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看了会,还疑惑地眨了眨眼,又摸着脑袋迷茫地看了会,才堪堪想起,似乎说话可以边走边说。
而后溜到乔绝身边,挽着他的手,状似无事发生一样将自己刚刚了解到的故事,绘声绘色的又讲了一遍。
只是没走多久,卿竹又旧态萌发,转头问祝木:“诶,话说你们都是做错了什么,才被明琅关起来?”
其实他心里觉得,像祝木这种能言善辩的妖被抓起来那是极其正常的事,毕竟妖言惑众,容易迷惑众妖。
只是传闻绿夭与相识许久,在迁往沼泽之地后,几乎都是它们两妖携手共战,收复失地,那是是日复一日朝夕相处。
彼时战乱足有近千年,它们在敌袭中救下对方的次数不少,也算是共患难过的情谊,没道理仅是因为意见不合就被关起来。
祝木没有立刻回答。
石道中皆是黑暗,只有两盏灯笼照到的地方有些许微光,片刻的安静便有些让人心慌。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中部,背后是漫漫黑暗,前方一望无际。乔绝站在右侧靠墙的地方,淡淡地跟着。
卿竹右手提着灯笼,靠祝木极近,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见祝木转头望向四周的墙壁,他也转头望去,凑到墙前提灯瞅着。
石墙已经风化,纵使在地底无风也无光,上面繁复装饰也大多斑驳剥落,模糊不清。
细细打量之下,他才发现这面墙也刻了不少的言语,细碎的文字颇多,只不过几乎都看不出模样。
比较稀奇的是,在厚厚灰烬覆盖之下裸露出几根线条。他伸手擦去墙面的黑灰,看到了画中的场景。
画中爬藤模样的藤蔓蔓延,将整个藤城环绕在身侧,是一种守护的姿势。只是那藤蔓太过于庞大,以至于刺穿了无数的生灵,也使自身扭曲变形。
“那藤蔓就如同这座城的妖主,虽护住了整座城,却彼此都过得不好。”良久之后,祝木才开口回答方才问题:“绿夭被困比我早些时日。”
卿竹看不懂画外之意,只问:“她是为何被关押呀?”
祝木回头缓缓道来:“彼时是三千年前,花族已蒙蔽诅咒,明琅听闻草族将在藤城降下诅咒,便众寻藤妖议事,我也受邀前往。
去时我见殿堂中各妖神色慌张,提议各异,有一支藤妖提出要未雨绸缪。却又不知诅咒从而防起,故而此事议了三天三夜,仍旧无计可施,便有妖谋算起了花族的青心,而明琅也有此意。”
卿竹听完,略微思索了片刻,心想:原来当年藤族并不知晓诅咒究竟为何物,难怪步步行错。
于后世的记载中,早已印证诅咒并非诅咒,只是一种难以解除的妖毒,毒名邪草。
草族从未习得什么诅咒之术,只是制了妖毒投于流水之中,水为众妖所饮,中毒之妖便畏惧日光。只不过草族行事诡谲,又故意混淆视听,便有了诅咒之说。
祝木见他似有所思,便缓了说话的速度:“那时虽有诸多妖灵反对,但提议前往花族消花谷中的仍旧占多数。我游说不成,便被羁押地底。
那时我曾问过绿夭对此事的想法,她对我提议不言不语,转身与那群藤妖谈笑。几月后,藤妖整装待发,她在藤妖常饮流水里下了十足十的毒。
那毒不致命,却也使得所有藤将修为运转停滞,再无法出征。而后我们才知,她想借逼迫藤族起誓,再不得无故出征,无故杀生。
只可惜那时立下的誓言太浅,若是违背也仅是夜不能寐,修为停滞不前。故而藤族还是前往消花谷中,将青心带回。此次战役死伤异常惨烈,城中却如劫后余生。”
说及此处,卿竹又有了疑问,微微举手,见祝木停下后才道:“为何要立下可以轻易违背的誓言?若不想它们残害花族,不应当是违者天诛地灭吗?”
祝木面色微微露出了笑意,阖眸叹息:“我们对花族有杀心,难保花族对我们没有。此番契约也是想了良久,既能牵制藤族,又不至于到时毫无还手之力。藤族依仗者这些爬藤将领,若他们全死了,藤城也完了。”
卿竹点点头。
“事成之后,便是秋后算账。众妖皆不满绿夭的行事,她也就理所当然被关入神坛之中,再无任何妖探看。”祝木顿了顿,指向左侧的墙壁,继续说:“你看,那便是当年与花族交战的场景。”
卿竹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从前被他忽视的浮雕大有讲究,微凸起的及腰高的线条底下,是一副副战场的画面。
最靠近他的那副中,是无数的爬藤妖置身于漫地落花之中,染了异色鲜血的身躯伸出藤蔓,为首的将领周身张扬飞舞这布满黑色荆棘长藤。
再往右些,则是硝烟平息后,爬藤族众妖齐齐摘下暗青藤面具,拿在手中抵在胸膛处向花族致以歉意,而后带着青心离去。
看完卿竹便产生了一个问题,开口道:“你怎么知道这上面刻着的就是藤妖去往消花谷的场景?”
