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时,温言刚合上笔记本电脑。窗外的新年晨光透过纱帘洒进来,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林嘉明。拇指在接听键上悬停半秒,还是划开了屏幕。
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夸张的嚷嚷声:“老温!新年第一天你就装死?苏雨晴组局了,中午十二点,老地方日料店……”
温言把手机拿远了些,眉头微皱。窗外积雪反射的阳光太刺眼,他眯起眼睛看向墙上的挂钟。
“不去。”他言简意赅。
“别啊!她特意说了,这次必须把你押过去!”林嘉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卖兄弟个面子行不行?人家姑娘都……”
“我带个人。”温言突然打断他。
电话那头诡异地安静了三秒。
“……带谁?”林嘉明狐疑地问,背景音里的嘈杂声都小了下去,显然开了免提。
温言的目光转向走廊。沈夜正抱着枕头,鬼鬼祟祟地从客房溜出来。他赤着脚,睡衣扣子错位了两颗,头发睡得乱翘,像只偷食的猫。发现温言在看他,少年立刻僵在原地,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我弟弟。”温言说,视线却没从沈夜身上移开。
“……什么弟弟?!”林嘉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你哪来的弟弟?!温言你背着我有私生子了?!”
温言直接挂了电话。
沈夜手足无措地站在走廊中央,枕头抱在胸前充当盾牌:“我、我只是想拿充电器……”他声音越说越小,目光飘向温言身后书桌上的充电宝。
“过来。”温言招手。
少年磨蹭着挪过来,睡衣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一截细瘦的腰线。温言突然想起半年前刚捡到他的样子,那时候沈夜的肋骨根根分明,现在总算养出些柔软的弧度。
“今天要出门。”温言伸手替他理好衣领,“和朋友吃饭,你也去。”
沈夜的眼睛倏地睁大:“我……我也去?”
“不然呢?”温言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难道把你锁在家里?”
少年捂着额头傻笑,睫毛在晨光里镀了层金边。温言别开眼,拿起床头的羊绒围巾给他系上。这条烟灰色围巾是上个月买的,沈夜总嫌扎脖子,却每次都乖乖戴着。
“穿厚点。”温言皱眉捏了捏他单薄的睡衣,“今天冷,外面零下三度。”
温言已经转身去衣帽间挑外套,背影挺拔如松。
“哥哥的朋友?”他追上去含含糊糊地问,眼睛亮亮的,像盛着碎星,“是什么样的人?”
“林嘉明,”温言没有回头,“挺聒噪的,但人不坏。”
“我……该怎么称呼他?”沈夜小声问,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直接喊名字,他和我差不多大,但心理年龄可能比你小。”
沈夜噗嗤笑出声,肩膀放松下来,方才的紧张感消散了些。他仰头看着温言,眼睛弯成月牙:“那我要不要带礼物?”
“不用。”温言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他带礼物给你还差不多。”
温言看着沈夜的侧脸,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雨夜,那个蜷缩在巷角、浑身是伤的少年,如今站在他的家里,穿着他挑的衣服,戴着他送的项链,眼睛里盛着光。
“准备准备,走吧。”温言拿起车钥匙,“别让弱智等太久。”
林嘉明:………
沈夜小跑着跟上,围巾在身后轻轻飘动,像一只终于学会飞翔的鸟。
日料店的包厢门被拉开,木质移门撞在轨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温大少爷!你竟然会迟到……”林嘉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看着温言身后探出来的脑袋,栗色卷发都惊得翘起一撮,活像只炸毛的松鼠。
沈夜从温言背后悄悄打量这个陌生人,蓝色卫衣,右耳上闪着银制耳钉,笑起来左眼角的小痣会跟着跳动,整个人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包厢里还坐着一个女孩,黑长直发,眉眼精致如工笔画,正优雅地抿着茶,瓷杯边缘留下一抹淡淡的唇印。
“这位是……?”苏雨晴轻声问,声音像浸了蜜的清酒,甜而不腻。
“我弟弟。”温言简短介绍。
“这就是……你弟弟?”林嘉明弯腰凑近沈夜,近得能数清他的睫毛有多少根,“老天,长得跟你一点也不像!”
