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种邪祟是人骨的外形,却四肢退化,完全用着脖颈和脊柱来缠上地面行走之人的脚腕和腰身,以此来拖人入土。”
寒生道:“关于疑点一,出现这样的情况一般人都会想到,也许这本地的捉妖院是因为什么事情,不能,或者不敢向它直属的青光院求救,而所遇到的事情有实在过于紧迫,靠他们自身根本无法解决,所以迫不得已才向四大捉妖院之首的杪秋院发出了求救信。”
“关于疑点二,整个华胥国都被一种能够加速时间流动的阵法所笼罩了,而且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让这个国家所有事物的生命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就进入了倒数。能够在这么广阔的境域内设下这么长时间的大阵,那想必做这件事的不会是一个单独的对象,而极有可能是一群人。”
“关于疑点三,一地捉妖院被烧,其内的捉妖师全部失踪,而这几乎没可能是叛军干的。因为捉妖师多少都是修士,就算是面对战火,照样可以在其间使得自己所处的地方独善其身,更不可能会纵容一群打架的人类来将自家的仙府给烧了,能造成这般景象,大差不差是与他们同等水平的其他修道者。”
“至于疑点四,我觉得有很大程度可以和疑点二联系在一起。因为时间流速过快,华胥国内的百姓生育后代的速度比不上年长者死亡的速度,长时间下来人口便越来越少,到了战争那段时间,整个国家就已经是没什么人了。更何况战乱还会导致大量的百姓伤亡,所以这样一直延续到现在,直到我们到来此地的前夕,这个国家已经是没有任何的居民存活了。”
寒生稍稍喘了口气,接过陆溪屿递给他的一个皮水壶,直接对着后者之前喝过的壶嘴仰头灌了一口,完全没有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他把东西递回去,又接着道:“疑点五的话就不用说了,那些我们遇到的长骨邪祟,其实就是埋葬于此地的五百文官和五百士兵。他们的尸首在地底遭遇了某种力量的侵袭,可能是天作,也可能是人为,妖邪化后就一直潜伏在此地,等着如我们一样路过的人到来,趁人不备,将其一把拖入地底成为自己的盘中餐。”
陆溪屿和晏泊尘竖起耳朵听的认认真真,而完全听不懂寒生在说什么的小雪兔和那个人,早就已经仰面睡死过去了。
晏泊尘看向小雪兔,稍稍分了点神,伸手将他一把捞进自己的怀里,让后者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上,又摸了摸他那一头软软的棕毛,这才抬起头来继续听寒生讲话。
“这么多点加在一起,想必其展露出来的问题已经很明显了。”寒生在地上他刚刚画的一堆线条中间戳了个点,将其他几个部分全部用线连到了那上面:“这整件事,联系到一个实力不弱的,且有着数量不少的修士的组织。”
陆溪屿抬起头来,刚好和对面的晏泊尘对视上,两人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道:“青光院!”
寒生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没过一会儿,晏泊尘又敛了眉头,摸着下巴思考道:“可是……这一定会是人类干的吗?有没有可能是妖族?”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陆溪屿就想冲上前去给他手动闭嘴了,但瞅着身前的寒生只是同样皱紧了眉,并没有生气的迹象,这才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因为晏泊尘这话一说出口,就弄得好像天底下一有什么坏事,就必然是妖怪干的一样,多少会使得坐在这里身为妖怪的寒生有些难堪。不过好在后者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就不用太担心他会发脾气了。
寒生想了一会儿,又拿树枝在面前的沙地上比划了几下,接着抬起头道:“不,应该不会是妖族。”
他拉拉陆溪屿的衣袖道:“我记得他给我看过天下的局势分布图,华胥国是位于中戍西南的。虽说它的北面和南面紧挨着的都是妖国,但它南面的南丘国是中立国,北面的瑾月山更是妖族中亲近人类的一派。两地首领虽都为四大妖王之一,但从不会主动向人类发起战争,更没有理由向自己千百年来的老邻居动手的。”
晏泊尘这才方知自己思考欠妥了,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寒生倒不会捉着他这点不放,把手中的那个皮水壶递还给陆溪屿,随意擦了擦嘴角残余的一滴水珠,接着道:“所以不管怎么说,这华胥国的所有疑点,甚至可能包括这一场灭国的战乱,都和青光院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陆溪屿将右手往他肩膀上一拍,当机立断道:“那好,既然现在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那我们现在就直接往青光院去,去看看他们这管辖整片西南的捉妖院到底在搞些什么鬼!”
