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己对着物理面面相觑。
人为什么要学物理?
马上就到期末了,但是在期末之前还有4科的合格考。北城合格考是这样规定的,在高二上学期把化学生物历史地理考完,而在高二下学期,把语数英和物理政治考完。
有时候陈己还真担心自己这个物理过不了合格考。
日子一天天就这么愁过去了。在陈己愣神中已经挨到下午放学。
周围人走的差不多,陈己坐在操场上等着李叔来接。手指有规律的点着草地,像是在等人。
这时眼尖的陈己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随即那股皂角味便附在陈己身侧,陈己看样子并不意外。
“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你最近干嘛呢?”陈己轻车熟路的挽住吴迪的胳膊。
“忙着合格考啊。”吴迪耸耸肩。
陈己瞧着吴迪的眼睛突然不说话了,良久她半开玩笑地开口:“咱俩什么时候这么像了?”
“网上不是说相处的时间长了,就是会变得像吗?”
吴迪摇摇头:“不说这个了,我最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烧烤店你去不去?”
陈己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给李叔打电话让他晚些来接自己。谁都没注意到,在弯腰的瞬间,陈己未能及时藏住的狡猾。
然后双眼放光,若无其事地挽着吴迪:“那还等什么快走吧!”开玩笑,什么能和好吃的比。
这条道和陈己去喂猫的路线大体是相同的,陈己刚想和吴迪分享,一扭头才发现吴迪不见了。诸如此类的吴迪半路失踪的事情从小发生了太多,陈己早已见怪不怪,她叫了几声吴迪无果后,便也不再寻找,而是跟着感觉接着走。
反正别人也看不到。
她刚想转身,就被烧烤店老板热情的呼喊声打断了。她身后什么时候有的烧烤店?
“小美女,你一个人呀”
陈己只好默默转回身,朝老板点头乐乐然后随便找地坐下。她刚想问问老板阿姨推荐什么,却看见阿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姨的眼睛微微瞪大,平时不太能看出的皱纹在此刻显现出来,她在看清陈己的面容后像是陷入了某个不知名的漩涡,瞳孔都有些失焦,笑容也僵在脸上。
陈己试探性的叫了一声:“阿姨?”
老板好像才缓过神来,不着痕迹的擦擦流进眼边的汗水。“诶来了。”
陈己不好意思的抿抿嘴:“阿姨咱们这有什么好吃的呀我第一次来。”
阿姨心不在焉的推荐了几个,好在陈己神经大条并未发觉,还自顾自的和阿姨唠。
“店里就您一个人?那您好厉害啊!烤串也是您吗,我的妈呀,您忙的过来吗,真了不起诶,您累不累呀”
“诶阿姨我看这个面也好好吃,我再来一碗面吧!”
老板被她逗乐了:“你还有烤串呢,吃的完吗?”
陈己不在乎的摆摆手:“您太小瞧我了,实在吃不完我就打包嘛。”
远处帮忙的盛春朝连忙拽拽旁边的江将。江将正在擦桌子,被别人一扯,有些不悦。
江将缓缓转头盯着盛春朝,盛春朝知道他这个眼神的意思:你最好有什么事。
盛春朝贴近江将,向某处指去。
江将向后退几步,然后顺着盛春朝的手指方向看去。
看见了一个吃得左右开弓不亦乐乎的陈己。左右手都拿着串,一边一口,嘴巴被塞得满满。
江将双手叉腰,有些好笑的盯着陈己。
他喜欢看着陈己吃饭,很有食欲。陈己总是咬下一大口,然后小口小口地咽,像仓鼠在两腮屯粮。
但是陈己这人很双标,她可以大口大口吃饭,别人不行,陈己看到别人大口吃饭会莫名的伤心。在江将记忆中,体育院的餐厅里都是些疲惫训练后狼吞虎咽的人,所以陈己为了自己的心情,一直是低着头吃饭,显得十分专注,有一种对食物的虔诚感。
不知道陈己从什么时候看见过江将吃饭,说什么他正是自己一直苦苦寻觅的细嚼慢咽吃饭者。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缠着江将和她一起共进早中晚饭,并给予江将“吃饭美男”的称号。
“你明明可以跟大家一起吃饭。”
换来的是陈己脆生生的回答:“可是那样老低着头,对我的颈椎不好!”
