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
三人一时哑然,只好后退一步,给陆溪屿让出一条他可以通身的窄路,又寸步不离他的身后,眼睛紧盯着寒生的一举一动。
陆溪屿的双眼注视着寒生,他的剑被踩在脚下,同时也收了手里的法器,两手空空,就这么在半空中缓缓靠近了寒生。
寒生当即后退,吼道:“离我这么近做什么,滚远点和我说话!!”
陆溪屿咽了一口唾沫,望着他那双猩红的眸子,没有听他的话,而是道:“阿生,如果你非要打,就和我一个打吧,是我没有拦下他们伤你哥哥,是我胡言乱语又惹得你生气,你放过他们,就和我一个打。”
寒生冷笑一声,道:“不愧是陆院长啊,这般的心怀大义,就算豁出自己的命也要护下全部的人?那我告诉你,我偏不让你得逞,我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给曾经无辜惨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妖怪赎罪,给我的皇兄赎罪,给我的父皇母后赎罪!!”
“轰隆!”
话音刚落,顶上的乌云间便炸开了一声震天的雷鸣,且隐隐看得见有物体在云间浮沉,狂风呼啸着灌满了整个广场,将在场尚且活着的人的衣袂高高扬起。
见此状,其他捉妖师再也按捺不住,冲陆溪屿道:“陆川涯!你磨磨唧唧的到底搞好了没有?我们可没有耐心再陪你耗下去,别非得要我们在场的所有人给你陪葬是不是?告诉你,再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要是还没有把你那档子破烂事解决,我们直接将你家那妖怪就地绞杀!!”
陆溪屿心下一颤,再次咽了咽干涩不已的喉口,没有直接回答他们,又朝向了寒生,双眼忧愁地盯住他的眸子,道:“阿生,算我求你了,你若是真要打,只和我一个,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你不要去伤及其他——阿生!!”
就在他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寒生已然叛逆地在高空横冲了出去,目光一眼锁定方才发话叫陆溪屿杀他的那群捉妖师,掌心向后抓握凝结妖力。待到冲至他们面前,口中嘶吼一声,一条晶莹剔透的冰结长刀自他手中赫然展现,他紧紧抓握住,带着周身凛冽的寒意,在所经之地形成了一股强烈的冷风,随后右手举起,往他们身前重重一劈,冷风便带着空气中凝华了的晶霜,颗颗分明地往他们身上直逼而去。
那晶霜虽小,却坚硬而寒冷,以高速击打在皮肉之上,能瞬间将血肉打出一个个细小的孔洞来。那群捉妖师从未见过此般招式,防不胜防,被晶雨殴打得鬼哭狼嚎,身上所着很快被伤口渗出的血染红,幸得有一些修为高深者,提前一步在自己身前化出了一道有力的灵屏,把晶雨悉数抵挡在了离自己身前一尺远之外,这才能够幸免于难。
面对那些捉妖师的惨叫,寒生面无表情,提起长刀还欲再砍,忽地从身后袭来了一股强力,直直地撞击到他的背上。寒生不及反应,被撞得飞出去了几丈远,勉强在半空中翻身稳住重心,重新在脚下生得一片可以站立的浮冰,这才方能直起腰来。
抬眸一看,发现发出此击者竟是陆溪屿,寒生心中的怒火不由得又烧上了几个度,口中咆哮着:“陆溪屿!你这么想死是吧?那好,老子就先弄死你!!”
