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闻彻对晏思茹毫无下限的宠溺纵容,终于让她做出了谋逆之事。为了成全他二人倒反人伦的意图,晏思茹处心积虑将亲姐晏思芷斗下了台,彻底扶正了二公子晏闻誉的族长之位。
晏二对晏三素来偏袒,又有这份姨侄情义在,想必不会为难他。
族中变局本该到此收场,但晏思茹偏又画蛇添足,用了点手段,把慕容一同牵连进了家族恩怨,指控其为谋害晏思芷的恶人,想要一箭双雕。
离渊最高崖上,慕容被步步逼退,晏思茹居高临下看着她有伤在身还要负隅顽抗的模样,道:“要么让我杀了你,要么便自己跳下去吧。”
只有晏思茹在羲凰族内断尽后路,公子的计划才算彻底成功。慕容不想因为自己的插足而扰乱,毫不犹豫转身。跳下悬崖前,晏思茹甩出一刃飞刀,直刺向她后心。
“铮——”
飞刀没入一袭熟悉的华贵黑袍,在晏思茹难以置信的震颤目光中,日日说着要与她双宿双飞的晏三公子揽着自己的贴身暗卫,一齐坠下山崖。
慕容同样错愕不止。
她从没见过晏三公子拿刀。更准确地说,是拿刀如拿剑。
印象里的晏闻彻,从来都同羲凰先祖那般,修魔淬体,直接拧断不忠者的脖子。可此时此刻,公子为了救她,用了他最为不屑的正道剑法。
世外狂风比那日他抱着她坠入地下九层时还要狂烈,把心头思绪吹得一片凌乱。
她跳崖也不会有事,他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替她挡刀?这时候刺激了晏思茹,可会引发什么混乱?
愣神时,晏闻彻已在石壁上几处借力,把她带入一处暂时容身的洞穴。
青年打量下属满身的重伤,轻啧出声:“假戏做个样子就行,何必真糟践自己。”
慕容心跳还乱着,难得回应他:“属下不愿破坏公子的布局。”
与心腹独处,晏闻彻卸下平日的清贵架子,随意扯着她坐下疗伤,点评道:“愚忠。”
见慕容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他不耐添了句轻描淡写解释:“这一阵你也受了不少委屈,主子我替你挡上一刀,往后可别生了嫌隙。”
“也该让晏思茹看看,你我是如何主仆一心的。”
这话出口,一同坠落的动容烟消云散。
这次,又只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吗?
慕容消沉下去时,晏闻彻反而更加起了兴致。看着她毫不避讳地缠裹绷带,思绪逆流而上,想起声影楼初建时和慕容浴血厮杀的日子。
他和她,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不知回忆到什么细节,晏闻彻倏笑:“往后再有逃命的日子,你我也要一道啊。”
慕容颔首:“是。”
晏闻彻奇异道:“你也记得?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是。”
和公子相处的每一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晏闻彻继续自顾自在一旁发笑,待慕容收拾好伤口,拦下她往洞外寻觅的动作。
离渊四季无雨,只有呼啸的冷风不断灌入洞口。感知到他的靠近,慕容近乎本能地闭眼。二人一进一退,她被抵到墙边,背后就是阴冷湿滑的石壁。
伤口痛意抵不过修魔者逐渐浮起的杀机鲜明:“慕容,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隔着衣衫按在肩胛创面,逼她感受切肤之痛:“我只当你是欲拒还迎。”
慕容不懂。
从前她能够看透,但自从惹上晏思茹,她越来越不懂晏闻彻了。
既然那般厌恶羲凰族,为什么还要回来?有她这个杀手的存在,为什么还要利用旁人对付晏思芷?说是游戏已经结束,为什么公子还要这般戏弄于她?
闭眼时,晏闻彻看不到她的眸光闪烁,自然也不知这些内心波动。他自顾自道:“你可别比晏思茹还傻,也不想想,爱我、嫁我为妻、与我结契,能得到什么?”
与羲凰一族的污点纠缠不清,无异于抹黑自己。
握着从晏思茹那里拦下的短刀,慕容在他眼里也好像成了仇人的化身,恨不得一片一片割下她的皮肉,掏空她的心肝:“自我有记忆起,就只记得晏思芷要害我。当初她毁了我的脸,将一身伤的我丢下这片山崖,我就是在这个洞里活下来的。”
“晏闻誉找来时,正巧见了我将一个魔修杀来吞吃,大骂我自甘堕落。”晏闻彻沉浸在回忆中,不断攻击着眼前人,“他不知,若不是那颗魔心,我早该死了。”
挣扎求生的往事历历分明细数而过,原来暗卫营中的所有炼狱,都是晏三公子曾经独行的路。
“离开离渊没多久,又被那魔修的仇家所害,我那六亲不认的兄长居然趁人之危,剐了我的心头元血。”越是憎恨,他越是瘆笑,“晏闻誉愚昧得像头蠢驴,还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我不过稍加运作,又把那滴血连本带息讨了回来。”
绷带被他扯散,旧伤表面又添新伤。失血过多,慕容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晏闻彻的目光重新聚焦到现实,俯身下来:“双生连心,我的血连带着他的,你想看看吗?”