歪理。
老板给陈己端上了独家小面,看着乳白的汤汁,以及在上面漂浮的翠绿小葱,一切都那么令人食欲大动!
陈己迫不及待得先尝了口汤,咋嘛咋嘛嘴,又往里倒醋。直到整个汤底的颜色都变深了,陈己才停手。右手用筷子夹起一大把面,左手用勺子接着。
最后一步:张嘴!
面还没进嘴里,对面就坐下了个生物。陈己百忙之中看了眼,发现是盛春朝之后又低头吃面。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盛春朝对于陈己强大的战斗力习以为常,但是每次看到陈己倒醋的量,还是不由自主的嘴里分泌唾液。
“姑奶奶这汤都变色了,你是喝醋还是吃面呢?”
陈己终于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了,不慌不忙的又喝两口汤,才开口。
“管你爹呢,你也来这里吃饭?”
正在朝这边走来的江将脚步一顿,饶是他知道陈己从小嘴巴就不干净,但每每遇到这张颇具迷惑性的脸语出惊人,他还是会大脑短路。
“没有,我跟江将一起来帮忙的。”盛春朝随手拿起陈己的一串牛肉串开始吃。
“你什么时候跟江将认识上的?”
对面传来椅子在地面的拖拽声。
“这学期。”
陈己看向声音的主人并不意外,反而自来熟道:“来一串吗?”
江将摇摇头,随手将纸巾递过去并指指自己的嘴角,暗示陈己吃到了嘴巴上。
陈己接过纸巾后又递给江将一瓶饮料,她虎口周围的皮肤被瓶盖磨出红印。
江将十分自然地拧开再递回去:“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在陈己询问冯秋后,江将和盛春朝心里其实都清楚,陈己一定是想起什么了,不过应该都是零零碎碎的。不然以陈己的性格,别说今天看到冯秋妈妈,早在之前看见江将时就应该抱着他狂哭了,还是那种死也不撒手的。
凭心而论,仅过1月陈己对待江将便愈发自然熟昵,这种连她本人都未曾察觉出来的亲密熟悉感,竟能不遮拦地流露出来。江将想如果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陈己就会记起他。
江将多想诉说自己的思念,多想控诉陈己不负责的行为。但他也知道,陈己但凡想起自己,那些不堪的,丑恶的,夹带着最具恶意的恶心**都会伴随着昔日的回忆尽数涌上。
潘多拉魔盒里的内容并不美好,江将不想再次看见崩溃的陈己。
对面对陈己久久没有回应,竟是看着面条发起了呆。
盛春朝被逗乐了,不重地踢了下陈己的凳子。
却没想到来带的不止是凳子被撞击的颤抖,还有从陈己右眼流下的泪。
这滴泪就这样砸进了面碗里。
陈己从吃到面条的第一口就开始心颤,太熟悉了,味道太熟悉了,她分明是吃过的。
眼前乳白的汤汁渐渐幻化成水盆里清澈的凉水,面条浸入碗中的那一刻,变成被拧紧的毛巾。淅淅沥沥落下的水滴,像砸进陈己心里永不停息的小雨。
陈己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下雨,下小雨。时间长了以后渐渐会遗忘掉的无名雨。
她不受控制的直起身,看向眼前拿着毛巾擦拭自己身体的冯秋。
恼火的女声响起:“你又起来干什么?还嫌自己烧的不够厉害?怎么不直接给你烧成傻子领回家去。”
冯秋一推,陈己就又倒在了床上。
然后换了个毛巾放在陈己的额头上。
“我上辈欠你的吗。”冯秋狠狠道。
陈己不明白眼下的情况,自己这是和冯秋一笑泯千愁,化敌为友了?陈己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这股难言之感不是来自现如今的陈己,而是这具身体——10岁的陈己。
10岁的她好像十分依赖冯秋,可怜巴巴地拽着冯秋的衣摆。不知道是生病本身就黏人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
冯秋恶劣暴力地揉了揉陈己的脑袋,语气仍然生硬:“我去倒水。”又小声嘀咕:“事精。”
这要是放在17岁的陈己身上指定会乖乖松手。她也是这么干的,可暗暗使劲后她发现这手怎么都松不了,更悲催的是下一秒她便不受控制的张嘴:
“我好饿。”
陈己终于摸索出来了,她现在就是一个游客,寄存在小时候的自己身上重演一遍历史。
冯秋炸毛了:“我现在去哪给你找吃的去!”
