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打算如何?”萧九华忽道。
他的步伐依旧如先前一般,缓且小却又走得很快,衣衫也毫无破损,不像大战一场,倒像从不知何处散步而来。
钟成静道:“打算下山。”
“你穴道不是......?”崔晓眨巴眨巴双眼,有诸多不解。
李惟清便将萧九华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崔晓没想萧九华竟还会郑家的点穴技法,更没想他竟因懒之一字而不直接自解穴道,颇有几分瞠目结舌。阿秋当即给他兜头一拳,萧九华适时顺力抱头蹲于地面,好似很疼,实则力道全卸。
钟成静已从钟旁缓缓起身,又道:“第八刃使如何?”
“很不如何,你如何?”萧九华也问。
“尚可。这便下山,去清水镇找地方歇歇。多谢。”钟成静吸气叹道,“崔晓,多保重。”
崔晓本想问这伤真能行吗,却又随其起身发觉大些的伤口均有粗略包扎,而钟成静似也仍余些内力,下山应全无问题。他便也说:“你也是,多保重,小心些。”
待钟成静几步离开这间院子,崔晓方才想起萧九华钟成静二人对话,问道:“刚刚钟成静问第八刃使,是他仍在附近?”
“仍在,也不算在。”萧九华道,“说到第八刃使,我这里还有些江湖传闻,要不要洗耳一听?”
李惟清便问:“此处久留无碍?”
萧九华答:“大约无碍。”
阿秋听此一说,摸摸小灰,叫它先行回屋,找块地方自己玩去。小灰晃晃尾巴,自己径直钻进树丛中去。
她可不觉久留哪里无碍,却也按捺不住想听江湖传闻是如何编排的心情,老老实实凑了过去,想让萧九华好好讲讲。
听个小故事也耗费不了多长时间,之后将他们带去密道,再找铃铛不迟。若讲不好,大不了再来一拳。她心想。
“你们该听过捕蛇人吧,有传闻说,他曾经便是一家子世代做此生意。”萧九华笑眯眯道,“捕蛇人也是不易,他家人丁不旺,到他这一辈统共就两个男丁,一个是他,另一个牙牙学语时便夭折了。他本名便叫陆占平,家境尚可,十五岁起才跟着捉蛇。”
这传闻也过于有鼻子有眼了。崔晓暗道。
“你们也知,做这些营生的,总少不了被些乱七八糟的人拿钱用武地威胁着找东西,陆占平这一家便也是如此。他家长辈被一武学世家赶进座深山里捉蛇去,亏得年长者早有些预感,早早便赶陆占平进常去的山中暂避,而等他同以往一般满载而出,却只剩下一捧灰烬落在地上等他——那武学世家竟为毁迹将他陆家付之一炬。”
阿秋插话道:“既然他家是捕蛇人,那这一整个村子怕也不止一家捕蛇吧?”
“没错,只是他家是捕的最好的。”萧九华讲得十分流畅,“凑巧,那武学世家押陆家进山捕蛇没能捉到,便又回来这村子,捉了他与其他捕蛇人一并再试。等到了地方,他才知道这哪儿是捕蛇,分明是拿人喂蛇……那蛇压根没法捕,那世家一帮武者尚都拿不下,抓来他们这些捕蛇人,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但他仍活下来了,是被人救了?”崔晓便问。
萧九华顺着说道:“哎,是,听传言就是九刃教左右护法。”
“九刃教也会救人?”李惟清似也兴致盎然,不懂便问。
“传言九刃教行事素来只凭喜恶,那左右护法便是要偶尔‘日行一善’,全凭心情。路过时心情好,便救了也说不定。”萧九华仍是笑道。
崔晓便道:“可便是如此,也不该寻无冤无仇之人扔进蛇窟。”
阿秋听着便也说:“当真?那的确不该。”
李惟清瞧着,便忽然叹了口气。
萧九华又笑,笑出声来,意指阿秋与崔晓:“你们二人……怕不是就算我方才是随口瞎掰,也能当真。”
“你是瞎掰?”阿秋攥攥拳头。
“当然不是。”萧九华正色道。
崔晓还正冥思苦想萧九华方才是否瞎掰,就见萧九华面色一变,崔晓还未等问,自己也是一惊。
他听见了脚步声,许多脚步声正围过来。
这声音实在很多,很杂。
李惟清见他们三人倏忽沉默不语,便问:“怎么了?”