不等慕容回答,他反手将匕首剜进了自己的心脏,命门尽数暴露。
心头血染着属于双生子的两重火色,散发出的灼烫气息让冰冷的山洞都带了几分暖意。晏闻彻饶有兴致晃动刀匕,看着续命之火在银白刃口上来回滚动。他低头舔过刀锋,又问:“想尝尝吗?”
慕容没有睁眼,但也知道心头血是羲凰族的续命之物,虚弱阻止道:“公子,不可……”尾音吞没,变成了一个疯狂肆意又炽热张扬的吻。
被迫吞服下他的心头血,慕容的五脏六腑好像被沸水浇烫一般,不住缩颤,终于撑不住,眼帘掀起一线。
眼前青年的黑袍满是淤泥刮痕,其下单薄的身体因兴奋而狂颤,苍白的脸上腥红赤艳,杀意正酣:“晏闻誉还以为是他斗倒了晏思芷那个女妖精,我就看着他自鸣得意,你说好不好玩?”
慕容完全不能理解他这份通过折磨自己来玩弄他人的快意:“二公子也是为三公子……”
余下的字句被卡住脖颈的手截断。饮下心头血后,不仅伤口愈合加快,身体也能够更加经得起折腾。
“我知道他在护我。”晏闻彻手上力道加重,语声反倒消消漠漠,逐渐轻盈,“但他所谓的护,不过是把我在乎的东西摔碎了,捧着我看不上的东西,大义凛然告诉我:‘这才是你应得的’。”
他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凭什么啊……”
慕容不再尝试开口。
原来,这个不通情理的疯子,也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气氛逐渐安静,危机也莫名其妙蛰伏下去。晏闻彻不再剖析自己,再次转向伤痕累累的她:“你在想什么?”
只有用真言散,才能听她说真心话,但晏三公子已经厌倦了这个手段。
慕容给不出答案,晏闻彻也知道,任何一个答案,都不是他想要的。
就像所有族人都极力护着的这滴心头血,他既可以轻率随意给出去,也可以立刻杀了这个被赐予心头血的人。
离经叛道的崖底之夜最终有了一个温馨的收尾。晏闻彻化出羲凰族的巨大羽翼,把慕容拥在怀中,交颈同眠的姿态仿佛风月情浓的平凡男女。
“慕容,你的眼睛变美了。”天明前,他又下了一个任务,“是晏思茹让你对我绝情了?那你帮我杀了她吧。”
“……是。”
*
再次见到晏思茹,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傲女子已经变成了声嘶力竭的被放逐者。
“阿悟怎么会不要我呢?他说了离不开我啊。”迎着慕容的刀锋,她凄声说着不信,“只有我不介意他入鬼市、修魔道,他小时候被关着紧闭,明明是我帮他离开离渊的。”
或许,所有与晏闻彻深交的人都会变成疯子,其中当然也包括慕容自己。
慕容直白道:“晏二公子已经将你逐出羲凰族,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别再执迷不悟。”
晏思茹怀着仇恨扑向她,却根本无法突破慕容的防线。原来,连这个看似可以随意践踏的暗卫,都是晏三公子用来获取她信任的筹码。
意识到自己已成了局中弃子,晏思茹痛极反笑:“以为他对你就没有演戏了吗?你的主子既然那么器重你,当初为什么还要纵着我伤害你?最后那一出英雄救美都是他演的吧,你可别以为自己很重要!”
字句的刀锋深深斫在心上。
一次次猫捉老鼠的游戏中,晏闻彻对猎物时而折辱,时而宠纵。过早看穿规则的人,只有死亡的下场;始终看不穿的人,则会中了他的蛊,爱恨越是极端,越是割舍不下。
但慕容是清醒的。对晏闻彻而言,她只是一介忠仆。
见言语影响不到她,面对死亡降临的晏思茹彻底慌了,口不择言:“别杀我!我、我怀孕了!”
麻木不仁的心终于搅动一寸漪澜。
慕容看向她平坦的小腹,觉得这个词分外陌生:“怀孕?”
晏思茹扯住她的衣角:“我用了药,外表看不出征兆,千真万确是阿悟的种,预产期就在这几日。求你,求你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不要让它沦为无家可归的孤儿。”
慕容自己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看着晏思茹眼底分明的哀求,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不会丢掉它吗?”
