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近线 第2章 你原来会说话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放学了，刚刚唠唠叨叨不停，骂她有病似的对着空气比中指的张侑茜也被家里接走。陈己坐在操场上不想动，好久不踢球了有点累，还有。

她听见一个好熟悉的名字，心里不自觉弥漫上一股无名滋味。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很怪。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片阴影，汇集，成型。

这种不适感跟大翅强要求她参加比赛还不同。那天陈己盯着这颗已经漏气的无人认领的足球愣了很久的神。然后不由自主地把脚放上去。

一拉一挑。

一个很娴熟的起球动作。待陈己回过神时，球已经安安稳稳呆在陈己悬抬起的右脚背上。许是她当时真的大脑短路了吧，她竟然就着这颗破烂球颠了起来。

十分普通的脚背颠球，她甚至懒得用儿时耍帅学的花招。足球上下起伏的幅度不超过女孩的膝盖，陈己周身舒展，连手都没从兜里拿出，就这么平稳的，一点位置没变的连续不断颠了10分钟。

“——嘭！”

那颗破烂球带着强劲的力度，卷着疾风生生砸在铁丝网上，硬是把网踢出一个向外凸出的弧度。陈己抬眸，眉眼间的戾气顺着铁丝的空隙直至对面的“偷窥者”。

看清来人是谁陈己才收回视线：“大翅？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翅愣在原地不敢吱声，耳边是铁丝网仍在晃动嘎吱声，他没见过足球基础功如此强悍的人。

驻足的时间这才长了些。

但他真没想到，这球在这段时间内，没落过一次地啊！这是什么水平！总归不是他们现在这帮三脚猫功夫该有的水平。

“伊哥……你会踢球啊？”

“……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陈己再把球挑起，随便颠弄几下，在一次稍稍踢高的时候，瞄准20米开外的垃圾桶，一踢……

——咣当。

球正中桶心。

陈己说着就要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球赛我不参加。”强硬的语气没不容置喙，走过大翅时，陈己放软语气：“抱歉，刚刚吓到你了。”

文科班男生本来就少，更别说会踢球的了，大翅好不容易傍到一个大腿，怎么可能轻易撒手。

“别啊伊哥！算我求你了，你就踢几场吧！就几场！你这么厉害，没人踢得过的！”

陈己步子稍停，笑道：“我知道啊。”然后又往前走：“可是大翅，我不喜欢踢球。”陈己不想把话说太死。其实是，她深深厌恶着踢球。

“诶！伊哥你别走这么快！你再听我说说……”

“所以啊，为咱们班的集体荣誉着想，伊哥你就上吧！求你了！咱们班没人啊。”

……集体荣誉啊，一个在特定情况下，最叫人作呕的名词。

一声叹息。

“我知道了。”

于是陈己忍下不适，带着4班赢下这个对陈己而言简单至极的班级联赛。

陈己收回思绪。这时旁边的草地稍稍下陷，坐在陈己身旁的是个齐耳短发，小麦色皮肤，英气十足的女孩。

“……啊吴迪，我现在身心俱疲。”陈己顺势靠在吴迪身上，女孩身体僵住了一瞬，没一会轻轻推了推对方，把手中的筋膜枪递过去“打打吧，不然明天你又喊腿疼。”

陈己笑嘻嘻地接过“吴迪果然无敌，百宝箱似的什么都有。”

伴着筋膜枪的嗡嗡声，陈己又开口：“诶，说真的你真的不踢球了吗，我好久没和你一起踢过了”说着肩膀撞了撞旁边。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吴迪又撞了回去。

“你知道我不会再踢球了……陈己你现在还喜欢踢球？”

陈己眼睛眨了眨，笑着说：“对呀。”

