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这几天顾惜崇都没搭理我,估摸是没拿到剑惹他火大,九字真经在我心里翻来倒去好几回,到底没开口,毕竟没办成事对不,金主不给也不能算他赖账,再说顾惜崇这小子属貔貅的,向来只进不出什么都吞,就别指望他发善心菩萨了。
我及时放弃幻想,开始琢磨炼丹**。在这方面我没啥天赋,比不了那些炼丹大拿,也就比普通修士强点不多,不过掂量掂量,就这点水平在岳襄派里已算首屈一指,得,硬着头皮炼吧。
我脑子里转悠这些念头的时候,小狐狸已取出定水珠,瞬间置身于冰天雪地之间。眼前热浪滔滔,已是脱离小境,重归七珠湖边。
小狐狸重归大千,神色顿时一凛,眉宇间天真稚气登时散去十之**,望着我正欲张口,忽然明眸略转,目光向天穹探去。我亦闻得动静,循声望天,但见天际层云叠嶂不知几厚,其内密布雷声电火,无数璀璨光芒灼灼刺目。
娘的,金丹劫雷。
平生曾渡劫雷无数,不过这般手上无剑,上身裸如拔毛鸡,只着长裤境况下渡劫,委实还是第一次。不过也没啥,人生处处有惊喜嘛,想我前面四百多年还没看过男男小黄本哪。
小狐狸眉宇微紧,似要开口,我已纵身跃上近处杨树,顺手折下一段两尺冻枝,掸去上面积雪,复又跃下。小狐狸见状目光流转,神色微有沉凝,与我目光相撞,又露出笑颜以作鼓励。
稍远处顾惜崇站定抱臂一言不发,满脸置身事外纯看好戏的模样,待见我折枝落地,唇边微微翘起。
轰隆隆——
惊雷炸响,罡风大作。
林木间鸟儿刹那惊散,小兽四下狂蹿,林中哗啦哗啦之声不绝于耳,当是无数枝桠接连折断。
天色如墨,乌云滚滚,数道霹雳紫电骤然破出云间,空中交汇出合抱光柱,当头劈落!
我手执枯枝昂首望天,待紫电距头顶三丈,拔空而起,树枝振出直接雷电,眼见电光即将恶噬枯枝,丹田真气流动,衍至剑第三式卷帙浩繁登时祭出,一时千重万重晶碎剑光自枝头绽开,似梨花雪做天地网,将紫电牢牢困束。
紫电在头顶一尺将将停住,光华暴涨,闪闪烁烁,明明暗暗,随时似裂网而出;然而剑意迤逦,如缠如丝,将紫电牢牢扣住,剑芒愈发精粹稠密,光网无限收紧,下一瞬咔擦巨响,紫电遽然崩炸,黑色长空瞬时布满密密光痕。
穿天紫电碎裂无穷段!
我翻身落地,眼望电光粉碎似鱼鳞铺漫,于乌云下颤颤游走,不由哑然失笑,枯枝剑指劫云,“再来。”
似听懂这挑衅,漫天裂电登时顷刻消散,天穹劫云倏然卷行,在我头顶一处高空累积攒聚,形如轮辐,四野劫云辐辏其中,不住旋动聚汇,晦暗云角紧紧将我扣在当中。
中心云辐渐渐沉坠,周遭乌云随之不住压低盘旋,如倒扣斗笠兜尽雷电之怒,偶而泄下几线刺眼电光。
我一振枯枝,目视墨云天。
卡嚓嚓!
万道电光骤然炸开,云幅迸裂,无尽雷电摧枯拉朽,当头击下!
我眼前骤痛,只觉闪茫茫一片无限白点,手中枯枝早已不管不顾,径直迎上,蓬蓬真气陡然冲振而起,一时剑气纵横斜折,在雷电中划出无数细格。
衍至剑第五式,星列棋布!
此时双眼雪盲难视物,只闻得雷电勃然怒吼,掌中一条枯枝似在融融春水点过,水上行一寸,咆雷哮电更厉一分。
我情知无边轰雷掣电为剑气割裂,一为二,而二裂四,四裂八……终成齑粉。
我情知电光会一点点湮灭,由紫而蓝,由蓝而青……终于失色。
又何须用眼。
不知多久,似须臾间,似无穷时,耳边终于轰然一声巨响,四周再无动静。
视野模糊,我仰面朝向云雷,手擎枯枝哈哈一笑:“再来。”
然而等上许久,不觉任何异动,反倒是鼻间丝丝清凉,似雪花飘落。
我阖目俄顷,再睁眼时果见雪色如尘,青空淡淡,天角浮云掩映斜阳,而识海内一点金光耀耀夺目。
金丹已结。
咦?成丹该落下三重劫雷才对,最后一道去哪了?
我顾不上找劫雷,疾视识海,只见一条康庄大道通向虚空。
……
又只有一条路?!
