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旁果然有条密道。
君无岐摸索着一点点往下走。
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声,不过这水声在头顶上,没一会就听不见了。她没有多想,顺着石阶一路向下,身侧夜行灯次第自动亮起,微微晃动着,在墙上拉出一道变换不定的影子。
君无岐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很难闻,是一种已经**后的腥臭。
她听到有很细碎的声响从底下发出,像是某种小动物,也像是……生机奄奄的人。
她险些踏空。
不行,这时候不能自乱阵脚,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她能救她们……只有她!
"你究竟要干什么!"岳又青愤怒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是偃门少主,我娘还有我姐不会放过……唔!”
“你的姐姐?”
君无岐听到一个淡淡的男声。
“正巧,我等的就是她。”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
是的,就是这个声音,她在无数个夜晚想起的、恨到要咬碎牙齿的声音。那是郦玉成!
狂怒的火焰从肺腑升起,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失聪——后来才意识到那是轰然炸响的耳鸣。石阶上她的脚步声很轻,轻到基本没有声响,像是在踏着血。她又看到很多年前的那一幕,郦玉成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轻飘飘地劝着某个人,“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边朝地面上跪着的她投来一瞥,其中没有任何含义,如同拂过一颗石子,一粒泥土。
他放走刀半梦,就是为了告诉她,他在这里,他等着她来。
这是挑衅,毫无疑问。
君无岐听到自己骨节的喀拉声,那是太过用力发出的声音。
他就在下面,等着她。
她的鞋底触及到了平地。
密道尽头,满墙铁器血迹斑斑,刻满狰狞穷奇的铜柱中央有一汪血池,后面短须中年男人露出微笑。
“你来了。”他紧紧盯着她,“郦红。”
君无岐讨厌这个名字。
在她出生不久后的短暂岁月里,这个充满敷衍和轻视意味的名字像诅咒一般扣紧了她,就像一个环,或者囚笼,把她死死拖在那间破败的小院里。姓是一个人的来处,但她并不认为那里是,只是他们想让她这么以为而已。她仅仅只来自于母亲的子宫。
她往前迈出一步。
“无岐”才是她的归所。
岳又青缩在角落里,看到她的时候几乎要飙泪,“无岐姐姐!别过来,他想杀了你!”
召南在另一边喵嗷嗷地助阵。
“我以为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事了。”郦玉成微笑,“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杀死对方。”
有一丝微妙的怪异从心头滑过。
君无岐定了定神,问,“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郦玉成大笑,“我以为你见我的第一面会直接出剑呢,看来这个小姑娘和小猫对你很重要,是不是?”
他面上泛起一丝恶意的笑容。
“那就选吧,让哪一个活。”
滴答。
不知道哪里来的水从天花板上滴落,恰恰落在血池中,很小一声。
溅起的水珠还没落下,君无岐已经出手!
长锏飞扬起一道白色剑气,轰然扫过密室石壁,刻下足有手指深的刻痕。咣当一声,关着岳又青的铁笼翻倒,她抱着双腿蜷缩在里面,敏锐察觉笼门松动了一点。
另一边的召南轻轻,“喵。”
它慢慢试图伸出一只爪子。
“好剑法,怪道你有天生剑骨。”郦玉成拊掌,“只差一点机关就被触发了,真是可惜。”
左右两边关着猫和岳又青的笼子以铁索相连,设置了机关,只要一个笼子的门打开了,另一个就会瞬间弹出利刃,把中间关着的活物杀死。
郦玉成拉起铁索。
嚓一响,一截尖刀从缝隙中冒出,把岳又青吓了一跳。
“但你没按我的规矩来。”郦玉成阴沉沉道,“二选一,选谁好呢?”
召南短促地叫了声,又蓦然停止,密室里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寂静。
君无岐以锏拄地,沉默不语。
“不选?”郦玉成的嘴角简直要飞起来,“那我就随便挑一个了——”
铿!
上一瞬君无岐人还在密室门口,下一息她已经到了郦玉成面前,长锏如电如光,霹雳般一闪已经顶到了他的喉咙上。巨大的冲击力把他整个人重重砸在石壁上,嘭咚巨响,几乎要碾断骨头。
君无岐一字一顿,“我、不、选。”
她手上用力,眼见他喉间皮肤凹陷,投出一片可怕的阴影,郦玉成垂目看她,扯着血肉嘶哑道,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你不想……知道……你母亲……究竟为何……而死……么?”
咚!
郦玉成的领口被她一把抓住,连带着全身都被她一把掼在地上!可怕的骨裂声吱吱嘎嘎,可郦玉成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似的,一双眼珠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你还知道什么?”君无岐说话声低得可怕,“全都告诉我。”
郦玉成无法遏制地咳嗽几下,笑问她,“你想知道什么?”
他就好像……完全不在意生死一样。
那种怪异感再一次出现,可君无岐无暇顾及,全部的心神都已经被他刚才那句话牢牢抓住。她逼问道,“我母亲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郦玉成没有直接回答。
他好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是在看某个更遥远的虚空中的事物,目光空旷地掠过她肩膀,自脏器中挤出一点回音,“看看这里……你还不明白吗?”
