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九华自报姓名之前,他已引赵平与崔晓浪费了整整一个时辰。
因为赵平只想看看事情如何发展,崔晓只想拿回那块木牌,他们谁也不想动手。谁知萧九华那样看着懒散的人,一走竟然走了一个时辰才停下。
“你要做什么事,不妨先说来听听看。”崔晓说道。
赵平被崔晓指着说是崔晓,一时无语,但也没有反驳。这人不似花伊般好歹有个底,崔晓从未听过萧九华这个名字,也不知这人走的是白道□□,要先让他交代清楚才能安心。
萧九华懒得废话,直白地说道:“不难,只要在戌时去‘朗月清风楼’的老板家里一趟,不伤人命,也不危险,怎样。”
他一口气连贯地说完,崔晓不由得愣了愣。
要说去找那老板吓上一吓,倒是正合他心意,白日时他已不太看得惯那人行径。可萧九华为何要如此做?他倘若答应,是否又会在什么不知情的局里,成为一个棋子?
萧九华想了想,以很小的幅度抬手,将木牌径直扔给了崔晓。
——这又是什么意思?
崔晓接了木牌,愣愣问道:“怎么,不怕我们反悔吗?”
“春雨剑宁平……不,赵大侠,谁都知道他是个很守诺言的人。钟成静也说过崔少侠是他的朋友,想来也不会违背承诺。”萧九华本就是一副天生的笑面,真的笑起来时更是眉眼柔和,让人顿感舒心。他先是盯着赵平说话,又看向崔晓,但这两人显然现在半点也不舒心。
原来萧九华一早就知道谁是赵平,谁是崔晓。
“嘿。”崔晓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崔晓先前不知,但话说到这里,他就已经知道萧九华可能是河东萧家的子弟。大家族的子弟通常不会跑出太远,这些人更常在自己家族的领地转着圈晃悠,正如先前赵平在赵家村所言——能出那一亩三分地,还不得成一桩奇事。
更何况是萧九华这样一看就很懒的人。
但他也松了一口气,大家族的人做事总是要面子的,不会过于没有底线。
更何况是萧九华这样一看就不想绕弯子的人。
“好吧。”崔晓应道。
木牌已经到手,崔晓理应随时可动身前去清烨山庄。
可他没有。
因为他师父教过他,侠义当头,要言而有信,一如他的师父对他所说,降者不追,手下需容情。
也因为他找不到他的师兄了。
说来也是十分奇怪,他与李惟清第一次见面时,就鬼使神差地开口叫他师兄。到现在为止刚刚相处不到五日,更是已将他完全当做了朋友,为他的安危着想了。
他相信李惟清也是一个十分守信的人,他说会在街头药铺,就一定会在街头药铺。可赵平自己去买酒,崔晓等了一刻钟也不见人影,只能去问药铺老板,便得知,李惟清叫一个男人带走了。
“没太看清,不过那个人脸色非常苍白,好像受了伤或生了病。”药铺老板形容了一下。
崔晓当然十分着急,但光凭这一点儿线索也猜不出这人是谁。
赵平劝慰道:“李惟清那小子怎么着也不是个小孩儿,如果遇上什么事情,自己处理得了。我看他那样,除非让人一刀抹了脖子,否则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崔晓仍是着急:“如果真是有人要一刀抹了他脖子呢?”
