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78章 妖出世再赴兰阳城

第七十八章

众妖久久愣了神，直到寒生理理在空中飞舞得凌乱了的发丝，走上前来，朝他们微笑道：“嗯？怎么了？”方才如梦初醒，围上来七嘴八舌道：“小殿下！你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你好久！”

牛智胜从妖群中穿插出来，从裤兜里掏出一条小手帕，抹在眼下嘤嘤拭泪道：“小殿下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我们还以为您不要我们了……”

羊翠花看不得他那副死样，一脚踹他小腿上道：“起开！别隔这恶心小殿下！”说罢又转向寒生：“小殿下，之前那会儿你跑哪里去了呀？为何哪里都找不见你？”

寒生有些歉然地摸摸后脑勺：“抱歉啊，因为回了莽荒原，我就情不自禁想回家一趟，之前见大家都忙着，所以就自己过来了。”

“小殿下的家是哪里？”

之前那个和寒生骄傲展示过自己所抓泥鳅的小鹿妖在他腿边仰起头，双手环抱着他的大腿，似是受了自家大妖的意，生怕寒生又丢下他们跑了。

寒生摸摸她的头，道：“我的家……”回身抬眸望向百丈高的悬崖顶端：“就是寒凛皇宫。”

“哇——”小妖怪们纷纷惊叹，从大妖身边挤出来围拢寒生道：“皇宫耶！是皇宫！小殿下住在皇宫里！”

“好厉害呀，那小殿下，我们也想去皇宫玩，你带我们去嘛～”

“对啊对啊，带我们去玩！带我们去玩！”

在场的大妖注意到寒生脸色有变，怕小孩的这些话冒犯了他，急急上前来捂住自家小妖怪的嘴。但捂了这个跑了那个，追追赶赶，最终一个都没能按住。小妖怪们在寒生面前跑着绕了一大圈，短暂分散开后又全都簇拥回了他的膝下，叽叽哇哇叫着：“小殿下好不好嘛！好不好！”

寒生的视线扩散在前方的茫白之中，未得思绪，薄唇轻启，道：“还是……算了吧，皇宫里……什么都没有。”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

原先像群猴一样在他身边打转的小妖怪顿时停下，一个个茫然地仰头望他，不知他说的是何意。大妖们倒是听懂了，惊恐之余，趁机会跑上前将自家小孩捉回，边抽屁股边按着他们的头向寒生道歉。

寒生嘴角微扯，并未做出太多表情。在一旁关注了他全程神态变化的狍妖邱文面露忧色，上前道：“小殿下抱歉，我们这些孩子都是散养长大，未曾接受过正规教育，所以不懂礼数，还请您不要生气……”

寒生摇头：“我没生气。”

邱文还欲开口，他却已先一步背过了身，望着大家来时的方向，未再提皇宫一事：“走吧，我们回菖兰谷。”显然是将小妖怪们的提议无声否决。

妖怪们也不敢再议，只是忙牵上自家小妖，浩浩荡荡跟随在寒生身后，从寒风刺骨的莽荒原，又一次回渡到了温暖宜人的山谷。

自此番寒生皇宫一行后，他变得同从前大有不同，周身似是包裹着一层凛然的寒意，连无意间抬眸望向其他妖怪的眼神，都冷得像是沁透了莽荒原上的寒冰。不过仅会持续短暂一瞬，当他回神，视线重新凝聚在对方身上时，便又恢复了昔日的温柔。尽管如此，还是惹得妖怪们私底下提心吊胆，纷纷讨论他变化之因究竟为何。

唯有拄着拐杖远远望着寒生一举一动的羚羊奶奶在心底叹气，大概明白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却又无力改变，只能对着茫茫雪山的方向暗自祈祷，希望陛下和娘娘能在天助小殿下一力，确保他此行安然无恙。

寒生在菖兰谷陪了妖怪们小半月，亲眼见着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妖将森林里砍伐来的木头挑到肩上，一根根运送到湖岸边。才七八日的光景，就沿湖修建好了一片可供居住的小木屋，妖怪们收拾行囊搬进去，还特意留出了最大的一间屋子给他。