晏泊尘忽地又道:“对了师娘,我还有一事有疑。”
寒生转头看他,道:“何事?”
晏泊尘道:“既然这整个华胥国是在一时间加速流转的大阵内,阵法所笼罩的一切事物和生命都会加快他们老去的速度……那为何,我们几人从进入华胥国到现在为止,容貌没有发生一丝变化?”
陆溪屿单手揽着寒生的腰抱着他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后又将后者放下,走到晏泊尘身边伸手弹了他一脑瓜:“诶泊尘,我还真有些想不通了,你作为你师父我的首席弟子,虽然大部分时间智商都还是在线的,但为何总有些时候就脑子抽抽了,连一些最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晏泊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陆溪屿拍拍他的胸口,又拍拍自己的胸口:“你是谁?我是谁?咱们两个通体护身连衣服内领都绣有符咒的捉妖师,有什么东西能伤到我们?”
他又回到寒生身边,同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是谁?你手里那个又是谁?”他指的是晏泊尘怀里的小雪兔。
“两只妖怪,一个被你师父我从里到外全都护的好好的,一个自身就有着不少的妖力,又有什么东西能伤到他们?”
晏泊尘略为僵硬地点了点头,停顿一会儿,又将视线慢慢转移到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那个人身上。
“……”
陆溪屿这会儿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说辞来解释为什么这个人在华胥境内也不会变老了。
于是他上前朝对方的屁股用力踢了一脚:“喂!给我起来!有事问你!”
这一脚踢的劲儿大,那人瞬间惊醒,“嗷”地一声捂着屁股就从地上弹起来了。
陆溪屿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喂,你是不是身上也有什么符咒法术之类的东西?要不然你怎么在华胥出入了这么多年,容貌和身体上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啊……”那人明显还没睡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朦朦胧胧道:“什么符咒,没有啊,我又体内又没有什么灵力,哪会什么符咒啊……”
陆溪屿不信,几步冲到他面前就要扒他的衣服:“谁信你的鬼话,给我看看!”
“啊啊!干嘛,干嘛,别扒我衣服,别扒……”
那人就只有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在陆溪屿的面前自然是没有半分反抗的机会的,直接三两下就被后者将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外袍给脱了下来。
陆溪屿翻开这件衣服的领口一看,惊奇地发现,它的内里居然是同样用丝线绣满了各种各样繁杂的咒文,全部都是用来保护衣主的个人安危的。
而且正中央的位置,还用浅色丝线绣了一个纹样,虽然被磨得几乎都要看不见了,但陆溪屿眼尖,还是一眼就分辨出了那是代表青光院的专属纹样。
陆溪屿稍稍一怔,随后额角青筋徒然暴起,反手就将这件外袍给用力扔到了那人的脸上,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撒谎!你他妈又给老子撒谎!你不是说你在很多年前就被青光院赶出来了吗?那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到现在身上还穿着青光院的制服!怎么,之前那会儿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说自己怎么怎么不受院里人的待见,其实就是为了博取我们的同情,来避免我们发现你其实就是青光院派来奸细的事实吗?!”
寒生还是七百年来第一次看见陆溪屿发这么大脾气,不禁内心一哆嗦,稍稍往后靠了一些,避免前方的战火波及到自己。
那人被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我没有!我真的不是奸细啊!!这件衣服,这件衣服的确是青光院的制服,但那也是很多年前我还在院里的时候他们发给我的,我被赶出来之后什么行李也没有,就带了两件当年他们发给我的换洗衣服。出来之后我没地方去,也没有钱买新的衣服,所以换来换去还是穿着这两件,一直从当时穿到现在!”
那人像是怕陆溪屿不信,又赶紧把掉在地上的外袍捡起来,哆哆嗦嗦地将它的衣领和袖口展示给后者看:“您,您瞧……这衣服我真的穿了很多年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部都被磨坏了,我打了好多补丁在上面;而且颜色也都快褪成白色了,我天天穿天天洗,那些店里的衣服都好贵一件,我根本就买不起……”
陆溪屿怔怔地看着他,头顶冒出的怒气消散了一大半,半信半疑地看向那人手中的衣服,发现它当真是已经被洗的发白了,也难怪一路上自己从来都没有看出来这其实是青光院的制服,因为若是单看外表,它和自己身上穿的这件乞丐服其实没什么两样。
陆溪屿身为杪秋院院长,是基本知道四大捉妖院中每家每户的规定的。青光院每年都会给它名下的弟子发放两套一模一样的制服,而且规定了在宴会或者选拔这种重要的场面,弟子必须全都身着最新发的那一套。
更何况即使没有这样的规定,是个人基本上都会更喜欢穿新的衣服吧?有哪个弟子会把新发的衣服全部收在柜子里,自己则固执地穿着最开始发的那两件洗的发白打满了补丁的破烂?
