上,轻得听不到一丝声音,他们过来说是抓江匪大盗,但那人肯定不是江匪大盗,可能是京里的人!”
“你怎么知道找的是京里的人?”魏尚文接着问。
“因为那李先生是京里口音,我曾跟官大人入过京,知道京里口音。”
魏尚文点了点头,“接着说。”
这回留守衙役抢道:“我知道,连上李先生,一共来了二十八个人,李先生不会功夫,其他二十七个都会功夫……”说到这,他一个犹豫。
周大湖上前就是一脚,“想死吗,你还犹豫,说!”
魏尚文摆手拦下周大湖,对留守衙役好言道:“说得好,就留你一命,说吧。”
留守衙役一股热血冲脸,激动道:“这二十七人中,有一人功夫格外厉害,但我不知道是谁,因为我见到院里有一个脚印,走过的地方青砖都裂了。”
魏尚文一怔,“你继续说。”
“他们骑马过来的,我管着马房,他们没让我喂马,但进了马厩几匹马我还是知道的,所以知道有这么多人。”
“不错。”魏尚文赞许一声,“还有吗?”
上岛衙役见留守衙役得了好,急得一拱身,挤身上前,“欧春华,锦仓管事欧春华也来了,带了三十个护卫呢,我知道一个秘密,这些护卫手腕上全都绑着小弩,可连发三箭,组成阵行的话,过来一百人都得死。”
“噢,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魏尚文问。
上岛衙役终于得了好,微松口气忙回道:“因为那护卫队里有个人是我远房表兄,有一次与我喝酒,说漏了嘴,说欧春华私底下养了好些他们这般的护卫,还操练阵行,每月给二两银子呢。锦仓里头,还有他的粮铺里头,全用这样的护卫看着呢!”
魏尚文与周大湖对视一眼,脸色一沉再问,“你们知道去孟家庄抓人的事吗?”
“知道知道,放孟陈氏回来就是为了引孟嘉树来找周……”说到这,上岛衙役小心翼翼看了眼周大湖,“是陈陈付明说再多抓几个孟家庄的人,你肯定出来……”
周大湖气得又一人给了一脚。
两人一点不敢反抗,拼命磕头求饶。
把两个衙役关在茅草屋中,命人看守着,魏尚文与周大湖走到湖边商议起来。
“事情有些棘手,二十七个会武的,其中还有个高手,肯定牢牢把守着县衙,就等我们现身了!欧春华这人非常狠毒,他本身会武,功夫还不错,手底下少说也有二百多个护卫,要说一声锦县地下县太爷都不为过!”
说到欧春华,周大湖咬紧牙帮,两只拳头捏得咯吱响,“他掌管着锦县仓储,每次赋税交粮,都是小斗进大斗出,踢斗踢得可狠了,乡民们本来算好的粮赋,到他那儿总是少了,不把粮补足,就被暴打,他粮铺开了五六家,收新米卖陈米,与锦县有钱的老爷们都混在一起,谁都不敢惹他,我带人与他干过一仗,光那些护卫就够我们受的,没讨到好,还折了两个兄弟,我一直怀疑新跳出来的澄湖帮暗底下就是他指使的,他掌着粮仓还不满足,又想插手码头与漕运了。”
说到这,有个年青人急匆匆跑过来,把周大湖拉到一边去。
魏尚文没有跟上前,默默立在湖边计算着,安平闪了过来,急切而小声地劝道:“公子,我们快回京吧,这里的一滩事您就别管了,到时拉了黑甲军过来,管它什么牛鬼蛇神的,全都一锅端。您不考虑自身,也得考虑考虑太后娘娘,她知道您遇险后该多担心哪!公子,求您了,快离开吧!”
“我不能离开啊。”
他微微昂起下巴,把视线投向水天交接处,似回味般眯起了一双眸子,喃道:“她给的实在太甜美太温暖,我不忍失去啊!要是我不去救她,安平,往后的日子,你家公子就算活着也会象死了吧!”