上了年纪的妖怪开始乐此不疲在空旷平地挖掘菜地，冒险外出到人类地界采买物品的年轻妖也抱了好几只公母不同的鸡鸭猪崽回来，在靠湖的位置搭建起饲棚，专门给寒生养育供他所食的牲畜。

这日，才方从中戍和寒凛边界地区的人类山庄偷了两只小羊崽的牛智胜一回到菖兰谷，将手中小羊往羊翠花怀里一塞，就急急跑到寒生的屋外敲门：“小殿下！小殿下！”引得许多邻近的的妖怪纷纷从家中探出头，奇怪地望向这边。

寒生尚且刚刚睡醒，意识还不清明，晕头转向顶着一头乱发打开屋门，揉揉眼道：“怎么了？”

牛智胜似发现了什么重大消息，回头瞧瞧周围，用锐利的目光盯得那些出门瞧他们的妖怪都缩回了头去，这才上前煞有介事附耳道：“小殿下，我刚刚去人类地界偷羊崽的时候，听见那户人家在聊天！”

寒生：“……聊天……怎么了？”

“不是！”牛智胜急得直挥手：“我是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说的好像是什么……中戍里边出事了！”

寒生这方才从瞌睡中惊醒过来，瞬间集中精神，蹙起眉头道：“出何事了？”

牛智胜之前在那户人家外面只听了个大概，就急急跑回来向寒生报告，且这一路跑，跑着跑着便将谈话内容忘了个精光，待到抵达寒生面前，后者向他询问时，竟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

见牛智胜在那里抓耳挠腮，寒生试图诱导他道：“是人类内部发生的事，还是人类和妖——”

“妖……对，对！妖怪！”牛智胜突如其来吼一嗓子，吓得寒生浑身抖了三抖。前者激动道：“没错，就是这个，我听见那户人家在说，中戍那个什么道盟，道盟那个地方出了个大妖怪，正在人类地界到处杀人！！”

寒生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响，脚下踉跄着倒退几步，下意识抬手扶住身后的门板，晃晃脑袋，有些不信道：“什么……妖怪？”

“啊，这，这……”牛智胜又抓抓头发：“我听完这一句就跑了回来，后面的都没在意……”

寒生并未表现出不满，而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像是被这个消息惊傻了。半晌后，胡乱点点头：“嗯，好，没事，你去忙……”

“小殿下……”牛智胜见他如此，有些着慌，伸手上前道：“你，你没事吧……”

寒生摆摆手：“无事，你去吧。”

牛智胜这才挠挠耳朵，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寒生的屋前。

寒生缓步回到房中，关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出神地望着面前一片灰黄的地面，抬手扶上额心，心中甚是焦灼。

他既已离开中戍，人类地界的任何事情都再与他无关，可他偏生就是禁不住起了虑心。想着究竟什么样的妖怪，敢胆大包天地公然与道盟叫板，在出了此般事件之后，道盟又会有何举措，是否会通知各地捉妖院前往望仙府，是否也会……叫上陆溪屿。

旋即寒生摇摇头。对方既是杪秋院院长，出了此等大事，断不可能袖手旁观，有所动作是必然的；而那只横空出世的妖怪……寒生心中有一股强烈的预感，觉得自己此番必须亲自前去与他见上一面，因为对方极有可能，是与自己相识之妖。

寒生就地坐起，理理衣摆上的灰尘，在屋内简单收拾了几样物品，当日下午，便向菖兰谷内的所有妖怪，说自己需要去一番人类地界。

妖怪们先是惊慌失措，以为是寒生要抛弃他们，听完后者解释，很快又镇静下来，明清事理后，依依不舍向他道别。

狍妖邱文跑去厨房拎了几只刚烧好的鸡鸭，用油布袋包裹了回来塞到寒生怀里，寒生接过，朝她投以感激一笑。牛智胜和羊翠花则胡咧咧地跑去敲响了每户人家的房门，把所有正在干活的和睡梦中的妖怪悉数叫到近前为他送行。

寒生朝他们挥挥手，看见最前方倚杖而立的羚羊奶奶，不觉停下脚步，上前一步，在她身前单膝蹲下，俯首道：“奶奶，我走了。”