这么一想倒还真有些道理。
陆溪屿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人,想着自己也确实是错怪他了,可在寒生的面前又不好放下面子去给他道歉,于是单手握拳抵至嘴边,咳嗽了两声道:“行了行了,这么看来你也不是奸细,先起来吧。”
那人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眼睛一睁一闭,就有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陆溪屿被他吓了一跳,捡起地上他的外袍扣在了他的头上,夸张道:“喂,你搞什么鬼?你个大男人哭什么哭,我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吗?谁让你又是挂着青光院的令牌又是穿着他们的制服的,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奸细啊?”
那人没说话,也没起身,就依旧只是固执地跪在那里,眼泪掉得更多了。
“哎哟——大哥你起来好吧,整成这样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还哭,还哭!”
“……”
寒生在一旁看着陆溪屿那半分都不会安慰人的样子,扶着额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把弓着腰脸都要凑到那人鼻头跟前了的陆溪屿拖到一边,朝后者伸出了一只手:“行了,别哭了,起来吧。”
那人很明显又是愣了一下,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来望着寒生,盯着他那双金色的眸子看了片刻,颤颤巍巍地将自己的手搭上了他的手心。
这下子又有人不愿意了。
“喂,喂?没搞错吧?你什么身份?我问你你什么身份?敢就这样把手摸到我媳妇儿的手上?我媳妇儿的手是你能碰的?啊?我数到三!赶快给我撒开!别逼我把你手给砍了!!”
寒生白了陆溪屿一眼,没有理他,继续牵着那人的手把他从地上给拉起来了。不过后者倒是真的怕死,站起身后就急急忙忙把自己的手给缩了回去,又对着寒生连连鞠躬道歉表示冒犯了,哀求他不要怪罪于自己。
寒生有些无奈,摆了摆手说无事,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终于第一次问起了有关于他的信息:“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瑟缩了一下,像是在害怕什么,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讷讷地道:“小,小人名叫邬三……”
“邬三?”寒生蹙起了眉:“这名字谁给你取的?怎么这么随便?”
邬三道:“小,小人自己取的,小人出生就没有爹娘,没有人给我取名字,我只知道自己姓什么,因,因为‘三’是小人认识的所有数字里面最大的一个,所以就给自己取了‘三’这个字当名……”
寒生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你不识字?你不识字当年怎么进的青光院?”
邬三的头垂得更低了,看样子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给埋进地里:“小,小人是靠死乞白赖求着院长收我进去的,因为我天天都来院里骚扰他们,他实在是嫌我烦,就随便找了个位置把人扔进去干活了。”
“……”
寒生的嘴角僵了一僵,不过很快又缓和下来了,他道:“行了,你既然没地方去,那就先跟着我们吧。”
邬三刚刚才恢复的眉毛一瞬间又变成委屈的八字了,非常不情愿地“啊”了一声,头又深深地垂了下去。
寒生见他这般,走到他近前,伸出一只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双眼盯着他的眸子看,笑了笑道:“怎么,不愿意?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你觉着我们分开后,你自己走能走哪去?你又没住的地方,又没钱吃饭,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难不成真的要我们送你两斤破烂让你拿去卖吗?那能卖几个钱?你活的过一个月吗?”
“……”
邬三说不出一句话。
“所以说,你还不如就跟着我们,等我们去过青光院,出来后就一并回杪秋院,在那里,你不仅能包吃包住,还能学点剑法,不管你怎样都没人会看不起你,你以后也不用再被人喊废物了。”
“啊?”
这句话是两个人同时发出来的。
寒生知道陆溪屿马上又要鬼叫了,赶紧在他说话之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继续转头笑眯眯地对邬三道:“所以你还在犹豫什么?这个交易难道不划算吗?”
邬三仍是有些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寒生,道:“我,我,您……”
“您真的要带我回杪秋院吗……可,可是我真的什么也不会啊,吃的又多人又蠢笨,连青光院这样的地方都不要我,你们那天下第一的捉妖院又怎么可能……”
寒生抱着手臂围着他绕了一圈,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闻到一股气味,顿时对一些事情了然于心了。接着又晃悠到他的面前,依旧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你——会做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