安平瞠目结舌,久久无法接话。
周大湖听完消息回来时脸上表情难以形容,似乎兴奋似乎悲伤,还夹了些痛恨自责、遗憾希翼等等,整个人就象一个特别粗大的爆竹,快要炸开了。
“孟枇杷大姐,孟荷花生了个大胖小子,她又为欧春华生了个大胖小子,我我……”
随着他话音逐渐低沉,魏尚文就看见这根大号爆竹从冒烟滋滋作响一点一点泄气,最后哑了。
周大湖蹲下身,双手抓住那头被湖水浸湿又捂干还没来得及梳理过而散乱虬结的头发,痛苦地发出兽类受伤时的低低咽唔声。
他没有开口安慰,只走近些然后把手搭到他肩头,重重拍了拍。
时间不等人,容不下挥洒悲伤。
魏尚文要过笔墨,写了封信递给安平,又跟周大湖借了个青壮汉子,嘱咐他划船护送安平去府衙送信。
安平再是忧心忡忡,也只得踏上乌篷船快速去了。
陈大发带着十几个衙役,抓了孟水根、孟四叔、孟阿狗等五人,牢牢捆上看住了,又进庄抢了好些老母鸡才离开,走到半道找了块空地架上柴禾,杀鸡点火,摸出不知从哪抢来的几坛子黄酒,一通大嚼,满嘴流油。
“别看这帮泥腿子人多,胆小如鼠,只要抓了他们一个领头,底下的哪敢反抗呀,也就喊几声拉拉声势罢了,一点都不用怕的。”
陈大发又喝了一大口黄酒,一抹嘴吹牛道:“还什么澄庆帮,这些天被澄湖帮打成什么鸟样了,以后澄湖上哪还有什么澄庆帮呀,连那周大湖都躲进芦苇荡里不敢出来了,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大发兄弟,你听说了吗,刘大死了,我看以后刘大的位置就要由陈付明来接任了!等他当上县令大人的心腹,兄弟你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啊,大发兄弟,以后多拉扯拉扯兄弟我呗!来,喝酒!”
“哈哈哈,好说好说!”
陈大发大为得意,又端起酒坛子象杂耍般高高举起,倾倒,一缕水线从空中如泉泄下,把嘴凑上,咕咚咕咚,酒水洒到衣襟上、洒到脸上,他只觉得热血沸腾,豪气万千。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淡淡响起,带着一丝嘲讽,“我怎么不知道我就被饿死了?”
陈大发抬头,被酒水糊住的眼皮下,朦朦胧胧中一道高大黑影从脑后笼罩过来,随后感觉手上一轻,脑袋一疼就不醒人事了。
周大湖用脚一勾,接住落下的那个酒坛子,轻轻摆放地上,一转头,就见魏尚文举着根长木棍,如使枪般或挑或刺,已是打翻了好几个衙役,他好胜心起,赶忙上前,举着大刀,或砍或劈……
转睫间,地上已是倒了十多个衙役,哀呼痛叫,那两个被他们从岛上带过来的衙役,看着这一幕,两股战战,只庆幸求饶得快。
“把他们的衣裳脱下来,人一律打晕了找地方关起来,他们的罪等完事后再清算。”魏尚文沉声吩咐。
周大湖带来的十五个青壮兄弟,立马按吩咐剥衣绑人,没一会儿就处理好了。
孟嘉树奔去解开被绑在树上的孟水根等人,大哭起来,“村长大伯,你腿怎么受伤了,哪个人砍得,我去砍了他,村长大伯,我娘她……”
周大湖过来,拿掉塞嘴布团,孟水根才咳嗽着说道:“嘉树、大湖,还有木春,你们都没事吧,幸好你们过来救了我们,不然这帮子畜生就要把我们抓进大牢里去了。嘉树你别急,大伯没事,他们也没抓你娘,也没打她,现在庄子里肯定有婶子们在照顾你娘呢,你别着急。”
在他安抚中,孟嘉树渐渐平静下来。
魏尚文挑了个稍干净些的布腰带,帮孟水根绑紧止了血,“村长大伯,是我连累了大家,待救出枇杷后,一定办酒宴给大伙陪罪。”
孟水根忍着痛,定定看了他好一会,伸手抓住他手腕,“你告诉我,这些人,你能治得了吗?”
“能,一定能!”
魏尚文重重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孟水根长长吁了口气,“孩子们,要干啥你们就去吧!注意别伤着自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