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
暗道尽头竟不是漆黑一片,有火把正在燃烧。
这暗道是垂直而下,壁缘粗糙,也不大长,跃下后两个呼吸间脚便能触地。
他们逐一而下,萧九华在最后下来时顺便将木板合上,崔晓与阿秋刚将李惟清姑且扶好,萧九华便也落了地。
他们是来到了一处封闭的石室内,放眼望去,只有四处石壁伫立。
这处地方除他们外没有任何活物,来时跃入的洞穴就在头顶,却无任何可供攀爬的物品。若说轻功卓绝之人还好,但不通武艺者落入此处,怕是只得困于其中,死路一条。
阿秋问道:“这是何处?”
萧九华拍拍手,笑答:“不知道。”
阿秋一瞧这笑容,便知他在故弄玄虚、惺惺作态,只等她来深问。她忽觉萧九华还是犯懒时好些,懒得绕弯子,回答简明直快。阿秋哼出一声,不着此道,自个儿拎着那只拐杖在石壁间敲敲打打。
崔晓不知这地方是萧九华寻到,于是他愣头愣脑地问道:“所以没人知道这究竟是哪里?”
“我知道,阿秋也知道,其实你们本也该知晓。”萧九华坦白道,“毕竟这里与鬼市的那条昂长的通道修得很像,本也该连在一起,不过没有真的打通。”
阿秋将四周石壁均敲了个遍,又走回原处,听他如此一说,便道:“说的也是,有一鬼市本也是藏在这群山之中,山里奇怪东西颇多,这暗道料想也与其脱不了干系。”
萧九华不可置否,懒懒靠墙席地而坐,将能躺不坐、能坐不站,诠释了个彻底。
“阿秋姑娘,冒昧一问,你那根拐杖是…….?”李惟清直至此时方才开口。他瞧了阿秋手中的拐杖已有一会儿。
阿秋听他如此一问,也不遮遮掩掩,身子一转,将拐杖递至他们眼前,手一旋一拧拐杖头——那拐杖便成了上下两截,其中竟是藏着一柄利刃,这是一个二人夺。
阿秋道:“嗯,这东西本不是我的,还是去烟霞门前结识了一个姑娘,她送予的。你们认识?”
“那位姑娘是姓殷?”
“没错。”
崔晓立即道:“也能算是认识,她在何处?可还好吗?”
“殷姑娘已经死了。”阿秋将刃收起,这东西便又合为一个拐杖,她垂目答道,“她还尚小……她是被江南恶霸梅青欺辱,我已为她报过仇了。”
“梅青是江南水坞帮分舵的主事,三年前听闻在分舵中被杀……没想到竟是阿秋姑娘做的?梅青也算为祸一方,当时有许多人都大称快意。”崔晓稍稍思索。
阿秋奇道:“你模样瞧着小,知道的还挺多。梅青外强中干,当上主事也是因了贿赂,武功只能算是尚可,杀起来倒不麻烦。只是可惜了殷姑娘……终究为水坞帮所害。”
“水坞帮是何处的帮派?”李惟清对此知之不多,便只得问道。
“水坞帮现今不过是江南的一个小帮派,占了船舶生意,自成一寨。有传言说,水坞帮背后是九刃教,因而才敢在江南为恶霸民,展露獠牙。”萧九华道。关于江湖传闻,当然不会有人比萧家人更清楚,几乎无论说起什么,他都能侃侃而谈。
崔晓对他们不太设防,本想顺口就将殷老丈的事情说出,却尤记得这是人家家里事,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住口未谈。他想,殷洁已经死在殷老丈眼前,另一位殷姑娘的死讯不知他还能否受得住,之后再去他那里取木花时,还是避过这个话题不谈为好。
“我们要在这处石室待多久?”李惟清终于问道,“阿秋姑娘的铃铛还未寻到,离清烨山庄也仍有段距离,还是不要如此干耗着好。”
他在徐城收拾出来的小包袱已落在阿秋的小屋之中,此时手边无甚东西拎着,还颇感不适。包袱里只有几卷医书及一些钱财,放在阿秋屋中倒也不大担心。只是现下雨也停了,在林中不知耗费几许时间,九刃教与冒牌九刃教又忽然出现,他便想还是速去清烨山庄为好。
阿秋便道:“这个石室并不是封闭的。”
她先前于石壁四周敲探时,已然发觉这并非四面完全封闭,有处石壁虽掩饰得很好,可却是道门。她没有贸然推开,是因不知门后是何处,又有何人。
“实不相瞒。”萧九华道,“这处石室,与阿秋先前说要带你们去的密道相连,如此一来,也是省了些麻烦不是?”
