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
惊雷一个紧挨着一个,仿佛天空被雷公的大铁锤捅了个窟窿,落下来的暴雨,噼里啪啦全都砸到了这间厢房的顶上,哗啦啦的雨声中,整个屋子都在发颤,孟枇杷头一回有了晕船感觉,身体发沉,脑袋重得要沉进水底去。
那块白玉牌倒底是什么东西,怎会吓得这做官的畜生收了手!
她恐慌中浮起强烈的侥幸,也许下一刻,他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房门再一次被推开,孟枇杷艰难地一点一点转过脑袋,随后就看见了那张让她在往后一段日子里都惊恐不能眠的恐怖高鼻深目。
欧春华俯过身来,似惊诧似好笑似叹息般看了看她,又回过头去,带上一丝歉疚,“李先生,我刚才忘记跟你说了,此女实是我第五房小妾的妹子,说起来还沾了些姻亲哪!”
“噢?这是下不了手了?那我给你换个人。”
一个苍老枯涩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就如同从深渊底下飘荡上来般幽沉沉响起。
“那不用,大人交待的事,还是我们自已经手比较好!”欧春华嘿嘿一笑,一伸手抓住孟枇杷衣襟就把她提了起来,按到一张宽大的靠背椅上,“现在,我来问,你答,答得好了,不是不能放了你!你可得想好了,生与死全在这一念之间!哦,忘记同你说了,你大姐荷花今早开始阵痛了,也许等下就能生个大胖小子出来了,你也想快点出去瞧一眼你的大外甥吧。”
孟枇杷的眼睛微微一亮,随着身体在椅上无法控制地下滑又飞快暗沉了下去。
欧春华再次擒着她肩膀往上一提,随手拿过一圈粗麻绳毫不留情地把她绑在了椅子上,“被你救回孟家庄的男人,真名叫什么?”
孟枇杷努力抬起眼皮,从欧春华身侧望过去,昏黄的灯光尽头仿佛蹲踞着一只怪兽,两只眼瞳冒着黄油油的光,下一刻就要扑到她身上来啃食血肉。她心口发紧,嘴皮子动了动,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瞧我,忘记你还不能说话。”欧春华轻轻一笑,伸手一夹,插在她脖颈处的那枚带软筋散的银针就被拔了出来。
片刻工夫,僵麻的舌头可以动弹一些了。
“说吧,他在哪?”
欧春华逼近,捏着那根银针的手指蠢蠢欲动,不时往她脑袋四周划拉过一圈,仿佛在找个更佳位置再次扎回去。
银针被烛火一照,一端亮晶晶的,另一端似乎笼着一层暗红色,不知是她的血还是染上的药汁,只瞧一眼就让人心慌气短,紧张害怕起来。
孟枇杷喘息了几下,移开目光不去看那根银针,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问的是谁,什么真名假名,我只知道我一个小女子在村子上好好的,就被陈付明那杂碎抓到了这里,呵,什么县官大老爷,比畜生还不如,呵,那狗屎县令呢,他不来,换了你们两条狗来!”
她说着,目光转向欧春华,狠狠瞪过去,带着鄙视,又移到灯光暗处,“藏头露尾,蛇虫鼠蚁!”
“死鸭子嘴硬。”李先生没忍住,气得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杯盏都弹了起来,发出叮得一声脆响。
欧春华没有手软,银针起落,扎在了孟枇杷头顶。
尖锐刺痛从头顶心瞬间传遍全身,如同千百只蚂蚁齐齐张口啃咬,痛感、酸楚轮番上演,孟枇杷全身绷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如同过去上百年,等她停下喘息,已是浑身湿透。
那块白玉牌被递了过来,欧春华捏起她下巴,强迫对上,冷硬地问道:“好好瞧瞧,我们问的是送你这块玉牌的人,他在哪?”
