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物华睡得好好的,半夜却有登徒子找上门来。
前几日胡闹的过分,锁骨下面留下了一枚齿痕,她日日抹着药才消下去,如今只剩下一轻半点。
她知道林序南半夜要走,白日已和他道过别,也没什么不舍得。
不舍的另有其人。
林序南临出发之际,撇下王满骑马赶回来,为的是见秦物华一面。
王满难得见他这般疯狂,都离开梁州城三十几里了,还要骑马赶回去,转念一想人家二十来年就喜欢了这么一个姑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疯狂总比疯子好吧。
可怜他一个单身汉,要在寒风凄凄的夜里等他了。
王满低头摸了摸马头,“大头啊,咱们爷俩好好的。”
大头已经无聊地低头啃草,一点都不想理会聒噪的王满。
秦物华睡得熟,林序南又特地放轻了声音,所以也没惊醒她,把桌子上的药膏盖上盖子,收拢了沾满墨迹的宣纸,掀开隔挡的帘子深深地看了一眼秦物华。
等再和王满会和的时候,他已经等得亲自给宝贝大头揪草吃了,看见林序南风尘仆仆赶过来也说不出什么挖苦的话。
大头马嘴动一动,等着王满自动把草送进嘴里,等了又等,王满还是蹲在那不动,它也不和他生气,自己走几步把草吃进嘴里。
“走吧。”林序南道。
“走走走,服了你,大半夜的也不怕吓着人家,跟鬼似的。”
林序南蹙眉,“不会。”
王满无语地看他一眼,摸摸大头的鬃毛,“走走走,不和你多说,怎么出去一趟成傻子了呢。”
林序南不和王满一个没意中人的计较。
王满不和林序南一个没有贴心小马的人计较。
秦物华一觉睡醒,伸了懒腰往床头摸,枕头底下有匕首,很好。
这是什么?秦物华困意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拿到面前一看。
是一个橙子片状的玉佩,看得出雕刻的人手艺粗糙,边缘不甚整齐,好在圆润可爱,别有一番趣味。
等秦物华看完林序南留下的字条,无奈地将玉佩带到脖子上。
仅仅一夜,家里就有不少地方变了样。
秦物华逛了一圈,看了再次堆满的柴火,干净的厨房还有修补好的桌椅板凳。
林序南夜里到底干什么了,他过来当田螺姑娘了?秦物华腹诽道。
赶路的林序南打了个喷嚏,被王满打趣道:“怎么,沈碧云又骂你了?”
林序南面部表情锤他一拳。
“滚。”
秦物华自己还有正事要做,也不再多想,穿好衣服就赶去北街招人,这次招的人多,秦物华打算先开另一间铺子,爹娘的铺子暂时先放着。
她粗粗计算,后厨需要五个帮工两个厨师,前面招待客人要三个,结账的要一个。
暂时要招九个帮工两个厨师。
天气渐渐冷起来了,正是适合吃火锅的时候,秦物华打算趁着这个季节把火锅店开起来,正好也算半个新鲜玩意,不过帮工好找,厨师可就没那么好找了。
招人的铺子里,那人一见到秦物华就眉开眼笑,谁不知道秦物华秦店家的生意如火如荼,不仅不苛刻,每逢过节还能有什么‘加班费’、‘辛苦费’的,只要不犯大错能一直干下去,干得好还能涨工钱,她店里的伙计一向是最招人哄抢的。
秦物华写上要求,因为仍旧打算多招收女子,况且女子多细心认真,当帮手再合心意不过,所以九名帮工只要三个男子,余下的都要女子。
可写到招厨师就不好说了,火锅底料按比例就能做好,也不是什么烦心事,关键是她想招两个专门做小吃的去,当作火锅之外调剂。
招只做大菜的厨师好找,可只做这些杂七杂八的菜的厨师可不好找。
秦物华苦恼一番,还是写上了要求,特意给了他半两银钱拜托多盯着点,万一有合适的一定要把人留住。
火锅店里的器具一应俱全,只能帮工们培训完毕开店大吉了。
一连过了四五天,帮工陆陆续续都定下来了,可两个厨师却迟迟没有人选,秦物华泄了气,想着实在不行自己就顶上去,慢慢看吧。
谁成想半夜起了大雨,一对母子敲响了大门。
月底了,秦东流归家,拦着秦物华自己撑伞出去开了门。
“你们是?”
