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暂时告一段路,好在几日之后,秦唯江传来书信说他们二人还有两日就到京城,虽有坎坷,还是平安到了。
秦物华松一口气,就算知道秦唯江心中早有打算,走之前也和她通过气说去京城的这一路不会平坦,但是不用太过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这可是十几年来没离开过身边,秦物华亲眼看着长大的的孩子,但是秦唯江说不用担心,万事有他。
所以秦物华没有多问,把所有慌乱和担忧都咽进肚子里。
收拾收拾,秦物华打算到爹娘留下的铺子那去看看,这间铺子先是被大伯母一家违法转卖给了阿齐兹阿瓦提,后来阿齐兹阿瓦提落网,虽还在大牢里带着,可死刑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只差搜集齐全证词口供。
说起来大伯母一家,秦落生也许久没有消息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去赌坊,那双莫名其妙被打断的腿有没有治好。
秦物华挎上篮子,打算顺便逛个街,看看铺子是否需要修缮,采买什么桌椅板凳之类的。
她本意就是去看看,没想做别的。
秦物华垂下眼,她那位一向刻薄的大伯母拽着秦物华的衣角,哀求道:“华姐儿,算大伯母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生哥儿吧。”
秦物华早知道有人跟了自己一路,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地痞流氓,没想到还是个“自家人”。
她瞥一眼一闪而过的黑色衣角,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顺着大伯母的力道半蹲下身子,柔声道:“大伯母,这是怎么了,大堂哥不是在家里养伤吗?”
大伯母装作自然地朝街角望去,身子一哆嗦,险些跪下来,若不是秦物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保不准今日就要得个欺压长辈的恶名声。
她心道可惜了今日新换的衣裙,手腕一松,先大伯母一步歪倒在地上,半侧着身子道:“大伯母,你这是怎么了,对不住,侄女力气小,扶不住您。”
大伯母少了秦物华的搀扶,一个没稳住,坐在了地上,和秦物华面面相觑,险些挂不住脸子,张口就想骂。
路过的大娘见状,一手一个捞起来,“可要当心,莫错怪了路过人,讹人钱财。”
秦物华垂首,细声细气道:“多谢大娘,是我自己不小心,怨不得旁人。”
大伯母有求于人,忍气吞声道:“华姐儿,咱们找个僻静的馆子谈谈去,别在街上丢人现眼。”
大娘呸一声,“什么丢不丢人的,我看呐,就是你这个做长辈的为老不尊,冤枉人家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再说就过头了。秦物华低声道:“大娘,大伯母毕竟是我长辈,自我母亲去世后照拂我一家,是我的不是,不该和大伯母顶嘴。”
“你,算了,是我多管闲事。”大娘带着孙子离开。
秦物华出了口心里的恶气,终于叫大伯母知道了有苦难言的滋味,但若非真的迫不得已,她又怎么会低声下气来求她。
“大伯母,我们去我爹娘的铺子里头谈谈吧。”
大伯母点头,“都听华姐儿的。”
两个人一路无话,秦物华爹娘留下的铺子原先是租给人家做食肆的,后来大伯母拿了去,见他生意好,赶走了原先的商户自己找了人手开起来,可惜生意大不如前,不仅不赚钱反而每月还要填补进去自己的银钱,大伯母不愿意,恰好阿齐兹阿瓦提愿意买,又说他有不违法的法子,大伯母就卖了。
只是在那之后这间铺子一直空置,如今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秦物华手里。
秦物华见铺子还算整洁,里面的东西被搬空了也省得再看,屋子里连凳子也无,只好和大伯母站着说话了。
她关上门躲去外头探查的视线,对惴惴不安,东张西望的大伯母道:“大伯母,有话便直说吧。”
大伯母一向硬气惯了,尤其是对着秦松一家,她原先仗着婆母优待秦柏,在家里挺直了腰杆过日子,看不起秦松一家的清高样,后来秦松考去京城她又是嫉妒的,直到秦松不知道为什么又灰溜溜回到了梁州城,还带回了一个天仙似的媳妇,她又嫉妒。
嫉妒来嫉妒去,两口子前后脚死了,她终于不嫉妒了,她想:终于能趾高气昂地过日子了。
秦松夫妇一死,他剩下的三个孩子一辈子都赶不上生哥儿了。
大伯母看着秦物华,原本这个姑娘是她最看不起的,结果人家转身一变,竟比她那个死去的娘都会挣钱。
“华姐儿,你能不能借大伯母五十两银子?”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什么心善的菩萨。秦物华装作为难道:“这么多钱,我可拿不出来,大伯母,怎得突然要借这么多?”