孟枇杷使劲抬了抬眼皮,望向白玉牌,看了一会,似乎从那玉牌上传过来一抹暖意,使得僵硬的身体都暖和了三分,她动了下身子,微微坐直了些,然后把目光从玉牌上再次移到欧春华脸上,盯住这双淡漠无情的灰蓝色眼珠子,提起嘴角轻声一笑,“哪有人送我,那天澄湖里捕鱼,一网下去捞到的,我看着值钱就藏起来了,这很值钱吧!五十两银子,还是一百两银子啊?早知道,早点去当铺当了,也能买上几块上好水田了!就算当不成象你这般狼心狗肺的员外老爷,也能做个小地主了!可惜啊可惜啊!被你们给抢了!不要脸!我呸!”
一个耳光打来,孟枇杷的脸被打得别到一边,可仍没能打断她的笑声,她咯咯笑着,“人在做天在看,一切都会有报应的,都会有报应的……”
她的笑声嘶哑又带了凄厉,在此刻昏黑的暴雨天中,真仿如女鬼号哭,加上窗外不时掠过的一条条惨白闪电,不由让人心惊肉跳,李先生动了动身子,哑着声气道:“原来是块硬骨头!孟水生的二闺女!不错不错!这般有骨气害得我都想成全你了!孟枇杷,你为了母亲性命,愿意提供通匪名单,指认贼匪孟水根、孟阿狗、孟铁牛等等,对了,还有你原先的婆母秦吴氏、小叔子秦学义,一家子人不得整整齐齐的!我们会把他们抓来,确认罪名后斩立决!对了,还有你小弟,孟嘉树,一道抓来,他也是澄庆帮的贼匪吧,与周大湖一道,菜市口斩首示众!”
孟枇杷的笑声猛地停下,“你敢!”
“呵,我有什么不敢的,放心,我们会放了你母亲,告诉乡亲们,她的命就是这么多条人命换回来的!好好活着,每一日都在乡亲们的唾弃中好好活着……”
“狗东西,你放开我,放开我……你敢动他们试试……”
孟枇杷变色,激动地挣扎起来,麻绳越勒越紧,连带着整张椅子都咣咣摇动起来。
李先生阴阴一笑,“而你吗,我们会把你关进死牢中,每日一口馊饭泔水,让你一天天的活着,至于你要保着的那人,再也见不到,你就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血肉一天天的**下去,只剩得一副白骨,最后连白骨也烂了……”
“放开我,放开我……”
孟枇杷尖声大叫起来。
官德茂心头焦灼得如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短短半日,嘴边已是生了一圈燎泡。
暗杀王爷,这是谋逆大罪啊。
先头欧春华只说杀个前来巡察的小御史,推到水匪身上即是,怎么就变成要杀福王了呢!难道他们一开始就盯上了福王!哄骗了他!
谋逆、造反、株连……
恐怖字眼不停地在心头起落,他此时成了一只被蛛网粘住的小虫,进不得退不得,前后左右都是个死!
不能坐以待毙,得逃出去,不参与最多是渎职,逃出去才有路,不管报信还是上告……
官德茂瞬间打定主意,悄悄喊来刘大,嘱咐准备马车,又回后院带上夫人,匆匆收拾了细软,至于其他家仆下人一概丢弃。
可等马车悄摸摸驶出后门时,一人阴冷冷笑道:“官县令,想去哪,要不要欧某送你一程!”
刘大扬起的马鞭啪嗒落了地。
官德茂一个哆嗦,颤着手拉开车帘,只见火把次递亮起,一排青衣侍卫候在那儿,手持钢刀,面无表情,肃杀之气直逼而来,在他们前头一人,正是锦县仓储管事欧春华,他似笑非笑地望过来,那双灰蓝眸中没有一丝情感,仿佛象看个死人。
官德茂抖成一团,“我,我就出去转转,转转……”
“时近子夜,官县令携夫人还要往哪转?”欧春华一步逼近,一挥手,“给我拖下来!把刘大杀了!”