他却又是如何知晓的,萧家已然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了吗?
没人去问,阿秋还是推开了那扇石门。
这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没有任何东西挡在门外,门外也没有任何人,只有火把在燃烧着。
外面并不是个廊道,而更像是一个人的起居室。
这种地方当然本该有人。
可四人眼前的却是一具尸体。
确切来说,是一具极矮小的无头尸体。
李惟清忽然想起那个在张棋房中行窃,恰巧被他遇上的矮小男人来。
这间像是起居室的石室中堆着许多黄金、首饰,造型大小各不相同,甚至还有几柄刀剑,墙上挂着半幅盔甲,一把臂弩。火把很多,将这些东西照得闪闪发亮,镀上一层光边。
习武之人,眼睛耳朵总是很好用的。
因而阿秋一眼便看到,那无头尸体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只簪子,而簪子上则挂着一只摇摇欲坠的铃铛。
毫无疑问,这是她的铃铛,毕竟那拴铃铛的绳子还新,是她自己在一日前亲手换上的。于是她三两步上前,将那只铃铛拿下,果然一摇四响,是她的没错。
她将之收起,不由得为之疑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位置挂得又如此巧妙,好像她是凶手似的。
好在没有人问这件事情,李惟清已观触那具尸体片刻,便道:“不像是小孩……这人年纪约已至不惑,未死多久,顶多半个时辰。”
萧九华似也是未曾想到如此境况,初见尸体时也是略一怔愣,待李惟清说罢却又似对尸体再无甚兴趣,转头一观墙上挂的盔甲弩箭。
有血滴落在覆盖暗道的木板上。
先前那道黑白分明的身影正是乌刃,他面无表情,身上已然湿透,显然是被先前一场雨浇了个彻底。血从他的左手来——兵器相撞必然会发出一二声响,他先前为了不发出多余声响,便以左手攥握住怨使薄刃,拳脚相击。
待萧九华也跃入暗道,木板咔嗒一声合上,他方才以右手摸取怨使右臂余下两把薄刃,顺势挑他右肩,果然得手,这才松了自己左手。此时他左手掌心便又填一道深深割痕,却也不大在意。
怨使没曾想半路杀出这样一人,怨怒交织,狠狠咬牙。
他见乌刃立于屋前未曾挪动脚步,本该趁此使出拿手飞刀,惯用手却已在两三招之间被这人暂时废掉,只得吐射压于舌底的银针,又出一声呼哨,与刚刚上至山顶小院的怨堂手下退走。
银针疾射而来,乌刃用抢来的怨使飞刀相击,将之挡开,针便尽数插于旁侧木板之中。
这不算令人意外,他还见过在嘴里藏薄刀片、指甲□□的。就连乌刃,虽不喜在嘴中藏这些东西,靴里也绑有两把攮子,怀中腰上也收着些暗器。江湖人哪个会嫌武器多,若非太重会令人难以行动,且武器也是要拿钱买又要拿钱保养,想必摊开铺盖卷上一整卷兵刃也未尝不可。
至于左手伤口,未伤筋骨,他也不大在意,他的两手伤痕早已层层叠叠,身上也不少,再多一道也不算什么。被怨使记恨上?这也算不得什么,他的仇家本就很多。
他此刻呆呆蹲于木板旁,一边随手扯了块布将伤口姑且包上,一边却是在想,这下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跟上已然跳下的那四人。
乌刃没想太久,因为又有杂乱脚步声落入他的耳中。他动作一顿,将左手刚刚缠上的布三两下扎紧,足尖一点地面,又在墙面借力一跃,上了房梁。
不多时,来了一群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小孩,乌刃虽听不懂,却听出他们口中所讲该是湍族语。
湍族人?他一皱眉头,仔细瞧看,却实在是没法从外貌上分辨出这帮小孩究竟是哪里来的。
这帮小孩进了屋中,正在争相吵闹,完全没有注意门外屋旁碎散的剑身碎片,也没注意入木三分的银针。他们鱼贯而入,为首的小孩将先前那块木板掀起,招呼其他小孩挨个向里跃去。
为首的小孩最后一个进入,乌刃心想这是个不错的情况,他十分擅长在有人的地方掩住自己行动的痕迹声响。于是他稍待片刻,方才悄声无息地跟进,跃入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