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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晨,祝虞顶着两个黑眼圈,拖着不平戟走进了院子里。
昨晚做了那个噩梦后,她一直瞪着眼睛不敢睡了,稍微迷糊点晕过去,那梦境又席卷而来。
将练功册子摆在地上,她便开始扛起不平戟练。
距离上一次实打实地练功,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了,从前那些理论知识忘得几乎不剩半个字,祝虞如今只能呆呆地看着册子里的图,依葫芦画瓢。
她自觉她有好几个动作都不大对劲,可没人指点,再别扭她也只能强练着。
一刻钟后,她就有些气喘吁吁了,弓步握着戟,往前一刺,手一滑,大戟竟是要脱手飞出去。
不平戟很重,眼见祝虞要跟着一起往前扑倒。
就在这时。
一只手勾住她的腰,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抓紧了她手里的戟,将她轻轻往怀里一带。
练功之前,祝虞本做好了在地上把膝盖摔烂几次的准备,所以往前飞的时候,她并没大惊小怪地乱叫,只是咬紧了牙,飞速地想,倒地之前,能不能借不平戟稳稳身形,尽可能摔得不要那么结实。
所以那两只手的出现,倒是叫她意外了,但她没有僵硬着不动,干脆顺着力向后倒,后背抵上来人的前胸,稍稍侧了点头回去。
青色的轻纱在眼前飘飞,淡淡的落凡尘花香涌入鼻尖。
祝虞吸了吸鼻子,垂下视线,瞬间明了了。
“不妨我来教你。”序璟在她耳边低语。
温热的气息刺激着敏感的耳朵,有些微发热,祝虞此时才想起要将手从他掌心抽离出去,动了几下手指,只更亲切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像是方才捏好的面团,沾到了热滚滚的油,随即便滋啦滋啦地膨胀开,承着满心的欢喜,溢出浅浅的芳香……
不对,
不对不对……
祝虞拧了拧眉,晃开那道情绪,直接将那层纸撕开了,“这也是他们叫你对我做的事吗?”
序璟冷静道:“没有,是我自己乐意。”
“那你不怕他们惩罚你?”
“他们虽然没有明示,不过我如今做的事情,倒是也算是他们教的。”
“什么?”
“他们叫我爱护你,至少表面上看,我是极其爱重你的。”
虽然还不知道序璟背后是什么势力,祝虞听了这些话,觉着他们简直跟钱烧心一样,脑子有病,怕是算不上什么正经组织了。
明知这些不过是彼此的试探,祝虞的心跳居然还是没稳住,心脏像是被线捆着的感觉,隐隐约约又涌了起来,“这跟你教我用戟又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爱重一个人,不光是保护她,更是要教给她自保的能力。哪怕有一天爱意耗尽,或是世事阻碍牵绊,两人天各一方,我所爱之人亦有丰满羽翼,为自己遮风挡雨,翱翔天地,看遍尘世辽阔。而我之所求,是与我所爱之人并肩而立。”
祝虞心下有些动容,回头盯着他的眸子瞧,盯到他卸下防备手劲松了些,趁机挣脱出来,心一狠,将戟挥到他的颈侧,“哪怕我学会了以后,这样对你也没关系吗?”
序璟站直身子,却并未躲,神色也不见慌张,一手居然无所顾忌地扶上了不平戟的刺,走了几步上前,“仙子如今还没练好。”
说着他改握住戟杆,用力往回一收,祝虞没松开戟,被他带着往前冲了一段,飞入他的怀中,他便借势握住祝虞的手,揽住她的腰,低下头在她耳畔轻语,“不要心急。”
……
“仙子你们在说什么呢!”
祝虞正愣神想着序璟的话,突然左腿一沉。
灵芝不知从哪窜出来,死死抱着她的腿。
“序璟,你们在说悄悄话?”见祝虞不答,灵芝转头问。
序璟:“嗯。”
灵芝:“说的什么?”
序璟:“说戟,可勾,可啄,可刺……就像这样。”
序璟握紧祝虞的手,带着她倾身往前一刺。
“——我去!”钱烧心刚迈腿进门,便被不平戟劈出了门外。
灵芝赶忙拍手叫好,只是这样它还没松开祝虞的腿,咯咯大笑,“仙子进益了!”