“那着急又有什么用?”赵平摇摇头,崔晓倏时静了下来,停止了慌乱。
李惟清当然还活着。
他先前在药铺中买了不下十种药物,这十余种药物他每样都不多要,具是仅拿两钱。
已经过去两刻钟,可崔晓与赵平还是没有来找他。
他不知道崔晓和赵平是否遇上了什么麻烦,就算是,他也姑且帮不上什么忙。因而,他向药铺老板借了张矮凳,就坐在药铺门外,左手与右手交握,将小包袱放在腿上,合掌而坐,看着眼前。
街上有往来的行人。
天上有洁白的云彩。
屋楼砖瓦在阳光下好似镀上一层金边,熠熠生辉,耳畔充斥着市井的吆喝声、谈话声、脚步声。李惟清喜欢看风景,他看得专注,盯着一片摇晃的叶子也能瞧上半晌。
忽然,一抹黑色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抬头向上看,看到了一个面有两道伤疤,脸色苍白如云的男人。这个面孔他已经见过一次,所以认了出来。
“你好。”李惟清稍稍昂头,平静地说道。
乌刃站在李惟清面前,以一如往常的冰冷语气回以相同的字眼:“……你好。”
而现在,他与乌刃面对面地坐在茶楼的雅间里。
乌刃已经喝了一壶茶。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好像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李惟清走,就好像他不清楚为什么现在自己会坐在茶楼里喝茶,而非在酒楼中饮酒。
李惟清将茶杯放到桌子上,轻声道:“行了。”
他便骤然想起,这是他带李惟清走时,李惟清提议的。
现在虽已至夏末秋初,可白日里还是较热,乌刃周身却有一层寒气。他每与李惟清饮下一杯茶,便愈发面无血色,寒气愈发凝而不散。
冷到好像要结霜。
李惟清现在知道了为何在路旁旅舍时,他分明知道莲香,却毫无惧意,只因提起钟鱼才被要挟。因为乌刃早已中了更深的毒,早已日日经受更胜莲香的苦楚,又怎么会怕莲香。
他们都知道这毒是什么。
“寒毒”——它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无论形容的辞藻有多浮夸都是画蛇添足,寒之一字才足以形容。
乌刃每一次动用一分的内力,这毒就再深入一些,就李惟清来看,寒毒已经侵入乌刃的脏腑之中了。他必然每呼吸一次就好像被钝刀割过肺腑,每动用一次内力,就好像在冬天赤着身子被浇筑在冰川之中。
李惟清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毒在活人身上——他以往所见的,一般是死人。大多数人根本挺不过一刻钟,就会呼吸发窒、双眼外翻、面色青紫,一如在荒天雪地被活活冻死。
“晴梅已经死了,他手里的最后一点寒毒没人知道在哪,而且就连他也没有完全把这种境外奇毒研究明白,这毒已经解不开了。”李惟清的声音有些飘忽,就像在梦呓。
闻名天下的毒医晴梅竟已经死了?
他是如何死的?死在谁手?怎么无人知晓?
乌刃一个问题都没问,只是愣了愣,点头:“嗯。”
他好像根本没想过要解毒。
“噢。”李惟清也愣了愣,想明白了。
他先前却没发现寒毒,那便一定是乌刃压制了毒性,所以他才除了肤色过分苍白外毫无中毒迹象。否则倘若乌刃带着这一身寒气,如此招摇过市,任谁都会多看几眼。
——可作为半个医者,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说教,就算毒性姑且压制得住,有一天也会爆发。就如同现在,他们二人只饮了一壶加了艾虎脑药粉的茶,就勾起了乌刃的周身寒意。
虽然那药粉经过他特殊提炼,虽然乌刃依旧行动如常。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你不去找钟鱼吗?”李惟清慢慢地说道。
“要找的。”乌刃点点头,竟然认认真真回了话。
李惟清的脸上就渐渐地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一时间让人说不准他究竟是比较希望钟鱼被捉到,还是比较希望钟鱼已经到达清烨山庄。他问:“钟慕是什么态度?”
乌刃愣了愣,没有料到李惟清的问题。
“我不知道。”但他最终也没有半点儿怒意,只这样平平的说道。
他拿不准有哪些话可以拿来与李惟清说,也不善言辞,一时间有些语塞,面对着李惟清,在态度上平白有了些落在下风之感。
然而就算李惟清是使毒好手毒医晴梅的弟子,他也不会武功,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短处。如果乌刃现在抽刀,李惟清也不会有能力挡上一击,或者如崔晓赵平所担心的那样,一见面便刀刃相向,以乌刃的武功,又有谁能拿他有办法。
可他不仅不杀李惟清,还遂着李惟清的意在茶楼喝茶,甚至态度还较之放低一等,这又是为何?
他们的手边,放着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很平常,不大起眼,只静静地躺在桌上,散发出一股香气。如果崔晓人在这里,想必不用去看,只凭借着这股气味,就能够惊讶地认出来,他见过这样东西一次。
——这是一封信。这是那封李惟清在马车上给崔晓瞧过,险些被扔掉的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