在众人的一派愣神之中,寒生已然是以闪电之势往陆溪屿所在的方向冲了出去,陆溪屿也不再回避,招出腰间的那条破麻绳当做法器,用以抵挡前者三番五次的冰刃劈砍。一金一红两道光影在高空厮斗在一起,顶上的乌云也消散了半边,由一侧陆溪屿的主场退往至另一侧寒生的主场,在整个穹顶之上形成了波诡云谲的阴阳两片天。
寒生出招又凶又猛,是铁了心要至陆溪屿于死地,而陆溪屿一边手上抵挡着,一边努力控制着向对方发出的每一攻击,确保打在他身上让他感受到疼的同时,并不会伤及内里。
高空的所有人皆已退到地面,全部仰着头提心吊胆地望着天上的一人一妖。厮斗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众人尚是看得腰酸颈疼,而天上的二者情况也不太好。寒生愤然望向对面和自己打了那么久的陆溪屿,心道他为何能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悠然自得地接下自己的每一次攻击,胸中又燥又气,连使出妖力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陆溪屿也已然是精疲力尽,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抬起右手胡乱抹了一把,内心暗叹寒生体内存在的妖力,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强悍百倍。
见寒生似是有些脱力,陆溪屿生了忧心,怕他坚持不住,于是收了灵力。正想上前关切,寒生却是趁他松懈的时候突然一下暴起,掌心凝结了七成左右的妖力,从对面带着一波凛冽的寒风奔袭而来,与他面对面撞上,但听得“噗嗤”一声闷响,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
陆溪屿呆呆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寒生,看见他的瞳孔由原先盛怒时的赤红恢复了金色,整只妖呆愣在那一动不动,像是也被这一场面给惊呆了。
渐渐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起了莫大的惊恐,顺着对方的视线低头,陆溪屿看到了寒生的右手小臂上溅了血,再往下,瞧见他的那一只手,毫无悬念地贯穿了自己的整个腹部。
陆溪屿觉得有点疼,眼前的视野越来越黑,有些快要看不清寒生了。他怕对方会在自己闭眼之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于是伸出了一只手去,想要再摸摸他的脸。
但是他没有摸到,在他的指尖触及到对方的前一刻,他的身体就彻底瘫软了下去,继而向后跌倒,在高空之上直直坠落。
“师父!!!”
“陆院长!!!”
底下的广场上先后响起了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寒生眼睁睁地看着陆溪屿落下去,愣在原地,缓缓抬起右手,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掌心。那里鲜红一片,血从指尖一直没到自己的小臂半截处,与陆溪屿的血直接相触的皮肤,接连不断传来阵阵刀割般的剧痛。
那是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他们血脉被彼此牵系在一起,当其中一方皮肤沾触到对方的血,会自接触处感受到无比钻心的刺痛之感。
寒生仅仅是愣神了三四秒,便终于醒悟自己方才究竟做了什么,眼看着陆溪屿即将从高空坠落地面,他再也控制不住,发出歇斯底里的一声哭喊,飞速地俯冲向地面,伸出双手试图去接住他。
但是寒生没有接到陆溪屿,在靠近他的前一刻,后者已是被御剑上来的晏泊尘和林成济扶住;而寒生自己,则被其他扑上来的捉妖师团团围困,不到片刻的功夫,已是用捆妖绳将他顺利捉拿。
此时寒生体内的妖力已是完全偃旗息鼓,他也再也没有半分心思去同其他人打架,就只是呆若木鸡地被押着跪在地上,直勾勾抬头,怔望着不远处被平放在地面的陆溪屿,以及他周围源源不断涌上去对他进行抢救的众人。
他的喉头蠕动了几下,喃喃发声:“陆……”
“你个死妖怪!看你干的好事!陆院长以前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就是这么待他的!”寒生脸上被一个不认识的捉妖师狠狠揍了一拳,整张脸偏过去,以肉眼可见速度变红。
那个捉妖师还在耳边怒骂着什么,但他没有心思再听,因为顺着刚才偏过头去的方向,寒生刚好可以看清,之前一直被他平放在不远处地面上的褚霜年,也被一堆人拥上去从地上抬了起来。
“皇兄……皇兄!!”
寒生蓦地喊出声,把边上押他的几个捉妖师吓了一跳,往那边抬眸看一眼,又手上用力把他按紧了:“叫什么叫!那妖怪又死不了,倒是陆院长被你害成那副样子,你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早就说过妖怪没一个好东西,就应该把全天下的妖怪尽早杀光!也就是陆川涯那个蠢货,偏生要把你这么个祸害带回家,简直是自作自受!”
“没有……才没有!!”
