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河清立马收回手,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冒犯了。”
阿竞刚把剑擦好放回原处,谁知,霍辛扬后脚便把它拿起来,黑瞳自眼角移来:“你挑了这把?”
晏河清暗自抠抠手:“……额……嗯,此乃剑中龙凤,是极好的剑,你母亲很有眼光。”
“若能给我亲手改造一部分,那威力将与龙泉剑不相上下,胜算便稳了九成以上。”
不过此话她未说出口,这毕竟是霍辛扬亡母之物,亦是大齐第一女元帅佩剑,应当尊之敬之。
烛火照不到霍辛扬身上,他以手轻抚青霜剑,脸色如无风之湖面,毫无波澜,沉静之中生起肃杀之气。
晏河清看不清他神情,只微垂两扇长长的睫羽,沉默片刻,淡漠的语气与平日并无两样:“阿竞,去铸剑室起灶生火。”
俄而,铸剑室内火光四溢,热气轰轰,灶内柴木充盈,噼啪作响。
霍辛扬不带丝毫犹豫,递给她青霜剑,晏河清捶在裙侧的手指蜷了蜷,抿抿唇:“其实,别的剑也挺好的……”
霍辛扬微微挑眉,转身抬步,手臂一摆,毫不留情将青霜剑投入重重浴火之中。
火舌狂舞,立即吞噬了整把剑,悔无可悔。
“你……”晏河清二话不说抢先伸手入火海,一股力量拖住了她。
霍辛扬拽着她手臂:“你做什么?”
不知愤怒还是何种情绪,她如同质问那般道:“那是你母亲唯一的遗物!你的心是石头的吗?”
“那又何如?我阿娘已经被害死了,一把遗剑而已,留着它我娘就能回来?霍家五万将士就能复活?”
霍辛扬压抑已久的戾气全聚集于他那双狭长的眼眸,如狼一般狰狞可怖。
晏河清原地征然,手臂瞬间一疼,骨头快要被捏碎了,后背不自觉发毛。
她从未见过这般冷厉的霍辛扬。
而从对方视角看去,晏河清的杏仁眼呆呆地瞪大,水光粼粼,犹如被恶狼圈捕的受惊小鹿,在无声地祈求放过。
也对,她本就是一朵温室之花,初出茅庐,虽历经丧亲之痛,可与霍辛扬的过去比起来,她尚残留这点纯良与天真,合情合理。
一想到这,他那坚硬不催的心头,倏尔陷进去一块。
他缓缓松开手,揉着发烫的额角:“晏姑娘,过去的已然过去,即便再痛心怀念,也不会回来的,你要记住,李琢,才是我们最终的目标。”
青霜剑早已被烈火吞噬,很快,焦黑的剑身变得通红发亮。
温度已经够了,晏河清紧抿着唇,折起袖子,一手执锤,一手押着剑柄,丁零当啷敲打起来,越敲越大声,再没理过霍辛扬。
他背过身去,嗓子发紧:“舞剑大会上,我会乔装出场,你无需多虑,好好铸剑便是了。”
“嗯。”她头也不抬。
不多时,他折回来,放下那瓶用了一半的焕颜如玉膏。
然而,谁也没料到,翌日清晨,一封邀请函抵达将军府,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计划。
阿竞一大早便跑跳叫嚷:“霍叔叔,太子来信了!你这个丑……咳咳,怎么在霍叔叔的房间里!”
昨夜铸剑太晚,直接倒头睡在府上客房里了,醒来又饿得发昏,索性过来寻点吃的。
美食摊在眼前,晏河清懒得费口舌跟小屁孩解释,夹起一个油滋滋的小笼包,一口含住肉汁在口腔里迸发,鲜香四溢。
一旁的霍辛扬正抖着小勺子往香炉添香粉:“拿来。”
阿竞见他专注看信,一个箭步跨到晏河清旁边,直接上爪薅走她碗里剥好的鸡蛋,满脸耀武扬威,翻白眼挑衅。
却见晏河清无动于衷,目光越过他,定定看着神色沉重的霍辛扬。
“李琢邀我参加三日后的舞剑大会,说我武将出身,对剑的了解定然不同常人,要我帮他斟酌筛选。”
如此一来,他便不可能乔装舞剑,也就是无法帮晏河清牵桥搭线。
自从三年前的赤岭大战过后,霍辛扬便装病不出门,李琢作为他“好友”,也装模做样拜访过一二次,至今还把他当作没晒过太阳的病秧子。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霍辛扬是不信的。
那场大战中,除幕后主谋李琢,唯一存活下来的,便只有他。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琢,此人脾性多疑,像护崽那般守着来之不易的太子之位,宁可错杀一百不愿放过一个。
霍辛扬刚宣布因病暂退时,轰动庙堂。
李琢便开始狐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万一他暗中掌握了证据,猝不及防揭发自己勾结敌国陷害忠良,届时绝无翻身。
接着,将军府隔三岔五便会出现杀手行刺他,实则是李琢派来试探他底子的。
如若当初他没有假装被刺杀,险些命丧黄泉,想必李琢早已把他吃干抹净。
这一去,注定是奔赴一场鸿门宴。
晏河清有一下没一下嚼着包子,味同嚼蜡,不消片刻,她噌的站起,扬起眉毛:“我有办法!”