他多余一问,因为他很快便已亲眼见到了。
俗话说,三拳还难敌四手,他们四人加起来,能用的拳头有三双,但来人之多,却有十余人。他们在山顶,月光照下时无甚遮掩,李惟清在其中瞧见了先前被萧九华点过穴的五人。
他都瞧见,萧九华自然看得更为清楚,不由苦笑一声,道:“看来匆忙解穴后内力还是稍有不畅,否则他们本该呆立至明日早晨的。”
崔晓与阿秋稍有不解,但也暂没多问。
阿秋道:“看来我取这横笛,也算是有先见之明。”
她的横笛就拿在手上,此刻手腕翻转两圈权当活动,稍一转横笛,又道:“好歹学了仨月,看我给你们露一手。”
言罢,她一振袖,将横笛风门置于两唇之间,口风即出。
崔晓只听了两音,便知她是在吹先前哼的那“自谦”。
原因无他,只是这笛音就如同她先前哼过的曲调一般,不上不下、五音不全;指法也好似一点儿都没练过,只能显出一个手忙脚乱,先前单手转笛时的气势半点不剩。
这曲子音都吹得不畅,好似也没半点效果,九刃教的人稍慢脚步,只是疑虑这奇怪笛音究竟是个什么。
萧九华懒得忍,哈哈大笑:“阿秋,你露、露什么一手?”
阿秋恼羞成怒,只学的半曲也吹完了,恼道:“我……鼓舞士气,不行吗?”
这怕不是鼓舞士气,而只能打击士气,倘若对手是个对音律要求极高,吹毛求疵之人,说不定倒当真能将其激怒,霎失理智。
这横笛吹得属实有些难听。
他们说话时脚下也不闲,已然退至院中破屋前。
他们倒也并非惧这几人,只是九刃教既已有这么些人露面,鼎鼎大名的第八刃使也正在山上,只怕他们打完一波又来一波,耗也能将他们耗得累死。九刃教素来不缺教众,在江湖中盘踞之久、势力之大,着实不可同一般门派而语,也怪不得江湖中人日日要喊正道式微、讨伐九刃教,却总也不见有谁当真行事。
或许也是有的,不过总是过于微末。
萧九华同他们轻声言道:“先进这屋里再打,总不会太引人注目,也更好跑。”
崔晓与阿秋点头,李惟清却忽然问道:“阿秋姑娘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阿秋没曾想他虽不会武功,却在此刻也如此处之泰然,竟问出这样一个好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来。她虽不知何意,却也答道:“名为‘自谦’,只学了一半,便也只吹了一半。”
李惟清点头,道:“礼记大学有云:‘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我曾听过这曲子……”
他未说完,已与三人一并进了破屋内。这屋子已经破旧至门板只有半个,屋外九刃教教众也不再犹疑,一拥而上。
萧九华手中还有那一柄剑,他手腕一震,剑竟立刻应声碎作数块,他持剑柄横扫,碎块便各自弹射而出,直奔九刃教众而去。随后他竟反身直入屋内深处,口中念叨着麻烦,却不知是去找些什么。
崔晓本待抽剑而上,却见阿秋已将横笛收至腰侧,解下了身后背着的东西。
她这东西拿布包着,自再从小屋出来已背了一路,崔晓未见她动过,此刻阿秋便将之点地,单指按着顶端,一抽麻布——只见其中竟是一柄拐杖。
崔晓的记性一直不错,他竟然认出,这柄拐杖与殷老丈的拐杖是极为相似的。
此刻不便多问,萧九华方才那一击已拦下大半的人,余下几个以他们武功自然也毫无意外,只不过十招以内,便将之尽数击晕。
萧九华也在屋内懒懒道:“诸位,来,也不必原路再去趟阿秋那屋子,跟她寻什么暗道了,且从这儿走。”
几人回首,李惟清反应得稍慢,便走在最后。
萧九华已掀起一块看似平平无奇的木板,其下便是一处洞穴。
萧九华侧身掀着那块木板,催崔晓与阿秋先行进去。他们二人并无异议,李惟清动作稍慢,像是在思索些事。
当是时,忽然只听一声踏地脆响,怨使竟乍然出现,手持一柄薄刃飞身而上——他右臂的刀已经只剩两把,眼中尽闪凶光。
好似谁也未曾注意这样一幕,一道黑白分明的身影一闪而过,倏忽落于李惟清身后,将怨使这杀招拦下,却半点声响也未曾发出。
萧九华并未转头去瞧,却像是知晓,溘然叹了口气。他本自折剑尖,只施点穴,留足了活路。谁知怨使武功已然精进,郑家点穴法也再奈何不了,叫些教众添堵也罢,他又偏等待至此方才看准最弱一人偷袭。
萧九华本想留怨使一命,可事已至此,便也谁都怪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