羚羊奶奶抬手，在他头顶的发丝上轻抚，叹道：“奶奶知道，小殿下终归要离开的。”

寒生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只是去中戍办事情。”

羚羊奶奶微笑：“嗯，小殿下长大了。”

寒生点点头，起身，松开羚羊奶奶的手，望着她及她身后的群妖，倒退着走几步，让自己能看到所有人的脸，向他们轻微颔首，拎上包裹，转身向菖兰谷开口的方向走去。

*

临行之时，寒生向在地里种菜的马妖爷爷借来一个斗笠，扣在头上挡住脸，又细心地把瞳孔耳朵和指甲全部藏匿起来，隐瞒住周身的妖气，这才能够安然自得踏入人类地界。

有了妖力之后，再难的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他仅花了不到半天功夫，就从远在北国的莽荒原，抵达了位于中戍中心的兰阳城。

他肩头披了一件黑色披风，尽量将帽檐压低，走在路上，没多久瞧见前面来了一队道盟弟子，忙侧身躲入街道墙角。听得其中有人喊道：“都给我快点！把兰阳每个街道都给搜一遍，那妖怪就藏匿于此！”

虽知道他们口中所唤妖怪并非自己，但寒生还是不禁心下一紧，在街角将自己裹严实了，等到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这才敢走出角落重新汇入街道人流。

当他在街上边走边思考接下来的事宜，想着是否要去望仙府探探口风，忽地又听见一阵驭马之声从背后由远及近。他忙是躲开，在回眸看见一队身着棠红制服的弟子迎面驱马而来时，与为首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乞丐对上了眼。

寒生浑身震颤了一下。

那人不是乞丐。

是陆溪屿！！！

不过对方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带着身后杪秋院的弟子径自从他身侧经过，未再分给他第二眼。

似是并没有认出他来。

寒生心脏砰砰狂跳，脖颈一阵热气蒸腾着翻涌上来。他无意识抬手抚住心口，顺了顺内心的躁动，莫名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感到庆幸的，一是如此长时间以来，他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离开而乱套；二是他们那对视的一眼，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同时也有些难过，对方分明在自己眼前，他与自己，却是像与一个陌生人擦肩一般无视略过。

寒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是希望对方认出自己，还是不希望。在一片无厘头之中挣扎良久，终于选择放弃，摇摇头，紧了紧头上的斗笠和蒙脸的黑布，低头躲在一摊贩后稍作等待，直到彻底不见对方身影，这才方从暗处走出。

细细思索一番，还是觉得先去望仙府一趟瞧瞧情况为好。走在大路上，尚未拐入下一条街，忽觉一阵冷风吹过，眼前的视野很快暗淡了下来。寒生颇为惊疑，下意识抬头，望见兰阳上方不知何时慢慢围拢来了一片乌云，云隙间有电光闪动，且隐隐伴有轰鸣之声，看似大雨很快将倾盆而下。

寒生甚是不悦，心道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下雨，将帽檐压紧了些，四周搜寻着看有没有雨具店，试图弄个蓑衣来防止衣袍打湿。

可尚未走出一步，一道惊雷从天空中“轰隆！”一下劈至寒生面前，竟是将石板路面都劈出了一道裂缝。周遭的人群被吓得发出阵阵锐声尖叫，纷纷捂着脑袋四下奔逃，不消片刻，整个街道上已是空无一人。

寒生敛眉，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那被劈出的三寸来宽的缝隙，顺着那道天雷缓缓抬头，在遥遥看见天空中的某物后，双眼猝然圆睁。

他望见了，在百里高空之上，那片乌云下方中心之地，有一个小灰点正飘浮于空中。眯了眼仔细查看，会隐约发现，那是一个人。

而后，寒生听得离他站立之处不远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大吼：“那妖怪出来了！！赶紧都给我回望仙府去，摆阵，准备开战！！”

等等！那个是……

寒生在听见这声呼喊后，抬头仰望高空，当即改变了自己原先的判断，毫不犹豫迈开步子，朝天空中那人的正下方飞奔而去。

那个就是此番横空出世，在兰阳周围大杀四方公然挑衅道盟的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