“哦?你想到什么了?”霍辛扬嘴角噙笑,淡淡移目而来。
她眉眼弯弯,神秘莫测道:“霍将军尽管放心去,静等着看我的好戏吧。”
三日后,醉仙山庄。
此处落座于京城郊外十里地,四面环山,泉水鸣涧,幽绿深邃,一步识鸟音,两步闹花香。
若是换做平日,人迹稀少,回声久绝,地上苔痕绒密黑绿。
然今日从鸡鸣破晓伊始,陆陆续续冒出人头,男男女女,个个身姿挺拔,背着一把剑,或以布缠绕紧实,或木盒装之。
熙熙攘攘之中,唯独有一少女,头戴黑纱帷帽,薄绢垂到后背,让人看不清她是否佩剑。
未一会儿,醉仙山庄门前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忽而,那帷帽女子惊嚷一声:“啊!我的剑呢?!”
周围的人频频回头,多数在偷笑——舞剑之人没了剑,如同绣娘没有花针,白来了呗。
少一个竞争对手,就能多一分胜利,很快,人群的目光自顾自散了,光留那女子慌乱寻找的背影。
“姑娘且看!我这儿有剑!”
话音未落,一把剑鞘精美的剑被高高举起,只见一稚嫩少年,横仰树杈上,单手撑太阳穴。
那女子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疾步过去询问:“小哥,此乃何剑?怎么卖?”
少年双手抱胸,扬声道:“此乃天下第二名剑,青霜剑!”接着毫不犹豫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
少年摇摇头。
“三……三百两?”
他又摇头,缓缓道:“三千两。”
“三千两!!!”女子惊呼一声。
这时,不少人好奇围了过来。
“这青霜剑纵然了不起,可也不值三千两啊!”
“骗人也得有个底线吧?何况,青霜剑怎么可能落入你这小贩之手?”
“姑娘别买,我们是专业的,这剑绝对是假的!”
……
众目睽睽之下,那女子却掏出了沉甸甸的钱袋,满满当当给足三千两:“我买了!”
“……”
众人目瞪口呆,下巴着地。
那女子挥舞着剑道:“诸位,此剑是真是假,赛上一舞便知,还请大家帮我督查一二,如若假品,我定然拿他见官!”
此话一出,众人气势涨了起来,非要一看究竟才肯罢休。
此女之剑,登时成为全场焦点。
彼时,鹤驾从远处缓缓驶来,护卫开路,众人纷纷站去两边,跪拜迎驾。
马车轧轧,马蹄哒哒,须臾,马嘶,轮停,
掀帘而下的,是一位蓝衣公子,拄着拐杖,墨发如瀑,极衬冷白肤,面如玉雕,浑身病气,他踏下车的那一刻,生怕他当场碎了一地。
霍辛扬甫一抬眸,目光穿过乌泱泱的人头,无意与帷帽女子对视一眼。
这时李琢众星捧月般下了车,他便挪开了柔软的目光,握拳抵唇,垂眸咳嗽两声。
李琢端的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今日秋风微凉,霍兄快些请进。”
院子前的屋檐下,并排放着两把座椅,李琢落右座,霍辛扬紧跟左侧,一旁站着喊名之人。
被喊名字者,从大门而入,于院中宽敞处挥剑起舞,无不大展身手,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
优者留,差者离。
“霍兄觉得这个如何啊?”李琢时不时侧头询问霍辛扬之意见。
霍辛扬扯开苍白的唇角:“我近来身体底子愈来愈差,无心剑术已久,只盼着多活几日,殿下做主便可。”
“非也非也,霍兄,我不是问此人,我问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剑。”李琢眯了眯眼道。
霍辛扬微微一笑:“殿下有所不知,我每日所服之药,会损伤五感,视力早已看不清楚了,今日出门又急,忘带琉璃镜,还望殿下恕罪。”
听闻好友惨状,李琢却喜上眉梢,不忘憋着关切的语气:“啧,是我考虑不周了,改日我差人给你多送点名贵药材补补气。”
“多谢殿下关心。”霍辛扬浅浅勾笑。
不知不觉,日头中天,终于轮到了最后一名舞剑者。
然而,醉仙山庄门口依然人声鼎沸,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探,像极了被掐住咽喉的鸭子。
只见那黑纱帷帽女子不急不徐踏入院内,持一把价值三千两的华丽之剑,行至中央,如青松般傲然屹立。
李琢如跳鱼般赫然站起,吃惊地盯着她手中的剑,喃喃道:“莫非……是青霜剑?”
众人见其神色失控,全场更为屏息凝视,细细簌簌你一言我一语。
“难不成真是正品?”
“等她拔出剑,看看不就知道了?”
……
那女子缓缓握住剑柄,剑身一点一点往上拔出,眼尖之人便能瞧见那奇妙的光泽感。
李琢心头如大量蚂蚁爬,瘙痒难耐,急道:“来者何人?速把剑提来瞧瞧。”
“是。”那女子合上剑,上前几步,双手依然垂在身侧,似乎并无献剑之心。
李琢眉头紧皱,焦灼至极,啧了一声,吩咐旁人:“快去拿来……”
突然!女子从后腰间掏出一把铁锤,一举锤向剑身!
哐啷一声脆响,青霜剑当即折断,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