她和公子,都是被母亲丢掉的孩子。不杀稚童,是杀手定给自己的规矩。
晏思茹沉默稍息,叹道:“我只恨不能给它一个圆满的家。”
这一刻,母性唤醒了悔意,她终于明白自己犯下了怎样不可饶恕的错误。
但晏三公子是没有心的。
一旦得知这件事,这个孩子一定会变成下一个晏五,仿照邪神给自己准备躯壳的方式,成为晏三的另一个分影。
万千念头闪过,最终,慕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私自包庇下晏思茹,待她产子后再作决断。
暴露的下场必然比死亡还要恐怖,慕容将这件事做得极其隐蔽,因有多年积攒下的信任,她居然连晏闻彻也瞒过了。
七日后,晏思茹产下一对双生子。身为上古神凤的遗脉,羲凰一族的子嗣自卵中破壳,这对凤凰蛋还需孵化许久。
大喜大悲的日子里,母体早就不堪摧折,死亡临近,晏思茹彻底抛下前嫌,把慕容当做了托孤之人,含泪道:“拜托你了。”
最后的最后,晏思茹褪下金镶玉戒指给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大多都是与晏闻彻充满虚情假意的往事:“晏三不是良人,你别同我一样,被他困了一生。”
脆弱敏感的生命在乱世存活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慕容怀抱起散发着暖金光芒的凤凰蛋,看着晏思茹的身体彻底冰凉下去。
她将晏思茹安葬在距离离渊最近处的山丘上,那对没有孵化条件的凤凰蛋则被暂时封印在了冰室。回到声影楼时,晏闻彻也在等她。
主仆之间的疏离与亲密太好分辨,青年眉心极快皱了一下:“杀了晏思茹还不满足。慕容,我竟不知你这般贪得无厌。”
“说吧,为何晚归?”
慕容一如既往不回应不解释,冲他下跪。
晏三公子万万想不到,他这个全透明、无保留的暗卫,居然也有了秘密。
一日。两日。三日。
心与心的距离越来越远,晏闻彻忍无可忍,召唤冷焰一下一下剐着慕容的肌肤,喃喃自语:“怎么办,我快要杀你了。”
因为体内羲凰元火的作用,烧伤处很快便会愈合。折磨无止无休,雷霆雨露,都是这个人的恩惠。
“但凭公子决断。”她说。
晏闻彻身边情人无数,忠仆却是唯一的。这一回,他彻底恼了:“睁眼给我看。”
慕容依言。
瞳孔映照心窗,看着慕容的眼睛,晏闻彻莫名涌起一种丢了什么重要之物的烦躁感,比当初生母毁他容貌、兄长剜他心血时还要令人不适。
为什么?为什么他也会看不透这双原本该一望到底的眼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能够在这双眼睛里搅动涟沦的人,不止只有他了?
死亡威胁不到慕容,却能够宣泄情绪。一连滥杀几日,晏闻彻站在血海尸山中,总算冷静了几分。
简直可笑,欺神灭道的晏三公子居然还会被一个走狗牵动心绪。
如果左胸之下会长出所谓的真心,他定会自己先挖出来。
*
无形的厚障壁一直存续到永朔八十二年的青霄禁案。
晏三公子在山崖下一语成谶,想不到为了救出晏五,他居然真的带着下属一起逃命。
一旦晏五回到离渊,继承了羲凰心法,必会成为仙门最大的威胁,这一路注定要以死相拼。晏闻彻也对羲凰心法觊觎多年,损兵折将到穷途末路,他身边的活人除了晏五,居然只剩慕容一人。
看着晏五尚有余力的模样,满身疲惫的晏闻彻第一次清晰体会到所谓的天赋之差。
于是,他与晏五达成交易,以献祭自身血肉为代价,帮晏五突围,来日则以鬼修身份重返人间。而当晏五将羲凰心法修炼至九重境后,则要逆转祭阵,让晏闻彻夺舍自己。
连结阵法的媒介,选了慕容的眼睛,待逆阵启动,更要取她的性命。
自剜双眼前,慕容低眉俯首,伏地叩拜:“待公子归来,属下定不会再让公子背负骂名。”
这是她身为晏三公子的暗卫,他曾经的心腹,说给主人的最后一句话。
晏闻彻自戕时,慕容心底竟没有生起什么波澜。
或许是见惯了他的疯癫,或许是她已经不再年少,或许是他们都根本不相信所谓爱情……又或许,只是将当年误了终生的一眼还给了他,她已不欠他什么了。
她等待着,为他而死的那一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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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障目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