“你们……等等,你们都来了,不是说了就此别过吗?”祝虞一使劲从序璟的怀里挣脱出去,低下头扒灵芝的手,“松手。”
“不松。”
“松开!”
“不松!!”
“灵芝!快点,听话松手!”
灵芝十指交叉,抠死了祝虞的裤腿,“不松不松,就是不松手!!!”
“仙子你去哪我都要跟着去,我不管了,你就是给我浇泪的恩人,我就认死你了,想我昨日也是蠢,你说你术法施的不好决计不会是我的恩人,我居然就放开手了。可我寻遍天界,唯有你的气息跟恩人极其相似,就算不是,想你也有一颗偏爱苍生的心,那我跟着你怎么都没错!”
钱烧心也爬起来,慢慢走回来,靠在门边,有些虚弱地捂着胸口,“是啊,一起上路多快乐,序璟长那么好看,你舍得吗?”
“啧,眼下这些并不重要,我……是有我自己的事要做,咱们终归不是一路人,尽早散了对谁都好。”祝虞心里有些松动,却还是冷言拒绝了他们,捡起地上的书转头就走。
但她忘了自己脚上还挂着位拖油瓶,她迈开一步,灵芝的腿便在地上拖着,这般难受的姿势,它仍有力气耍赖不放手,哭嚎,“啊……仙子别不要我们啊,这么久的情意说作废就作废吗?啊,好冷的心啊,冻得我浑身发冷啊!”
“冷你就松手。”祝虞不留情地又往前迈一步。
“啊,不要,我就是认死你了,冷死就冷死吧,冷死我,叫你背上杀害灵芝的罪名,叫我们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叫别人骂你残忍一次,你就想起我一次,啊……命苦啊,苦命啊,但是为了你苦,苦死就苦死吧。”
祝虞本绷着脸走的好好的,灵芝这么聒噪地一嚷,她实在是忍不住破功,抬手掩面笑了起来,随后俯下身掐住灵芝的肉脸一挤,“你到底是从哪学来这些死皮赖脸的把戏的,钱烧心给你教坏了?”
话才一出,祝虞便觉着不对。
这样的恶心的话要钱烧心那脑子想,恐怕得费不少劲,说是序璟教的都比钱烧心教的靠谱。
“你又不肯让我跟着你,你凭什么管我在哪学的,是谁教的?”灵芝鼓起脸一撇头,瞧着在生气,却连半个手指头都没撒开。
“祝虞,一道吧。你可以不同我们说你要做什么,但让我们陪你走一段路也是好的,彼此之间有个照应。”序璟望向祝虞,眼里似有很多话。
祝虞犹豫了,转回身,“若是……前路凶险呢?”
“那就丢烧心钱去压路嘛,这有什么好烦恼的!”灵芝嚎了一声,亮晶晶的两只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祝虞,“所以只要解决前路或将凶险的问题,我们便可以上路了?”
钱烧心站在门边,一脸懵,“啊,怎么……我吗?”
祝虞终究是忍不住,笑了。
“仙子笑了就是同意了对不对!”灵芝问。
序璟:“对。”
祝虞嘴皮子没动,他们愣是将该说的都说完了,祝虞只好挑点别的提,“那……我们收拾收拾,下午便出发吧。”
“呀呼!”灵芝总算从祝虞脚边跳下来,肉手握成拳,奋力往天上一击,激动响应,“——好!!!!!”
*
三人回来找祝虞时,为了打动她,特意换上了她给每人买的衣裳。如今要出发了,他们也督促祝虞回去换上那身红衣,大家好整整齐齐的,钱烧心便提议去三面医馆换,他顺便回去收拾东西。
灵芝:“钱烧心,你确定要跟我们走吗?”
钱烧心:“嗯,在南良待太久了,也是时候出去逛逛,看看能不能记起我狗儿牌匾上原来写的是什么。”
灵芝:“那你要把你的医馆关掉吗?”
钱烧心:“不关。”
灵芝:“啊,那你是要留个分身在这里吗?”