“哦。”他声音骤然染上一丝笑意,“我忘记了,你看不见。”
君无岐侧脸线条绷紧。
“破红山庄很早开始就逐年没落了,”他忽然提起不相干的往事,“所以二十年前发生了一起迷雾重重的鬼影杀人案……陆家大少爷突然有了超出常人的天赋,你猜这是为什么?”
君无岐没有说话。
郦玉成也不在意她接不接话,只是继续说道,“三十多年前郦家还只是个江湖不入流的小家族,没过几年就出了个少年天才,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母亲总是在怀孕,可你从来没见过你两个姐妹外其他的兄弟姐妹,你就从来没有过疑惑吗?”
空荡荡的密室里只有他鬼魅般的声音回响。
“你就不好奇,明明都是一个父母的孩子,只有你们家过得如此凄凉?”
啪嗒。啪嗒。
石壁上滴下的水越来越多,几乎要汇聚成一小洼。这些水带着**的腥咸气味,不怎么好闻。
君无岐终于开口。
“你不是郦玉成。”她说,“你是谁?”
“你发现了。”“郦玉成”快活道,“当然,我也很希望你发现,但现在不是时候。我们还有一场架没打呢。”
又有一滴水滴落。
可还不等它坠到地面,已被人率先斩成两段!
是“郦玉成”。
他袖中藏了两把匕首,滑出袖口一截,若不是君无岐反应快,只怕这一下会生生切开她半张脸。她疾步倒退,长锏抬起,乓乓铛铛间两人已经来回过了好几招,“郦玉成”顺势起身,掩嘴咳嗽几声。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他刀锋后露出一双沉郁的眼,“来!”
君无岐一言不发,欺身上前!
岳又青和召南只敢在笼子里缩成一小团,一动不敢动。
狭小的密室里火光四溅。
“你不是郦玉成,那真正的郦玉成在哪里?”暴怒的君无岐锏锏朝着致命处,半空中泼出一道又一道淡白弧光,“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郦玉成”连连后退,狂风暴雨中仍有闲心淡笑,“自然是为了你啊。”
铛!
一锏重重劈落,将匕首上砸出个缺口,崩碎的铁渣四处飞射,擦伤“郦玉成”的脸。他面色不改,踏踏踏倒退数步,卸去锏上巨力,一翻一转,人已经到了血池边。
“郦家也有个类似的地方,你知道吗?”
他似乎是在有意激怒君无岐,所有话都在快准狠地往她心窝子上戳,“你们差一点就会死在那里,多亏了……”
他话没能说完。
因为君无岐飞跃到他面前,锏身漆黑如夜,照着他的脖子就抽了过去!
完全下了死手。
“郦玉成”只躲过了一半,锏的一条棱敲在他肩膀上,剧痛令他险些维持不住笑容,但他还未放弃,咬牙也要接着说。
“你曾经受过的那些苦,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低声说。
轰!
长锏将他掀飞了出去!
“郦玉成”被砸在墙边,肋骨断裂,唇边溢出丝缕不绝的鲜血,看着她哑声道。
“那些人还站在你们的眼泪上,试图榨干你们的每一滴血……”
啪嚓!
不知哪里的石壁断开,从墙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水来,转眼间就没过鞋底。原本一直没吭声的岳又青急道,“无岐姐姐,召南,召南!”
君无岐一声不吭。
“杀了我吧。”“郦玉成”轻轻说,“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了。”
水流声越来越急。
召南试图从笼子里蹦起来,但光滑的栏杆上实在没什么能落脚的地方,只能任由水渐渐淹到它腹部。它轮流抬起爪子,高声道,“别管我,杀了他!”
空气里升起腥咸的气味。
“不。”君无岐忽然说,“你不值得。”
她转身直奔召南!
“郦玉成”长长叹了口气,好像很可惜。
岳又青着急道,“别动那里,那是门锁!”
她还没忘记那个一生一死的设定。
“不必担心。”“郦玉成”淡淡道,“那是我骗你们的,哪有那么精妙的东西。”
他费力地撑着墙,试图站起来。
其他两人一猫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他也没再说话,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们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君无岐没有信他说的话。
她怼着笼子栏杆,生生拉开一道足以召南钻出来的缝隙,浑身**的猫瞬间就挤出来,忙不迭爬到她身上,“又青,快救又青!”
水快涨到岳又青的膝盖了。
君无岐用锏卡住栏杆,手臂肌肉绷紧鼓起,咔——
岳又青拼尽全身力气,从打开的缝隙中挤过,头发都散了,“我们快走!”
她抓起君无岐衣袖,趟着水往外跑。
石室中回荡起石块落下的隆隆声响。
“这里要塌了!”召南叫道,“快!”
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不绝于耳,水流上涨的速度愈来愈快,岳又青指引着君无岐艰难躲开石堆,顺着石阶向上,一缕光芒从缝隙中透出来,她好像看到了希望。
“马上就能出去了。”她抓着君无岐手腕的力道加大,“我看到光了!”
两人一猫一刻不停,腿几乎要抡出火星,终于赶在巨石彻底把通道堵死之前,冲了出去!
外面天光洒落。
“终于出来了!”岳又青热泪盈眶,“我差点还以为要死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