沈夜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温言的衣角。他能闻到林嘉明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混合着日料店特有的酱油和芥末香气,陌生又新奇。
温言抬手,不动声色地把沈夜往身后带了带:“林嘉明,沈夜。”
简单的六个字,却像划下一道无形的界限。
“所以……”苏雨晴往前倾身,“真是弟弟?”
温言闻言眼皮都没抬:“嗯。”
“表弟?堂弟?”林嘉明不死心地追问,“总不能是亲弟弟吧?你爸……”
“捡的。”温言打断他。
包厢里瞬间安静。
苏雨晴细细打量他,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在他和温言之间来回扫视。
林嘉明直起身,挑眉看着温言护崽般的动作,突然咧嘴一笑:“行啊温言,养得挺用心嘛。”他转向沈夜,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来,见面礼,比利时空运的。”
沈夜迟疑地看向温言,得到默许后才双手接过,小声道谢。巧克力盒沉甸甸的,包装纸上印着烫金花纹。
“别吓着他。”温言带着沈夜入座,顺手替他拉开椅子。
“我哪有!”林嘉明夸张地捂住心口,一屁股坐在对面,“小夜是吧?多大了?上学了吗?怎么被这个冰块脸捡到的?”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来,沈夜不知所措地捏着巧克力盒。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
温言手指轻敲桌面示意服务员上菜,“你问题很多。”
林嘉明翻了个白眼:“护得跟什么似的……”突然他眼睛一亮,凑近沈夜,“哎,你知道你哥大学时有多少人追吗?”
“林嘉明。”温言的声音大了几度。
沈夜却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有多少?”
温言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沈夜抿着嘴笑,肩膀微微抖动。他偷偷看向温言,发现对方的耳尖竟然有点红。这个发现让他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原来无所不能的温言,也会因为这种事情害羞。
可毕竟再无所不能,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服务员推门进来,端上精致的刺身拼盘。沈夜好奇地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鱼片,像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
“没吃过日料?”林嘉明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表情。
沈夜诚实地摇头,换来对方更夸张的惊呼:“温言!你都带人家吃什么了?不会天天在家啃白面包吧?”
“他胃不好。”温言淡淡解释,却已经拿起筷子,夹了片最嫩的鲷鱼刺身放在沈夜盘中,“蘸一点酱油,先尝尝。”
温言说的是实话,沈夜的胃确实不太好,可能和当初的流浪有关吧。
沈夜学着他们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鱼片送入口中。冰凉鲜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他惊讶地睁大眼睛,像只尝到奶油的小猫。
“好吃吗?”温言问。
沈夜用力点头,嘴角沾了一粒米饭而不自知。温言伸手替他擦掉,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苏雨晴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沈夜身上,这次不再带着审视,而是温和的好奇。她轻轻将一缕黑发别到耳后,声音柔和了几分:“沈夜,你在哪所学校读书?”
沈夜咽下嘴里的三文鱼,老老实实回答:“一小。”
“一小?”苏雨晴眼睛微微睁大,“那不是重点学校吗?”她转向温言,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你帮他安排的?”
温言淡淡“嗯”了一声,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沈夜继续吃饭,别只顾着说话。
“真厉害。”苏雨晴真诚地说,“我表弟去年想考那,准备了好久都没考上。”
苏雨晴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也是,温言教出来的人,肯定不差。”
“谢谢。”沈夜小声说,心里那点紧张感彻底消散了。原来温言的朋友并不都像林嘉明那样咋咋呼呼,也有这样温柔体贴的人。
苏雨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温言你最近是不是在准备联赛啊?”她微微一笑,“如果需要历年真题,我可以帮忙找。”
“谢了。”温言说。
苏雨晴微笑,“不客气,小事一桩。”
沈夜抬起头,看向温言。
“吃饭。”温言面无表情地说,却给沈夜又夹了一块鲑鱼卵寿司。
林嘉明在一旁夸张地叹气:“哎,雨晴你太偏心了!当年我参加机器人比赛,怎么没见你这么热心?”
“你那比赛最后不是输给小学生了吗?”苏雨晴白了他一眼,包厢里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饭吃到一半,林嘉明突然瞄到沈夜在玩数独,眼睛一亮:“你会玩这个?!”
沈夜点点头,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填上一个数字:“哥哥教我的。”
“卧槽!老温你居然会教人数独?!”林嘉明震惊地瞪大眼睛,筷子上的寿司都掉回了盘子里,“你当年不是嫌我智商低,死活不肯教我吗?!”