祝木看了一眼那长卷浮雕画,指着远处书生装扮的面带青色藤面具的妖,笑道:“征战之时,我也在旁,作为军师出谋划策。”
“你不是不愿意藤妖去往消花谷吗,为何还……”卿竹顿了顿,想不出合适的词,便也指着那个书生模样的妖,半晌后才接着道:“助纣为虐?”
祝木注视着那副画面,目光缅怀,呢喃道:“不愿是不愿,只是事已至此,如此才是两全之策。花族败得越快,死伤就越少,对两族都好。”
卿竹迷茫点点头,又问:“那后来呢?你什么时候被关呀?”
祝木往前走去,边走边说:“往后我便代替了绿夭的位置,跟在明琅身后,步步谋划。”
卿竹跟了过去,认真听着。
祝木继续道:“那时我虽跟在明琅左右,背地里却也时常游说各妖,劝它们莫要再生戾气,各族相残,只可惜那时草族与藤族交战连连,因而也没有妖愿意听我的话。
再后来明琅越发嗜杀,甚至谋算起了同族的性命,我便聚了百来只藤妖谋乱。只可惜对方早已对我心存戒备,很快将我扣住,连同谋反众妖被关入地牢。”
卿竹想起了那处地牢之中,有无数前来向祝木论道的藤妖,身形各异,面容惊惧,目光之中却透着祈求与向往。
他回头,已经望不到那间曾关押祝木的石室,只能迟疑道:“方才我们出来前,那擦肩而过的妖,是跟随你去谋反的那批吗?”
“非也,不过是些临死悔悟的小妖。”
祝木微微叹息,道:“他们直至为明火所伤时,才觉得我所说为真,奔赴而来寻求正果,却也无济于事。”
卿竹疑惑,没想到那些几乎是不要命地凑到地牢中的妖,竟然不是为了寻道,只是为了求生。
他转念一想,又问:“当年藤城最后的场景,是怎般模样呀?”
祝木:“我只听闻最初时明火坛亮起,藤妖身染无色火,被烧得焦黑。不少妖奔往外界,很快,火跟着点着了藤城外的大小山脉,也沸腾了湖泊。
而后藤城便升起了结界,落入水中。地底的水灌入藤城,在无色明火中烧得滚烫沸腾,许多妖都相互寻死。
地牢中地势低下,阵法失效后漫了不少水,那几只妖在我身侧求道,身上的火虽水飘到了我的身侧,再往后水便烧干了。”
此时卿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便有些困惑,问道:“既然火都烧到你身边了,为何你如今毫发无伤?”
“那火见无名藤便灭了。”祝木缓缓走着,回头道:“后来我也提议它们进牢中躲进无名藤的缠绕里,可并没有用,它们依旧被烧成了灰。而后它们向我祈求,我也便送他们离去。”
“无名藤有这奇效?”卿竹奇道。
“那火会避开无名藤,也避开了我。”祝木答道。
“那你知道这无名藤是什么来历?” 卿竹又问。
“不知。我只知自藤城之始这一族便存在,从未化妖。” 祝木摇头道。
“曾获罪?”卿竹试探道。
“传闻是如此,只是也无处考究。”祝木边走边答。
闻言卿竹也只好按下好奇心,转而想起了藤城之中的事。他思索了片刻,又走得更近些,问:“当年苦哑藤族的传闻颇多,真假皆有,你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祝木微微点头,答道:“此时便要从草族诅咒说起。
当年藤族与草族交战不久便受了诅咒,见日则亡,草妖因此颇为猖狂。
藤族虽从花族那里借来了青心,暂保修为,却也因草族日袭而苦不堪言,几乎每日都有藤妖被推至烈日之下,而化作灰烬死去。
彼时恰好有几只草妖到了苦藤山,也按照往常的行事扯下苦哑藤身上黑衣,拖到日光之中,但奇异的是,那些苦哑藤毫发无伤。
此事我们本不知道,是后来苦哑藤族内议,而后自请前来,将此事告知了明琅。我那时已经跟在明琅身边不少时日。”
卿竹感慨地点点头:若如此说来,这苦哑藤族也忒心善,怀璧有罪的传闻屡见不鲜,它们却还能将这种隐蔽之事告知。
祝木继续说:“而后明琅前往苦藤山长住与苦哑藤族长、族中众妖商议良久,分析利弊,又带着他们去往城中各地看往因此受伤的众妖。”
卿竹想:事请到了这里整个藤城还是非常和谐,颇有同甘共苦,互帮互助的意味,也难怪眠兮看来明琅是只大好妖。
祝木还在讲苦哑藤族与明琅是如何商议的,事无巨细。
只是对方各种细枝末节考虑得极其清楚,讲得有些深奥,卿竹听得迷糊,便开始抬头四处看。
此时他们已经走了大半的路,再往前走些便是关押众妖的牢房了。
他仰头时,发现头顶的墙刻着许多浮雕,只可惜烛火太暗,看不清是字还是画。
他有些分神地注视着上方的浮雕,费力地瞅着,忽然有火苗飘来,将那黑暗驱散。
回头看只看到乔绝站在他们身后,表情淡淡的,手中的灯笼已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