“我,我……”大伯母听见破洞的窗户被小石子连着撞了三下,身子又是一颤,儿子的命还捏在别人手里,也顾不上什么脸皮脸面,什么嫉妒不嫉妒的了,“华姐儿,算我求你,求求你,借给我五十两吧。”
“不然,生哥儿的命就保不住了!”
“大伯母一辈子拼了命,就生了这一个宝贝疙瘩,一身家财都舍出去了,可还是没凑够。”
“若不凑够这五十两,赌坊的人就要把生哥儿给,给杀了啊。”大伯母哭嚎着,竟然又要给秦物华跪下来。
秦物华无言,她扶起大伯母道:“大伯母,你早知道堂哥去赌了,好几回用钱填进去,可他改了吗?”
没等大伯母回答,秦物华摇头,“没有,从未改过,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去赌坊,一次又一次欠下赌债。”
“就是因为他知道,永远都会有人给他兜底。”
“可,可他是我儿子,我不替他还谁替他还?华姐儿,你说吧,你借不借我?”
“不借!”秦物华丢下两个字,窗户上已是密密麻麻的小洞,反正窗户也要换,秦物华打开窗,让室内通风,“救急不救穷,您不敢打包票秦落生不会再去赌,我不敢借您。”
她话说得尽量留几分余地脸面,如果真要算起来,她与这位大伯母先有捧高踩低之怨,后有夺人铺子之仇,连脸面话都不想多说。
当初她病着身子,大伯母丝毫不顾及她母亲刚刚去世,迫不及待上门讨要铺子,真真是撕破了脸皮,要不是她恢复前世记忆,没准在刺骨的春风里就一命呜呼了,留下流姐儿江哥儿两个小孩往后该过的多苦。
大伯母又道:“会改的,生哥儿会改的,他可是你堂哥啊,血脉联系在这,你忍心看着他去死吗?”
秦物华闭眼,再睁眼已是一片清明,“大伯母,爱孩子不该是这样的。”
她见识过很多不一样的母爱。
有如柳母对柳尹一样复杂的带点苛责的爱,也有成芮的母亲对她毫不掩饰的厌恶,更有如她母亲一样对她们的爱。
爱是多样的,不能是盲目的。
大伯母忍不住道:“我们家生哥儿,不过是个小劫难,过了这一遭,定会一飞冲天,往后一辈子有出息。”
秦物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慢慢地看向窗外,慢慢地说:“我这里借不到钱的,大伯母,你不若另寻法子。”
大伯母见不管怎么样都从秦物华这掏不出半个子,大力推开门,“我还不指望你了,我就不信了,哪里借不到钱。”
哪里都借不到的。秦落生声名狼藉,怎么会有人愿意填这个无底洞。秦物华面无表情地看着破旧的木门。
她朝三三两两说话的人望去一眼,垂下眼再一次闭紧门窗。
母亲说父亲留下的信就藏在这间食肆铺子里。秦物华虽然从没听说过父亲有留下什么信,但想着父母之死有蹊跷,没准会在上面留下一轻半点的线索。
铺子里头空空如也,秦物华也没什么可翻的,在四周敲了敲,看看有没有空地方藏东西,累了一身汗,也没翻出什么东西。
秦物华:?
到底藏哪了?秦物华不解,想着反正身上的衣裙都脏了,盘着腿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然后扑通栽进坑里。
等从坑里爬起来,秦物华转身一看,赫然是她久久未能寻到的、父亲留下的书信。
秦物华沉默,不知道平日里严肃的小老头怎么会藏这么个奇怪的角落。
因为她方才坐着的是寻常装泡菜坛子的小角落,上面还留着几个圆圆的印子。
一定得好好修一修!秦物华揣上书信,又掏出不离身的木棍子在地板上捣了几个洞,装作是检查店铺不小心弄坏的。
秦物华装作若无其事走出门,锁上门还喃喃道:“怎么没找到呢。”
等她走远后,一直等着的人立马冲上前翻窗进去。
其中一人看着满地狼藉道:“大人,这怎么找?方才她不是说没找到吗?”
那人敲了他一下脑袋,“没找到才找呢,若是找得到,早给大人送去了。”
“去翻,把地砸了,你,去梁上找,你,去看看墙上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把这间铺子给我翻个遍,一定得把那封信找出来!”
“是!”
揣着信的秦物华美滋滋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