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水狐眯着眼睛,感觉这事儿有点强人所难。但他还是个笑模样,眼睛眯得像只狐狸,所以也没人看得出他是如何觉得的。
张全义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怎么样?”
“我觉得,在三天内破案,稍有些强人所难。”游水狐万分直白地说。
张全义叹了口气,讨价还价:“五天?”
“再多一天,六天。”游水狐道。
“好,我就与他们斡旋,多争三日出来。”张全义拍板定价,一颔首,“有劳游先生,请务必在六日内破案……”说罢,他步履匆忙,便出了这间屋子。
屋子当然就是县衙刚补好窟窿的殓房。
刚补好的窟窿之下,房梁,正有一个人坐在上面,双腿悬空,弓腰向下看着。
正是乌刃,他的头上依然戴着斗笠,脸上依然扣着半张面甲。
游水狐直视着张全义的背影,实则全无把握:“统领,你说我们六天能查干净吗?没有凶器,没有尸体,更没有证人。”
乌刃闷声道:“这是你的问题。”
“这是我们的问题。”游水狐晃晃手指,“因为你是我的好统领,一定不会忍心让我一个人苦恼的,对不对。”
乌刃身子前倾,手指勾住房梁边沿,前翻一圈,便已轻巧落在地上。他解开腰侧皮包,取出一只竹筒,说道:“那么我们现在已有了新的问题。”
“这是什么?”
“口信。”
“口信?”
“钟卿云的口信。”
游水狐眯着眼睛,眉头微皱:“这个口信,是不是给阁主的?”
“没错。”
原本封口的东西已被拆开,游水狐将竹筒往手中一倒,展开了掉出的纸卷。
他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乌刃一双眼睛依然死气沉沉,声音也没有任何波动,照常的平稳低哑:“这比薛正的事情麻烦。”
“这比薛正的事情麻烦。”游水狐喃喃道,“有人找上了钟家,钟卿云要迁族地。也是,毕竟他早年本有三个兄弟,一个姐姐,现在却已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比起族训和交情,更想保全族人家眷,会这么做也不奇怪。唔,你把这个人的名字划下去了?”
他抬起头,又问:“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么封信,才跟我一起来的沅城吧,统领?毕竟阁主已经一月左右没给阁里安排任务下什么指示了……我还以为,他打算辞官不干了呢。”
乌刃没说话,伸出手。游水狐不知道,钟家族地实际早已迁移过一次,所以这封信,实际只是特意写来给他们预警。
游水狐便又将纸卷起,塞入竹筒,递还给乌刃,思忖着:“钟成静和钟汀潼正在沅城中,听说他们蹲了三日,今天与金睛画师陈拙一同将虎头帮清剿了,是为了救出桐辛元的弟弟桐知俊。”
“正是钟汀潼将‘口信’给我。”
“我们应该怎么做?”