妇人抬起脸,半边脸被烧伤,脸上一片狰狞,只是风大雨急,她原先遮脸的布被吹走了,她动了动唇道:“来找秦店家,我会做小吃。”
秦东流看了眼她怀中几乎算得上是奄奄一息的小男孩,侧过身,把伞撑过去,“先进去吧,你怀里孩子着凉发热了吧。”
秦物华见秦东流久久未归,也撑了伞赶过来,被秦东流数落,“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我身体比较好,阿姊,你快回去。”
秦物华摸一摸秦东流的头安抚,“婆婆,先进来吧,孩子生着病,我去给他煮碗姜汤。”
妇人还有些迟疑,但秦东流一把捞过快掉到地上的小男孩,撑着秦物华带来的伞就往屋里走。
秦物华又道:“孩子要紧,不管如何,进来吧。”
妇人这才挪着腿迈过门槛,秦物华这才发现,妇人的右腿是跛的,她将视线移开,放慢脚步把人带进屋里。
秦物华正和陶婉、秦东流吃晚饭,陶婉见秦东流带着个小男孩进来吓一跳,秦东流把小男孩轻手轻脚放到里屋的榻上,陶婉拿了擦脸的巾布过来沾了热水给他擦了脸。
这一屋子只有小男孩自己是个男的,林序南走了,一时真不知道该谁给他换衣裳。
秦东流抬头,退出屋子,看见秦物华和妇人终于走进来了,如蒙大赦道:“阿姊,我把他放到外屋了,陶阿姊给他擦了脸,换衣……”
秦物华看向妇人,“流姐儿,去把江哥儿从前的衣裳拿过来一身,婆婆,你去替孩子换吧,需要我们几个搭把手吗?”
妇人摇头,低低咳了几声,“我自己来就好,多谢姑娘收留。”
“算不得什么,陶阿姊,麻烦你端盆热水来,我去煮驱寒的姜汤,一会儿大家都喝一碗。”秦物华吩咐完,和陶婉一人撑着一把伞走了,秦东流看了眼走进屋的妇人,总觉得她似曾相识。
如此不同寻常的面孔,按理说应该认识的啊。秦东流抱着秦唯江的旧衣裳进去,敲门道:“婆婆,我把衣裳拿过来了。”
妇人打开一条门缝,堵住朝里的视线,低头看了几眼衣裳,像是在搜寻什么东西,结果来道:“多谢姑娘。”
秦东流摇头,“有什么事叫我就好,我就在厅堂里吃饭。”方才饭吃到一半,她还没吃饱呢。
妇人点头,再次道谢,才拖着跛脚走进去。
秦东流端着盛满米饭的晚,不经意朝里望一眼,妇人很是敏感投来的视线,一下子望到疯狂扒饭的秦东流。
秦东流迅速低头,夹了一筷子火锅鸡到碗里。
屋子里头,好像也不是个男的啊。秦东流不想多管闲事,一心打扫饭菜,左夹一筷子火锅鸡,右夹一筷子糖醋鱼。
好在妇人很快就关上门,阻挡了所有视线,一心一意给男孩儿换衣裳。
“娘,我疼。”男孩儿嘟嘟囔囔道,他猛地趴过身用瘦小的手指扣喉咙,虫子翅膀扇动的声音响彻脑海,喉咙里却什么都抠不出来。
妇人等他缓过一阵方才抱住他,一下一下安抚他的背,“会好的,会好的。”
“好疼啊。”
他哀哀叫着,声音却渐渐低下去,额头滚烫一片,妇人该是惊慌的,她却摸着男孩的脊背下方揉了又揉,那里有一块突起的皮肤,仔细摸去还有疙疙瘩瘩的不平,像是一个又一个虫卵,等待着吸收宿主的养分破壳而出,而后扎根在男孩的身体里,一代又一代。
“会好的。”她安慰道。
疼痛没有缓解的方法,妇人对此已经很熟练,将男孩平躺,掏出衣服深处的药瓶,倒出三粒红褐色的药丸给他喂下,男孩吞下药之后很快神色缓和,浅浅呼吸着。
秦物华敲了门,把煮好的红薯姜汤递过去两碗,“沾了雨怕是会风寒,婆婆,给孩子喂上一碗,你也喝一碗。”
“空房多,等会我给你们抱床被子过来,今天就歇在这吧。”
妇人又是那种扫视的目光,盯着秦物华手上的碗,半响似乎是确定了什么,接过碗道谢,“不用被子,可以,这样。”
秦物华刻意忽略了她语言上的怪异,点头带着安抚的语气道:“那就好,婆婆,雨还在下,可以把窗户关上,明日见。”
妇人点头,关上门。
秦东流这几次回家都是和秦物华一起睡,三个人收拾完桌上的碗筷就道别了。
秦东流执意要撑伞,秦物华也随着她,两个人洗漱过后躺在床上。
秦东流突然蠕动几下,小脸憋得通红,“阿姊。”
“嗯?”
“他好像不是男的。”
秦物华听见窗外噼啪的雨声,眨了眨眼,用被子蒙住秦东流,小小声道:“好哦。”
飞虫站在窗外,听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