旁边传来欣喜人声,“李平……李道友,恭喜成丹。”却是小狐狸正拱手道贺,我深回一礼,脸上露出由衷笑容。
小狐狸开怀展颜,“果然是大喜事,难怪李道友这般高兴。”
我点头微笑,“多谢,的确是喜事。”
前生唯一令我曾尝败绩者,便是这条迢迢大道,不想一朝重来,竟能与它再战,人生至喜莫过于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狐狸眼望青天笑容可掬:“你们臻岚天的劫云还真是奇怪,劈到一半居然自己跑了,笑死我了,嘻嘻,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劫云。”
……你个十里坡剑神,到底见识过几家劫云。
我咽下无数吐槽,面上笑容更加真诚,到底他如今已入炼虚,是位真正“前辈高狐”,区区金丹怎么恭敬都不过分。稍远处顾惜崇沉吟不语,望着我的神色略略有异,我被他瞅得有点心虚气短,忽见他右手轻抬,将一物抛来,待接入手中才发现是件浅灰长衫,愕然过后披衣致谢。
顾惜崇神色不变,淡淡道:“待你回岳襄之后,三苦柴等自会送至。”
大道啊大道,顾貔貅口吐金元宝啦!
我精神大振,口中连连谦虚,“这个如何是好……在下并未帮上忙。”
顾惜崇冷笑,“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没用?”
我立时噤声,唯恐谦虚太过令他改变主意。
顾惜崇瞄着我也不知道再想什么,半晌拂袖道:“这笔账你先赊下,自然有你效犬马之劳的机会。”
啥,下次?下次就别见啦。我回去就躲起来闭关,看你到哪里找人!
我心里发狠,嘴上答应的十分顺畅,顾某人的身影这一刻当真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
顾惜崇又深看我少顷,忽然冷冷一哼,身形一颤,如水波般消散,从头到尾就没朝小狐狸瞧上半眼。
小狐狸哧了一声,面上露出不屑之色,转向我笑道,“李道友,我也要走啦,你自己保重。”
我缄默一瞬,道:“真人还要继续找人?”
小狐狸神色笃定,连连点头,“是,一年找不到我就找十年,十年找不到就找百年,总之我活得长,一定能找得到!”
这一刻我很想告诉他即便寻到天荒地老时光尽头,世上也终再无李阁。
然而此言终究无法出口。
不知为何,耳旁忽然回响起那年临别箴言,不知那时苦大师是否已算到这一时一世。
我执我执,执念起落消长,终究在己。
佛家高僧,当比我更明此理。
于是我只是微笑拱手,“如此祝真人一路顺遂,功行大进。”
小狐狸挥挥手,“叫我李夫人。”说着从怀里掏出根线香递给我,“若你遇到麻烦,焚香便是,我自会前来助你。”说着粲然一笑,身形顿逝。
我手捏线香感慨万千,待他走了老半天才想起来一事。
咦?还不知道他真名,哼,要我说胡正经这名不是挺好嘛。
剑修金丹后修炼有成,识海内法剑自蕴,待法剑出世便可御风而行。我遍览识海,不见剑胚踪迹,心中了然:两世为人,依旧只有长孤一柄法剑。也罢,总比长孤剑万里迢迢来追杀它后辈来得好。只是手执长孤便是明明白白向天下昭示自身,炼虚之前万万不可如此作死,然而这样一来数十年间手中便无法剑可用,委实两难。
也没啥难的,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找把上好灵剑好好淬炼便是。
我打定主意,当下回转山门,一路过海翻岳,数十日后终于回到岳襄山。
方至山门一人已率先迎出。来人身材高瘦相貌斯文,只是面颊隐约透出苍灰之色,正是当今岳襄掌门,元婴真人谢瞻。
师兄面露微笑,“我遥感有异,果然是师弟成丹。六十载凝结金丹,师弟果然天赋非凡。”
天赋非凡……
若李阁不死,魂魄不复位,这具身躯再过六十年也难成丹。我自然不能实话实说,谢师兄是我两世唯一师兄,自然要恭恭敬敬,当下谦虚几句,与他一同回到正堂叙话。
师兄道:“前些日子严柏和茹苓已经回山,现下正在修炼,师弟倒比他们回来得还要晚。”
我哈哈一笑,将此行大致讲了,只是省过若干旧事不提。
掌门师兄倒有些惊喜,“不想师弟能有这番造化,与千重派结下交情,好,好,好。”
这交情不结也罢。
我见他气血依旧灰败,暗自摇头,便道:“想来这几日顾真人就会递过三苦柴等物事,到时小弟开炉炼丹,师兄不妨稍等。”
师兄面上喜色淡去,正色道:“师弟苦心我焉能不知?不过此事却也不必麻烦。”
我眉头略挑,奇道:“师兄何意?”