寒生现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既没勇气去看陆溪屿那边的情况,也不敢再去牵连褚霜年,两头受难,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是佝偻着腰,乱七八糟的头发垂落下来遮挡住脸,情难自抑之际,直接呜呜哭了出来。
再往后的事情,寒生便一概不知,有捉妖师过来在他头上套了一个黑色的袋子,遮挡住他的视线,让他再也看不见陆溪屿和褚霜年的动向。随后几人上前来,七手八脚将他押走,应当是一路拖进了望仙府的地下妖牢。
很快,一阵清脆的铁门推拉声响起,他被重重地扔进了一个满是阴霉味的空间,牢门上锁,周遭安静下来,漆黑之中别无他音,只能听见他自己胸腔内剧烈的心跳声。
寒生麻木地在地上躺了许久,抬手将头上的黑布袋扯下,外界是一概的黑暗,并无一丝光亮,他扶着地面缓缓坐起。垂首片刻,感觉有阵阵钻心的疼痛自两侧肩胛骨处传来,伸手一摸,这才知自己不知何时又是被钉上了两根钩钉,体内的妖力被全然压制住,没有办法再施展出来半分。
他有些泄气,用双手拖动着疲惫的身躯靠到一侧墙边。墙壁是用灰泥加土砖搭砌的,表面粗糙不已,稍稍一动,衣服就会被勾出道道线头。寒生不知情况,背靠着它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背颈,而后就听得阵阵细微的抽丝声,伸手往后背一摸,这才知衣服布料已经是被划坏了。
寒生心底起了难过,抓起自己衣袍的衣角,细细抚摸着上面原有的花纹,想起这件衣服还是陆溪屿给他在兰阳城买的,因为布料好,当时还花了那个穷鬼不少钱。
摸着摸着,隐隐感觉掌心似乎有着些许黏腻,大拇指和食指对在一起捏了捏,发现手上应该是沾了东西,抬起往鼻子下方一凑,闻到了一股尚且还算新鲜的血腥味。
是陆溪屿的血。
从之前在广场上将陆溪屿一掌贯腹,到被关进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妖牢,对方的血一直留存在自己掌心,未曾洗净,而因为血肤相触造成的疼痛在寒生身上持续太久,以至于他的感官完全麻木,若不是此番嗅闻,他都不会察觉到它的存在。
“陆……”寒生的嘴唇动了动,口中含糊道:“陆溪屿……陆溪屿……陆溪屿!!”念着念着,他忽然吼了出来,紧接着,无尽的难过和懊悔扑涌上来,将他浑身上下心口外皮全都疯狂卷席。他的十指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摆,尖锐的指甲扎破衣物布料,将掌心几乎要戳穿,血从伤口渗出来,和手上原本陆溪屿的血混合在一起,一滴一滴落至地面。
疼痛之余,寒生的心脏又像是被针扎一般猛地抽痛一下。他捂住心口,无力地向前趴伏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息的同时,在黑暗中仰头瞧向了大概是牢门的方向,嘴张了又张,喊出了导致这股抽疼的缘由。
“皇兄……”
寒生几乎可以肯定,他皇兄此刻现在就同他一样,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监牢,只是因为出不去,对方又尚且处在昏迷之中,所以无法给他做出回应,他便也不知其具体的位置。
一只妖在牢里昏昏沉沉过了不知几日,期间没有人来管过他,也没有人送吃食,寒生就一直保持着双手抱膝的姿势靠坐在牢房的角落里,用长发当做被子盖住全身,用以给予自己仅存的些许温暖。
直到有一日,在半梦半醒之间,寒生听见了自牢房外一侧传来了一队人通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他房间的面前停了下来。
他没有动作,仍旧维持原样蜷缩在角落,还是从面前猛地扑来一桶透心凉的冷水,将他浑身上下打得浇湿,他这才被惊得勉强抬起了头,用浑浊而疲倦的眼神,看向面前几个并不认识的人类。
“去。”
一个看似为首的人吩咐了一声,边上跟着的几个立即上前将寒生从角落里拖了出来。寒生不想和他们走,但是浑身上下并无力气,已经快要接近虚脱,只能艰难张合了几下干枯的嘴唇,哑声道:“你们干什么……”
为首的那个人居高临下望着他,道:“干什么?我们来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送你上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