“不,不要……”
刘大惨呼,跳下马就逃,却见欧春华身后一人两步追上,钢刀挥过,一颗人头冲天而起。
“陈,陈陈付明……你你,是你告的密……”
前一刻还谄媚送他美人的陈付明,转过头来冲他一笑,手轻轻一挥,血点子从那把钢刀上直甩过来,溅到他的脸上,腥臭、滚烫……
官德茂两眼上翻,晕了过去。
“哼,把他给我看起来,不是喜欢女人吗,我瞧那个叫孟红豆的配他正好,就给他纳个妾吧!”欧春华踢了一脚官德茂,“县令这个位置,还需有人坐的。”
“不,不许纳妾!”被吓呆的官夫人终于醒过神来,不由地尖叫起来。
欧春华上前直接两个巴掌,“一起拖回去,还想逃,哼,想得美。”
官德茂同他夫人象死狗般被那些侍卫拖了回去,欧春华又对上陈付明,点了点头,“你不错,听说你与那周大湖是师兄弟?”
陈付明一惊,忙道:“以前是,现在我与他们一刀两断,绝没有牵连。”
欧春华一摆手,“你能找出周大湖吗,告诉他,只要他能找到那人,我许他既往不咎,澄湖帮都可以给他经营,恢复他大仗子荣光!”
“这……”
陈付明大惊,简直不敢置信。
“怎么,你有异议!”
“没没,不敢不敢。”陈付明跪下,把头深深低下。
“那就去办吧,只要你办好了此事,好处少不了你的!”
“是。”
次日清早,孟陈氏坐在骡车上被送回孟家庄,有衙役一路看管跟随,敲锣打鼓,“孟家庄有女孟枇杷,与澄庆帮水匪为伍,祸害乡里,今受县令大人感召,改邪归正,提供匪贼名单,协助抓获匪贼。念其有功,故放其母孟陈氏归,赏孟枇杷入县令大人后院纳为妾室,此等喜事,全县庆贺,取消三日宵禁。”
“你们颠倒黑白,诬陷我女儿,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孟陈氏大腿上被扎了一刀,虽已草草包扎过,可毕竟年纪大了,力气不继,委顿在骡车上,面色青白,气息微弱。
大街上行人指指点点,令她羞愤欲死,要不是念着儿女,路过河道怕不是要一头扎进去。
孟嘉树受周大湖叮嘱,往秦浦丹凤婆婆处看护六儿,到得入夜才回转孟家庄,被守候已久的孟水根告知惨祸,当场就要打上县衙,好不容易压着歇过一晚,今晨就要往县里打听情况。
刚到村口,就遇上被押送回来的孟陈氏,只一眼就欲发狂,“你们对我娘做了什么?我二姐呢,还我二姐,我要杀了你们!”
“嘿嘿,来得正好,这小崽也是澄庆帮水匪,给我抓起来!”陈大发指挥着衙役,大声吆喝道。
“差爷差爷,我们不是水匪哪,我们是安安份份的良民哪!”
孟水根领着村民奔过来,张着手就要去护孟嘉树。
“还有这个老东西,他娘的全是一路的,都给我抓起来!”陈大发直着嗓子叫喊。
衙役们一涌而上,场面顿时乱了。
孟家庄村民们拿着棍子锄头自卫,与拿着大刀的衙役们打成了一团。
“嘉树,嘉树……”孟陈氏支起身体,竭力喊道。
“娘,你怎么样?”孟嘉树甩开一个衙役,扑到骡车前,急得眼泪扑嗦嗦往下掉。
“别打了,你快去找周大湖,告诉他你二姐还在县衙里,明日县老爷就要娶她作妾了,你二姐性烈,我怕出意外啊,你快,悄悄的去找你大湖哥,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让他过来帮忙,救出你二姐。快去!”孟陈氏猛得一推孟嘉树。
“娘……”
“快去,别让人发现了。”
孟嘉树转身,一脚踢飞一个举着大刀要往孟水根身上砍去的衙役,飞快钻出人群,往屋角墙后跑了。
没多久,一艘乌篷船悄悄摇出孟家庄。
“来了!”
陈付明的小舟躲在繁茂的大柳树荫下,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