师兄摇头道:“无心火三苦柴定真炉,这些都是何等珍贵的物事?便是炼虚真人也轻易难得。按师弟适才所言,这守约之事本也未成,我岳襄小门小派,又何必为我一人欠千重偌大人情?师弟既有此际遇,当把这份机缘用在自己身上才对。”
我也摇头,“师兄此言差矣。顾真人此行乃是为自家私事,要欠也是欠他人情,扯不到山门之间去。若说有此机缘,”我哈哈一笑,“若非为师兄之故,何来机缘?这本也是师兄的机缘。”
师兄看我片刻,神色十分温煦,“师弟也知道我不过中人之资,终究大乘无望,留得此身支撑山门就已足够。种种人情与灵药,用与不用,何时要用,师弟为自家前途斟酌便是。”
原来如此。
我大笑出声,“师兄三十岁方初叩山门。敢问师兄尚在凡间之时,可有一日想过今日自己岁数已达四百?师傅不过金丹修为,师兄拜师之际,可有想过一日晋升元婴?师兄数十年来苦受旧疾折磨,可有一日想到竟能有补真丹在前?既然如此,又谈何大乘无望!”
“修仙问道本就是逆天之途,师兄又怎可听天由命?到底我命由己不由天!”
掌门师兄被问得愕然,半晌扬眉,离座向我见礼,“不想我谢瞻旧病缠身多年,竟连心气也耗没了,今日还要多谢师弟指点。”眉宇间郁色一扫而净。
我起身向他回礼,诚恳道:“若无岳襄,李平今日不知人在何方,还要多谢师兄百年来兢兢业业维持山门”
我二人见礼已毕,相视而笑。
师兄弟这么多年,客套话也不用说,当下就商量起山门诸事来。谢师兄心事既去,格外放得开,便道出服用丹药之后将要闭门修炼三载,山门诸事恐怕要我一肩担。
这个倒没想到,我登时就有点愕然。
师兄面现歉意,“师弟金丹初凝,自当好好体会……”我摆手,“并非为此,是小弟担心应付不来。”
千真万确,委实如此。
各门各派首席大弟子本来就是未来掌门,但在千重剑派这里却是颇为不同。
掌门师叔这一辈因为各种缘故,门下弟子纷纷折戟,所以师傅收我入门时,居然阴差阳错成了这一辈的老大;虽然后来不少入门的师弟师妹年纪更长,但是论资排辈,我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无误。
当初师叔也确有意让我接掌山门,不想我这边功行实在进境太快,一百四十年跨入炼虚境,掌门和师尊师叔欣喜之余,又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那时人人觉得我将来保不准要飞升,总没有上一代掌门尚在位,下一代掌门便飞升的道理,于是掌门默默改变了人选;到后来我大乘了,这个“保不准”变成了“肯定会”,大家都觉得掌门真人果然决策英明。
确实英明,区别只在于我没飞升,而是挂掉了。
也因为如此,虽然山门资源无限倾泻自身,从不为外物发愁,可种种细务我是经验全无。
灵田我就看个景,不错,这里绿油油,那里金灿灿,哈哈。
灵石矿,哈,是两百还是三百处来着?
灵药?园子里小妖精喜欢和我玩算吗?
几百年来我就是山门的金字招牌,谁见过招牌关心账本?
所以说本文突然改成修仙种田流了是嘛?
师兄见我面露难色,便道:“师弟,我……”
不等他说完,我已点头称是,“好。”
这回师兄面露歉意,“我初时有些考虑不周,师弟一心向剑不理俗物,也不必勉强,我再想其他办法就是。”
我笑了一下,“师兄哪里话来,你何时见我勉强过自己?我确实有心一试。”见他面露讶然,慢慢道:“我从前认定修行紧迫不容驻足,然而很多事情回头去看,才发现竟然留憾。人生在世,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急急赶路,有时瞧瞧风景也不错。”
师兄面上露出深思之色,半晌展颜一笑,“师弟疏阔,我不及也。”
我二人正在恳谈,外面旋风般刮进两人。前面一个少女明眸皓齿,翠裙黄衫,正是茹苓。
茹苓冲到我身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二师兄回来啦!”突然间眼睛睁得老大,“咦,师兄变帅了!”
我:……
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
后面少年青衣素袍,自然是严柏。他扯扯袍襟上前见礼,眼中露出欢喜之色。
师兄笑道:“茹苓眼睛倒尖,你们师兄如今已结金丹,形容稍有差异也不稀奇。”
二人险险蹦了起来,茹苓更是拉着我笑个不停,“我说师兄怎么变帅了!”
我极少照镜子,这个事倒真不知道,想来变化甚为细微,顾惜崇和小狐狸都没发觉,也只有这些朝夕相处的师兄弟才看出些端倪。
我眯眼瞄她,“我不是人如其名吗?”
茹苓毫不心虚,“是啊,平易近人啊!”接着双手捧腮陷入憧憬,“哎呀,师兄要是每次晋升都能变帅一点,等飞升时候一定英俊无比吧。”
这话我爱听,不过长相俊不俊实在无关紧要,李阁本尊倒俊得很,也没见飞升,只见挂尸。
不对不对,这长相很紧要,千万可别越长越返祖,到时候马甲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