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万物始发。
鸟雀叽叽喳喳在檐上筑巢,暮色由深至浅,刺骨春风穿透破败的旧屋。
隐约微弱的哭泣声,颤抖的安慰声,冰凉的双手摇晃床板的“嘎吱嘎吱”声。
“阿姊,阿姊,醒醒啊,快醒醒。”
“阿姊太累了,让她先睡一会吧,我去找郎中。”
“阿兄,家里已经没有银钱了,就算请了郎中也买不起药材。”
“可是阿姊再烧下去会死的。”
好吵。秦物华疲惫睁眼,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团子纠缠拉扯,小团子纠缠不过大团子,大团子正要夺门而出。
两张相似的脸映在眼中,她哑声开口,“回来。”
“阿姊醒了。”
小团子秦东流忙凑到秦物华身旁,小手摸摸她的额头,“阿姊头还很热呢,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大团子秦唯江抿着唇慢慢挪回屋内,看起来还有找郎中之意。
秦物华太累,身心俱疲,她忍不住闭眼想再休息会。
破旧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推门走进来一身麻衣,肤色微黑的四十几岁妇女,薄薄的唇上下一开,张嘴就是尖酸刻薄的语气。
“秦家华姐儿,你家若是再还不上那十两银子,可不要怪大伯母不客气了,大伯母家也是要吃饭的,十两银子欠条摆在那看不见摸不着,让人心里发慌啊。”
瞧见躺在床上病殃殃的秦物华,大伯母眼神一动,用指甲狠狠掐了掐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华姐儿原是还没醒呢,大伯母这就让你清醒清醒。”
秦唯江面色发狠,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来人,张嘴咬上妇人的胳膊,“不许欺负我阿姊!”
秦东流抱住妇人的腿,哭泣道:“不要,我们还钱,我们还钱,等我阿姊病好了我们就还。”
吃饱喝足的妇人力气比两个吃不饱的小孩大了不知多少,她甩甩胳膊轻松把秦唯江摔到地上,再一脚踢开秦东流,踢倒两个绊脚石才安心讨债。
秦物华止不住咳嗽,她清醒着,却浑身无力,甩不开妇人结实有力的胳膊,脑袋昏昏沉沉着转不动,灵光一闪想起这位大伯母不请自来是为了什么。
秦家父母还留下一间食肆铺子,在梁州城偏远地段,可再偏远,也值二十两银子,如今母亲刚刚去世发丧,这位大伯母便拿着不知何时的欠条上门讨债。
秦物华心下冷笑,面上装出一副柔弱和顺模样,“大伯母,家中接连发丧,没剩下什么银钱,只剩下一间不值钱的食肆铺子,”
“拿食肆铺子抵债可好?大伯母。”
大伯母精明的眼睛滴溜溜一转,秦物华这话说到她心坎尖尖上,她心下满意极了,面上为难道:“可是华姐儿,你也知道,你家铺子偏僻,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抵十两的欠债着实少了些。”
这位精明算计的大伯母真是贪心极了,不发狠吓吓是不能解决了,秦物华转换神情,起身下床,拉过秦唯江和秦东流,掏出枕头底下的菜刀,面色发狠,“大伯母,若是这样还不够,物华也不知道该如何了?不若你我二人搭伙下地狱去罢。”
神情发狠的模样同方才狠狠咬伤她胳膊的小狼崽如出一辙,大伯母心下发颤,也顾不得什么铺子不铺子了,忙开口,“既然如此,你拿了地契来,我拿走便是了,两家人和气总是伤不得的。”
和气?秦物华掏出柜子里的地契,心道这破亲戚谁爱要谁要。
大伯母伸手去接,地契迟迟不到手上,她尖声道:“怎么?!华姐儿是不想还债了?”
秦物华摇头,“大伯母,一手交地契,一手交欠条,这样我们两人都安心才是。”
冷哼一声,大伯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欠条递到秦物华手里,拿走地契头也不回离开秦家。
许是方才一番征讨火气涌上头,秦物华觉得身上渐渐有了些力气,她喘两口气,拉过两个弟弟妹妹检查身上的伤口。
“吓坏了吧?阿姊没事,饿了没有?阿姊等会去做饭。”
秦东流搂住秦物华的腰,声音哽咽,“没事,阿姊没事吧。”
秦唯江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神色暗淡。
秦物华拍拍两人的头,“阿姊没事,别担心。”
她是濒死之际才想起前世记忆的。
前世自己是个美食up主,因为救小朋友被赶来的货车撞死,胎穿成了秦家的大女儿,如今刚过十八岁,父母便相继去世,食肆铺子也被抢走,家中余粮撑不过半月,三口人饿得面黄肌瘦。
同前世记忆一比对,秦物华才发现原来自己穿到了小说中,她本人正是小说中反派兄妹早死的阿姊,也是反派兄妹决定成为奸佞的导火索。
想起家中所剩不多米面,心中暗暗叹气,秦物华穿上外袍,扎紧系带,决定做点东西先填饱肚子。