陈己心底还是泛着些许疑惑，明明曾经在一个队里一起踢球，自己却对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一概不知，甚至自己对那段时间的记忆也像蒙上了雾。努力想，拼命想，除了把头疼出冷汗来什么也没想出来。再有记忆就是初二因为学业问题退队后，吴迪也退队了，但是怎么也不说原因，也怎么都不肯再碰足球。

陈己心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心情，她说不上来。

陈己没有接着想下去，脑子里开始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这是她们两个人的禁忌，只要不谈过去，一切都会继续，太阳也会照常升起，明天也会降临。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可是本来就没发生过什么啊，陈己克制不住自己捂住太阳穴想着。有时候她也会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

一双手抚上陈己的太阳穴，很冰，感觉是两块冰块贴在自己难受的地方。

“你又在瞎想了陈己。”陈述的语气，吴迪笃定的声音从陈己身后传来。一同传来的还有刻在陈己记忆深处的皂角味，这是在哪闻见的？好像她闻了好久，好久。

她怎么每次都会这么肯定，陈己迷迷糊糊的想着，吴迪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简直比她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接下来发生的事如电影过场般在眼前略过，家里的司机来接，跟门卫叔叔说再见，和司机李叔聊聊带领班级夺冠的光荣事迹，哼歌打发无聊的车程，到达目的地飞奔进父母怀抱，将刚刚对李叔说的话再说一遍........

她清楚的知道每件事的发生，也知道是自己在做什么，可是真正有实感、真正掌握身体支配权的时候是在洗完澡躺在床上。

就像回魂一般，她恍惚的眨眨眼。耳边似被棉花堵住的朦胧感消失，房间门口传来“叩叩”敲门声。

“诶乖宝，你校服外套呢？”陈母打开门问道。

外套？外套......

陈己一拍脑袋，她知道自己落下什么了。

校服兜里有名牌没有校服外套就是没有名牌没有名牌会被值日生记名通报然后在大厅罚站由于自己这个学期已经7次没带名牌再有一次下周一升旗仪式还要上台读一读校规......

无力感浮上心头，陈己发愤似的捶着自己的被子，看来明天要早起躲过值周大队，得早点睡了。

她不要早起啊。不要早起不要早起不要早起不要早起........

于是她在“不要早起”的执念中睡着了。

-

在一个连风都是热的季节，陈己眼前矗立着一棵大树。她不认得这是什么树，只知道这树长的又高大又粗壮，可以安全的让自己爬上去。

她就在爬上去后随便找了个树杈坐着，看着一个个低头的人从自己脚下溜走，听着有好多人一遍又一遍的叫着自己的名字，脸上满是焦急，却还是低着头。

为什么要都要低头啊，明明一抬头就能看见我。

陈己在树上待了很久，久到她快变成树上的一个小蘑菇。这时突然她感受到一抹视线。循着感觉往下瞧去，她看见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正在抬头看着她。

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她，平静到像是激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水。

陈己收回自己的视线，不打算搭理他。估摸着他是其他队新来的队员。不过她很喜欢那个男孩的眼睛，她也只记住了那双眼睛。

是双很漂亮的丹凤眼。

从那之后陈己天天都能感觉到这股视线，她在与男孩对视一阵后便又会瞧向远处。

终于有一次，在她的注视下男孩张口说话了，

“你在躲着什么吗。”依旧是不带任何感情，但却有着风铃晃动般清脆的声线，使人平静。

原来不是死水，是泉水啊。

陈己满肚子疑惑，他是谁，怎么知道那帮人找的是自己，怎么就能确定自己是在躲着，为什么会抬头。

可说出口的却是：

“你原来会说话啊。”

-

画面随着最后一句的声音消散，陈己猛地坐起来，意识终于开始清醒。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竟然梦见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儿时发生在体育院的事。

今天要不然去买个彩票吧？

瞧向墙上的钟表，5点半，时间还早。陈己伸个懒腰就打算再眯一会。在酝酿许久还是没有睡意后，她懒懒地掀开眼皮又瞥了眼钟表，第二长的指针仍是指着“6”。陈己撑起身子，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