温言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你确实智商低。”
林嘉明:“……”
他转向沈夜,热情地掏出手机:“来来来,加个好友!下周新开了家游戏厅,哥带你去玩!”
沈夜眼睛一亮,手指已经下意识点开了微信二维码,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偷偷瞄了温言一眼。
温言面无表情:“不准。”
林嘉明撇嘴:“啧,护犊子。”
沈夜却悄悄在桌下扯了扯温言的袖子,小声道:“哥哥……我想去。”
他的手指轻轻勾住温言的袖口,像只小猫在挠。温言垂眸看着那只手,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腕骨突出,隐约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温言沉默两秒,终于松口:“我陪你去。”
林嘉明夸张地捂住心口:“……心寒!”
苏雨晴在一旁轻笑:“你活该。”
沈夜开心地加上林嘉明好友,头像是一只橘猫,昵称叫“虐我千百遍”。温言瞥了一眼,眉头微皱:“改个备注。”
“啊?”沈夜茫然。
“他话太多,”温言淡淡道,“备注消息免打扰。”
林嘉明:“???”
沈夜憋着笑,但乖乖给林嘉明备注了“嘉明哥”。
“对了,”林嘉明突然想起什么,“小夜会打台球吗?那家游戏厅有VIP台球室。”
沈夜摇头,他连台球杆都没摸过。
“我教你。”温言突然说。
林嘉明和苏雨晴同时对视一眼,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是吧,”林嘉明夸张地张大嘴,对苏雨晴开玩笑,“咱们不能和死弟控一起玩。”
温言没理他,只是看着沈夜:“想学吗?”
沈夜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星星:“想!”
温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嗯。”
沈夜低头喝汤,藏起嘴角的笑意。他想起温言教他做题时也是这样,耐心地解释每一步,在他做错时也不生气,只是轻轻敲一下他的额头说“再想想”。
那种被温柔对待的感觉,比任何游戏都让人上瘾。
林嘉明托着下巴看着这一幕,眼神渐渐从戏谑变得柔软。他忽然举起茶杯:“来,欢迎小夜加入我们的饭局。”
温言瞥了他一眼,却也举起了杯子。沈夜慌忙跟着端起茶杯,三只杯子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原来这就是温言的世界,明亮、温暖,充满生机。而他,也被允许踏入其中。
夕阳降临时,他们准备告别。
街灯一盏盏亮起,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嘉明用力揉了揉沈夜的头发,把他好不容易梳整齐的发型又弄得乱糟糟的:“下次带你看我收藏的游戏卡带!”
沈夜笑着躲开,眼睛弯成月牙:“好!”
林嘉明:“你捡到宝了,老冰块。”
温言懒得理他,只是把沈夜被揉乱的头发稍微理了理,然后拉着他上了出租车。
车内暖气很足,沈夜靠着温言肩膀,昏昏欲睡。一天的紧张和兴奋消耗了他太多精力,此刻放松下来,眼皮就开始打架。温言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喜欢林嘉明吗?”温言低声问,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温柔。
沈夜迷迷糊糊地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他讲了好多哥哥上学的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来哥哥也会在图书馆睡着……”
温言垂眸,看着男孩靠在自己肩头的侧脸。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转而过,在沈夜白皙的皮肤上投下变幻的色彩。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蝴蝶脆弱的翅膀。
温言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翘起的发梢,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窗外,城市霓虹闪烁,高楼大厦的灯光与路边摊的暖黄交织在一起。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一刻悄然交汇,就像后视镜里映出的景象,沈夜靠在他肩上,而他的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弧度。
出租车驶过跨江大桥,江面倒映着万家灯火,像撒了一池的碎金。
温言轻轻调整姿势,让沈夜靠得更舒服些。
“睡吧,”他低声说,“到家叫你。”
沈夜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呼吸逐渐平稳。温言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雨夜,那时的沈夜也是这样靠在他怀里,只不过浑身发抖,满身是伤。
而现在,这个男孩会毫无防备地在他身边睡着,会因为他的夸奖眼睛发亮。
霓虹渐远,夜色渐深。出租车载着他们,驶向那个已经共同称之为“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