“一边观察动向,一边等待阁主,一边做该做的事。”乌刃道,“你的六日破案。”
游水狐眯着眼睛,这次笑得很愉快:“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统领。沅诚县只是一个下县,监安司并未设立下辖巡铺,但零散暗桩却是有的,我这就去跑一圈了解一下情况。”
他跑得像狐狸一样快,很快没了踪影。
乌刃压了压斗笠,行在暗处,向路旁酒肆的方向走去。没有凶器、尸体、证人,富商左思本人也已然失踪,宅中被翻得一团乱糟,院子到现在也还没从碎石破木中清理干净,但他们毕竟还有抛尸现场。
虽然张全义惯常有些容易轻信于人,但办事很是稳妥,自发现起,这处地方便已被衙役看管起来。
乌刃起先并不凑近,只远远瞧了一眼。路旁酒肆已然歇业,门窗紧紧关好,后侧则有三名衙役看守。酒肆后院堆满了酒坛,右侧隔开了一处简易马厩,地上有散碎的干草与稻壳,挂着的水桶歪斜。
今晨下了场雪,这简易马厩顶棚的茅草没扎结实,只剩了个木头架子,水桶边沿结了冰,地上却没有痕迹,干草与稻壳上的雪被清扫开了,是干的。
这里已经被“收拾”过了。
立于马厩旁的三人站在一处,衣衫稍有凌乱,瞧起来都不是特别合身,其中一人正百无聊赖地拿手扣着木头架子上的木刺,另外两人在旁聊得火热。
乌刃默然不语,忽而几无征兆地抽刀,悄无声息地滑离了墙壁。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近处,而这三名看守竟毫无所觉,直到脚底倏尔一滑,眼前一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乌刃无声无息地杀死了两人,选用了流出最少鲜血的方式,而抠着木刺的人被击中了穴道,麻痹不已,呆呆立于原地,空张着喊不出话的嘴,眼睁睁见着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将他的两名同伴拖入马厩后的阴影里,就像他们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一口吃掉,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惊恐到几乎要簌簌发抖,他是三个人中将衣服穿得最为齐整、正确的,他清楚知道接下来被拖入其中的将是自己,一想到另外两人无声无息的死状,他便几乎要跪下来求饶。想不明白,看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露馅,为什么这个人能看出他们根本不是衙役?——人,等等,真的是人袭击了他们吗?
然而,黑暗中却没有伸出那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没有人要将他拖进黑暗之中。看守逐渐感觉手脚能动了,他在恐惧的驱使之下,当即连滚带爬地后撤,眼睛死死盯着同伴被拖入的浓稠的黑暗,明智地选择拖着还不利索的腿脚仓皇地跑远。
守卫在城区之中四处乱窜,临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宅院前,却忽而与门口佩剑的门房对视了一眼,继而向紧闭的大门一撞,将之撞开,却并不进去,转身就跑。门房与这守卫显然认识,愣在原地,目瞪口呆,远远一伸手:“哎……范小子,你干什么呢,着急忙慌地回来又跑……”
乌刃道:“他是个聪明人。”
门房骤然回首,将要去拔腰上的剑,却只撞入了一片黑暗里。
这间不起眼的宅院只有一进,院内共有二十六人,分散在各个屋舍之中,人人配兵。院子之中的主屋内漆黑一片,窗子被用帘布遮起、屋门被铁链锁起,只有一个人正小声地骂骂咧咧,像是在写着什么东西。
忽而,帘布被风掀起一角,有光亮透入屋内,此人大声骂了一句,放下笔,起身去将帘布重新掩好——随即,他便被人从身后一推,大半个身子落到了窗外。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能从喉咙中发出的尖利喊叫,随即一把刀刃使其没了声息,乌刃俯身将帘布彻底摘下,扶着此人的脑袋,将他的嘴打开瞧了一瞧,其中竟是仿若尸人的满口尖牙利齿。
光亮照入屋子中来,乌刃略一思索,转身从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柜子中拽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此人是商贾打扮,衣衫完好,甫一被拽出,立即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看起来是在柜子中憋得够呛。
“韦左思。”乌刃向他说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韦左思来不及说别的,问道:“薛、薛正把你喊来的吗?”
“薛正死了。”
韦左思面色顿变,看起来就像是生吞了一条活鱼,急急道:“完了完了,有愧血茶托付……还有,你有没有在城里见到过陈拙?他名声太好了,我本来很信任他,但既然薛正死了……即便不是他杀的,他也一定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韦左思伸手一指窗边半挂着的尸体。
乌刃问道:“半尸人?”
“未完成品。他是虎头帮原本的三把手,有点能耐,但不多。”韦左思点点头,“你们之前做的事情,血茶……桓温柔都跟我通过气了,像仇崆这样的半尸人,在他眼中恐怕也不过是块棋子罢了。”
他?乌刃沉默几息,问道:“你是指鸹国人吗?”
“不……不,我说的人是……”韦左思刚待说完,宅院外倏而发出了一声巨响。
下一章开始每章会有点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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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沅城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