钱烧心:“也不用特地留,我本来就有。三面医馆,自然是三位医者。”
灵芝闻言,在他几个房间内蹿过,去看他口中的分身。
与其说是分身,其实更像是两个傀一般的人偶,戴上了两副面具,各在一个房间里给人诊病。
“所以青色的是医术高超的你,红色的是打人的你,那紫色的呢。”灵芝总结了一通,久久望着最左边门里举动极为夸张的钱烧心,看不明白。
说他在看病吧,他那动作未免太大,时而挥手,时而拍桌,时而抽动着那只木手拉开柜子。
但你又说他没在看病吧,他确实问了患者年龄姓名,哪里不舒服,也确实从柜子里抽出了药片。
灵芝只好再往前一步,仔细听那人偶说话的内容。
“硌硌硌,我家甘草片,一片一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实惠又有用,买到就是赚到,一片永葆青春,两片腿脚不痛,三片打通经脉,保你活到一万八千九百九十六。”
灵芝咂舌了。
但前头还真的有人激情将钱拍到桌上,大手一挥,“给我来二十片。”
再一看那木偶哆嗦着从柜子里抽出的东西。
居然齐刷刷的全是……
“甘、草、片!?”灵芝话音劈叉般飘了,很是不可思议。
转身痛殴钱烧心之前,它不经意扫到那哆哆嗦嗦木偶身后的告示。
“惊!今年过节送什么?送什么,送什么?要送就送三面医馆甘草片,送了倍有面,送了顶呱呱。”
“立夏大促,买三片甘草片,立送一片甘草片!立夏立夏,只要你下单,我就立马送。”
……
诸如此类的话贴满了一整面墙。
——“烂、心、钱!!!”
三面医馆里突然响起一声大吼。
这一声把刚换好衣裳出来的祝虞给吓了一大跳,还没搞清楚到底在吵什么,她眼前飞过一个灵芝,猛冲向一旁整理药箱的钱烧心。
啪啪两下过去,钱烧心捂住两只眼睛弯下了腰,也发出冲天怒号,“灵芝你有病!?”
“你这个烂心钱,之前还好意思骂别人庸医,你这……你这简直就是医德败坏!!黑心医者,烂心医者,我揍死你!”灵芝跳回原形,想着自己的力道放在钱烧心的腰上,还会使他松快舒适,它特意避开了腰背一类的地方,骑在钱烧心肩膀上,朝他脑袋一通乱挠乱打乱拔。
祝虞上去拎起灵芝,“等等,怎么了?”
灵芝气都喘不匀了,“他,他那张紫面乱卖药。把甘草片当做神药乱卖,还吹它的功效,什么吃了病全好,腿不痛,长生不老,简直心肠烂了,坑蒙拐骗!!!”
“什么?”祝虞一听,放下灵芝,站到钱烧心跟前。
钱烧心听完灵芝的指控,已然没那么大的气势跟他们抬杠了,巴巴抬起头,顶着比祝虞黑眼圈还深的两个乌紫圆圈笑笑,“听我解释,这是我的巧思……”
祝虞一个下勾拳将他下巴打飞,“你……好你个钱烧心,还巧思……啊?”
她挥挥手又要继续来一拳,序璟倒是及时站在他身前,拦住了祝虞,“先听听他怎么说。”
钱烧心收回下巴,突然感觉心头有些暖,“序璟,没想到这时候你居然会帮我说话。”
序璟撤开一步,淡淡然说,“是该帮你说一句,不然你皮糙肉厚,等会仙子手该打疼了。”
钱烧心一手扶额,“……”
灵芝:“你快说啊,我倒是想听听你能扯出什么歪理。”
钱烧心痛苦撇过头,“我不想说了,我如今都不想跟你们一起走了。”
序璟:“那正好,仙子练功还差一个靶子,在你身上练完,我们便上路。”
“畜生啊……”钱烧心对序璟的恨意疯狂生长,两手握拳弯下腰,“灵芝,你自己去里头拿几块甘草片来尝尝,你看是不是一个味的。”
灵芝不懂他什么意思,还是乖乖照做,打开几个柜子,从里头各拿了一片出来,含在嘴里,突然眼睛一亮,“真不是一个味,它们……你是将它们都放到汤药里面浸过吗?这是甘草汤药含片?”