体育院管理一向严格,除了牛奶和水果,其他一律不让带。而且是全住宿制,有专门对接的普校供这帮小孩学习文化,一年回一趟家,但家长可以和孩子隔着一扇大铁门进行探望。
从7岁入院到10岁,3年里陈己规规矩矩的只在春节的时候回了3次家。
可她的家离这里只有开车15分钟的距离。
像是终于克制不住,躺在床上的陈己开始抽噎,压抑着声音:“我想回家....我想妈妈了......”
陈己心里一阵绞痛,自此,她终于能和10岁的自己感同身受,儿时的害怕深深烙印在记忆里,几句话便再次轻轻浮现。
明明嘴里念叨着想念,为什么心底却是一阵又一阵战栗?
这明明是恐惧。
视线这时被遮挡,冯秋把陈己头上的毛巾往下盖住眼睛,叹了口气。
“默数600只羊,数完我就回来了。”
陈己只能听见自己真的一个一个数,她都惊了,自己小时候这么听话吗?
生无可恋的听着自己数到“第555只羊”时,冯秋端着碗面回来了。
闻到香味的那一刻,饥饿与震惊同时到来。
10岁的陈己大口大口地吃着面,17岁的陈己右眼渐渐湿润,蓄起泪花。
“姐姐这是你做的吗!”
“不然呢,田螺姑娘吗?”
“嘿嘿,真好吃。”
冯秋抬起头很是骄傲:“当然好吃,这是我妈教我的!”
眼泪从脸颊慢慢划过。
这碗面,她7年前就吃过。
右眼落下的第二滴泪,重新砸回面碗里。
陈己听见耳边江将担心的声音,他离自己很近,以及忙忙叨叨又不敢声张的盛春朝。
“陈己,深呼吸。”
黑色的瞳孔聚焦,缓缓转向蹲在对面、两只大手轻松裹住她的双手的江将。
陈己并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这双手温暖又干燥。就好像他们本该是这样。
就该这样的,陈己想。
“江将。”陈己轻轻念他,瞳孔在缓慢聚焦。
陈己感觉双手被握紧又松开,身前的人站了起来。原本的俯视变成仰视,男孩原来是这样的高,可以挡住前方的灯光。在陈己脸上只留下阴影。他向旁边跨了一小步,给身后百米冲刺的盛春朝留出地方。
“卧槽陈己你咋了,怎么刚刚突然跟木头人一样不动,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呜”盛春朝小声大叫。
在盛春朝还想问些什么时,被江将拎起后领,拽了起来。
“你要重新把她吵晕吗?”
“这家面真好吃。”陈己顶着泛红的眼眶笑嘻嘻的说。
江将于是又走近,递给陈己纸巾:“好吃就常来。”
盛春朝也连连点头:“对对我和江将也老来这帮忙。”
“诶我那也要来!”
桌子传来一阵振动声,是陈己的手机在响。陈己拿起来一看:“哇,李叔已经到校门口了!”
江将看着陈己忙里忙乎的收拾东西,她这一忙乎竟然是忘付饭钱了。
江将淡笑着在碗下随便垫了张红色毛爷爷,就脱下围裙打算和盛春朝一起送陈己回校门口。
3个人并排走在马路上,陈己在最中间,江将在左
边,盛春朝在右。
陈己觉得这一幕也熟悉极了,像是曾经发生过无数次。但不是3个人,在她应该迷蒙的记忆中,是4个人。她右边站着的不是盛春朝,盛春朝和自己中间还隔着个人,一个比自己高半头的女生。
陈己突然笑了。
无数次站在她右边的人,是冯秋。
脚下突然窜出四只野猫,缠着陈己的腿蹭了一会便又跑走,陈己视线不由自主追随着它们,走在最后的三花施施然转过头,不叫也不走了。
三人走过去,那只三花很自然地渡步到陈己和盛春朝中间,尾巴高高立起。
这个小插曲在其它三只猫猫不满的猫叫后,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