厨房简陋,就是个硬生生搭起来的小土屋,秦物华掀开米缸,连半指厚的米也没有,再一看面缸,好家伙,没比米缸好多少,只剩下一节尾指厚。
家里还剩下一个鸡蛋,半篦子豆渣。
做个豆渣饼吧。
秦物华说做就做,她掏出半勺面粉倒进盆里,再倒进去四分之一勺豆渣,打上家里最后一个鸡蛋搅和匀,再加上一小勺盐,搅和到面粉疙瘩都没有了,准备下锅。
两个小孩见姐姐准备做饭,也不闲着,忙烧火热锅,眼下锅已经热好了,秦物华倒上少少的油,揪起一块面团拍成掌心大小的饼子,用手背感受下温度,把饼子贴下去。
一个又一个饼子接连下锅,总共贴了六个饼子,一人两个,够吃了。等到饼子一面熟了,秦物华手脚麻利地用锅铲给豆渣饼翻面,豆香扑鼻,翻上来的一面金黄酥脆,仿佛一咬下去就会发出咔嚓脆响。
两个小孩闻着家里的香味,忍不住咽口水。秦东流戳戳秦唯江的胳膊,“阿兄,好香啊。”
秦唯江点点头,被豆香味馋得流口水,原本他以为豆渣难吃得很,干咽都咽不下去,没想到在阿姊的手里竟然会变得这么香。
秦物华瞧着饼子熟透了,端着盘子把饼子铲上来,在锅边站着热气腾腾,熏得人发汗,抹把头上的汗,端着盘子准备走到屋里吃。
小尾巴秦东流接过盘子,笑嘻嘻道:“流姐儿来端,阿姊休息。”
一段路没多远,三人围着桌子坐下,秦唯江一拍脑袋,“坏了,忘拿筷子了。”
“笨了笨了,吃饼要用什么筷子呢?用手吃就行呀。”
秦物华灵光一闪,不知想到什么,低头思虑后放上小罐子酱菜,“流姐儿,吃酱菜要用筷子呀。”
秦东流双手抱臂,“哼,阿姊阿兄合起伙来欺负我。”
秦唯江已经推门把筷子拿进来了,“好啦,我拿筷子啦。”
“吃饭吧。”
秦东流迫不及待拿起豆渣饼进嘴,果真如想象中一般,外皮酥脆,内里混着豆渣的内芯柔软中多了一丝嚼劲,还泛着丝丝缕缕的豆香。
好好吃。
秦唯江吃得不抬头,吭哧吭哧咬饼。
一时间屋里只下牙齿与饼皮碰撞的咔嚓咔嚓声,秦物华对自己的手艺自信,做出来的食物绝不会难吃。
三人两个饼子下肚,都有些饱,摸摸久违有饱腹感的肚子发出满足的叹息。
这就算吃过早饭了,秦物华收整屋子,找出家里剩下文钱,还剩下五百文,三张嘴坐吃等死花不过半个月,更别说两个小孩还在长身体,饭量更大。
她掂掂钱币,拿出四百文放进荷包里,剩下一百文藏进柜子深处,高声道,“流姐儿,江哥儿,都穿好衣服收拾收拾,过会咱们去街上看看。”
“好嘞。”
“好。”
太阳懒洋洋朝西爬,正午了。
三人牵着上街,街上人声鼎沸,正午最是热闹的时候,工人下工,府衙的人午休,都是肚里空空出来寻饭吃的人,所以卖午饭填饱肚子的摊子更红火。
秦物华此行出来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买些食材回去填补空缺,二是看看有没有法子支摊子卖吃食,最好不要太贵,自家的微薄财产可支撑不起。
一路走走停停,秦物华最后在一家馄饨摊子停下,转身问秦唯江和秦东流,“饿了没,坐下吃碗馄饨吧。”
她并非无的放矢,随便找了一家小吃摊,而是细细观察过。
这家小吃摊没有店面,几张桌子支在道侧,再加上十来个板凳,一个小二和摊主就成了小摊。
正适合她这样没什么家产的人来问。
秦东流摸摸肚子,点点头,“好呀好呀,正好饿了。”
秦唯江摸了摸几张板凳,顺势坐下。
秦物华问:“店家,馄饨多少钱一碗?”
小二膀子上搭着条毛巾,快步走到桌侧,“客人,野菜馄饨五文一碗。”
“来三碗馄饨。”
馄饨现点现包,不一会三碗热气腾腾的野菜馄饨就被小二端上桌,秦物华有心问事,趁着小二端馄饨之际便顺势开口,“小二,请问要这城里的支摊子,可有什么顾忌?”
小二不忙,随口答道:“没什么禁忌,州府人好,许小摊小贩支些摊子,只是不能在人家店门口摆不是,对了,若是要长期支摊子占地方,还要在每条街西边尽头的管事处登记交押金,我们店家就是长期支的,每月都去交。”
“多谢,多谢。”秦物华掏出五文钱递给小二。
小二见钱开笑,又补充了句,“早上那些大人们要吃早饭赶去府衙,若要卖早餐可千万注意不要冲撞了大人们。”
秦物华连声道谢,等小二走过才低头去看馄饨。
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馄饨绿莹莹飘在酱油汤底中,她捏着勺柄送进嘴,细细品尝。
馄饨先入口尝到的是鲜,入春的野菜无非那几种,这家馄饨里包的是金花菜,馅料汆水,拌上油盐香油,简单的调味烘托出野菜最纯粹的鲜味。后尝到的是汤底的醇,汤底不知道用什么熬制的,回味里带着一点回甘。
馄饨味美,三人三下五除二就吃完,秦唯江开口问:“阿姊是准备卖早食吗?”
秦物华点头,“卖些方便带走的早食,拿油纸包住,随手带走,到哪吃都行,不用在摊子里摆桌子和板凳。”
秦东流依依不舍喝完汤,舔舔嘴巴回味,“那阿姊打算卖什么?”
秦物华微笑,“卖土豆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