钱烧心点点头坐起来,“是。”
灵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接给人开药不是很好吗?”
钱烧心:“你以为我不想吗?若是个个不舒服了都能来乖乖吃药调理我用得着这样?现下外头,买不起药的人多了去了。卖这种保健养生玩意的遍地跳了出来,他们嘴里吹的功效,只有比我更过,没有逊色于我的。但我去看过,没几家卖的东西真正有效。偏有的人十分信这些,我挖掉了一个店,他们急得又要去找另一家卖这些玩意的。我心道大家既然有这样的需求,与其叫他们被人骗,我去逮着人叫他们别骗。不若我自己研究研究,甘草性平,可调和诸药,最适宜不过,我通常会将它泡到不同的汤药里面,浸透了,再给人诊断过,卖出去。最开始这只是个权宜之计,后来发现它确实有它方便的地方,有些人并没有病痛,只是想调理,含含我根据节气时令泡的甘草片便很好。”
“其实最开始我用的最多的不是甘草片,普通的大枣,核桃,我也拿来用过。但别人总觉着,大枣核桃是食物,不是药,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甘草。只是甘草也不是一味吃了没害处的,只能通过控制次数用量来……”钱烧心挥挥手,“所以这一面紫面,着实是有些市侩,我不否认。”
“但能市侩着救人,我……被打死也不改。”钱烧心神情肃然,双腿岔开,往椅背上一靠,“你们看着办吧。”
紫面人偶的夸张声音还响在耳边,“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祝虞低下头,“对不起,错怪你了。”
序璟和灵芝也纷纷道歉。
照钱烧心以往的脾气,看到三个人向他低头了,定是要嘚瑟得原地蹦个三尺高,在大家尚还能够包容他的这段时间里,使劲作死。
譬如指使灵芝替他捶背,让序璟换上粉色侍女服,叫祝虞把头伸过去让他搓。
可是他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只是很安静地眨了眨眼,抬眸,冷不丁地跟祝虞对视了,而后又移开。
他眼睛里没有太多的情绪,却是澄澈明亮的。
好像不管被人怎么误会,他都不理了不管了,所以也不在乎别人或将把他贬入泥土,或是高看他一眼,只是做了一件他觉得必要的事情,日日重复,年年重复,至今已经窸窣平常,像是早起要漱口,过年要回家一般,不是不做就会死,但不做,心里就是会不舒服。
祝虞走上前,突然学他搓起他的头发来,“那还能邀请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钱烧心也不拧巴,笑了,“能。”
眼下氛围还是有些凝重。
从前大抵有人教过钱烧心,告诉他若是碰到这样的时候,他得想办法,叫场子重新热起来,他便咧开嘴顺口一夸,“仙子你穿这身衣裳真不错,配上你那支红色山茶花簪子,是比从前要好看多了,虽然从前也好看,但不太搭,我又不敢说。”
祝虞手一顿,“什么山茶花簪子。”
灵芝和序璟也看向祝虞,视线疯狂在她身上扫过,愣是没看到半点山茶花簪子的影子。
钱烧心这才觉得不对劲,“怎么,你们看不到?”
三人面面相觑,亲眼看着钱烧心起身,站到祝虞身前,虚握着什么东西,慢慢将它从头发里抽出去,那簪子才逐渐显形。
红色半重瓣山茶花的花瓣很厚实,卧在钱烧心手里,足有他半个手掌那么大。
祝虞他们从前绝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发簪。
而那个发簪一从祝虞发中脱离出来,便逐渐地膨大起来,像是要开尽最后一点生机,但山茶花是有名的断头花,一旦凋零,便是整朵轰轰烈烈地掉下枝头。
它一片花瓣都没有掉落在地,胀到最大,“嘭”地一声炸开来,化为虚影消逝在空中。
漫天遍野,仙女散花地求收~
前两天有点焦虑
但今天又焦虑完了
把线捋了一遍
觉得还可以再走下去
(哪怕写到这里,一半收藏都是自己贡献的hahahaha
莫,
莫莫莫,
偶莫莫莫!!!
突然想到自己统共三个号……
那么……
我的文又可以涨收啦,哈哈哈哈哈……
(仙女散花地跑步退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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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孤影梦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