盯着钟表又一会，陈己终于下定结论，房间里的表坏了，她还说呢，时间能静止了不成？

她摸索着一旁的手机，摁开锁屏的那一刻陈己的呼吸停止了。

别说是早起了，她现在甚至比平常都晚起20分钟。

“——啊啊啊啊啊啊完蛋了啊啊啊！”

陈家开始了兵慌马乱的一天。

不出意外的陈己迟到了，加上第8次没带名牌，她这次指定要上台发言。

站在大厅听年级主任念叨的陈己悔不当初，早知道装个病今天不来了。

年级主任董老师没剩几根的头发随着穿堂风飞舞。大家私底下都管他叫董秃秃，明面上跟他关系好的就直接叫董哥。

浑身上下都圆乎乎的董秃秃像是说累了，扶着膝盖休息了一下。

嚯，这头皮真白净。

陈己不敢看太久，她谜一般的笑点又开始作祟，要是在正主面前笑场了可还行？一溜排的同学们都满脸通红地憋着笑，只有一个例外，陈己同情地望着对面的男同学，他一个人承受了董秃秃的所有口水攻击。

在早读快开始的时候，陈己终于被刑满释放。刚走一半又被董哥叫回来。

“下周一记得读校规啊，你这丫头这学期第几次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陈己刚回班没一会，走廊就响起哒哒哒的高跟鞋走路声。

“你猜今天是谁？”高高举着书，把身子压得低低的。猜测早读是哪科老师霸占，是四班同学每天必不可少的环节。

“唔..我猜老班。”大翅一边低头一边往嘴里塞薯片。

“放屁你哪天见着老班穿高跟了？”

心如死灰的陈己停下转笔，加入了这场讨论，她托着下巴道：“我猜，是女魔头。”

女魔头是4班和8班的数学老师，同时也是8班班主任。其上课风格雷厉风行，凶狠无比，课下作业居9科之最，故赋其女魔头之美誉。

高跟鞋的声音在四班门口停下，紧随其后的便是有些尖细的女声：“我在走廊上就听见咱们四班的声音啊，能不能看看隔壁班，人家内学习态度......”

寸头的土豆已经猜到她的下句，掐着嗓子小声说道：“班里地上掉了根针都能听到～”

“班里地上掉了根针都能听到！”

这时她话锋一转，眼神凶狠地扫视一圈：“马上就要月考了，都收收心啊！觉得自己能考150了是吗！我看咱们4班这次能不能出一个满分。同样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怎么人8班就能有满分的，咱们班不能有？”

女魔头的目光最终落定在陈己身上，陈己不由坐得更直了，那真是一个如坐针毡。

“有些同学啊，不要觉得自己其他科目好就对数学持无所谓的态度！150分你不要了吗！听说过木桶效应吗……”

表面赞同点头的陈己，心里却在嘀咕着。

不是她不想学数学，是她真学不进去啊。数学和物理都是，她打心底里不赞同不理解这该怎么学？

身处一辆匀速运动的列车上，向上跳一下，还能落在原地，这个原理从初中就知道了，但是陈己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啊？她是真的不理解。

不许嘲笑她笨，她要是理解这些早就学理了。

还有，这学期学的渐进线。曲线上一点M沿曲线无限远离原点或无限接近间断点时，如果M到一条直线的距离无限趋近于零，那么这条直线称为这条曲线的渐近线。陈己不认同渐近线和曲线永不相交，既然能无限延伸，距离就应该越来越接近直至相交啊。

于是陈己就拿着她独树一帜的想法，在物理和数学考试中，考出一次又一次令人咋舌的成绩。

陈己实在是倔，想不通就是想不通，装也不装。

就比如，正确来说，渐近线与曲线就是无限趋近于0但不相交的。

但在陈己这里，渐近线与曲线，就是会相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