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见邬三一脸疑惑的样子,寒生笑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一股油烟味,而且单闻气味,你做的饭味道好像还挺不错。”
邬三听他这么一说,霎时又忸怩了起来,缩着脖子讷声道:“我,我确实……我之前在邻镇的一家饭馆帮过厨,而且看那些客人的反应,我做的饭好像不错……”
寒生这会儿又有些奇怪了:“那既然你可以靠在别人饭馆做菜赚钱,那为何还要天南地北到处流浪去捡破烂呢?”
邬三倏地沉默了,过了几秒之后,这才艰难开口:“我,我虽说是在别人那里打工……可他们说我是个乞丐,乞丐是不需要付工资的,所以让我白给他们干了一个月之后,就把我赶走了,一分钱也没有给我……”
“什么?这也太欺负人了吧?”陆溪屿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的正义感,一脚踩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大叫道:“就算是乞丐,既然给他们干了活他们就得付工资啊?更何况你还不是乞丐呢!说!那家店叫什么名字?老子带人去把它连人带锅给端了!”
“噗嗤。”
看着他那副模样,寒生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挑眉看着陆溪屿,静静地等他把自己满腔的愤懑不平给发泄完,然后道:“所以看我们院长大人这副样子……是同意收他进你们杪秋院了?”
此言一出,邬三这才想起真正的杪秋院院长在这,不管寒生现在怎么招呼他,他最后到底有没有进去的资格,还是得全凭院长的发话。
陆溪屿歪着头稍微想了一下,干脆利落地道:“没同意。”
寒生和邬三的脸上同时一僵。
像是怕寒生因为自己忤逆他的话又会直接一巴掌扇上来,陆溪屿在说完这三个字后,便立即接着进行解释道:“我们院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再怎么说,杪秋院也是天下第一的捉妖院吧,咱们那里面的弟子,哪个不是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选拔百里挑一选进来的?就算是我那三个徒弟,呐,就说泊尘,当年参加选试会连打十多场,最后一场比试打下来差点直接断了一条胳膊;还有风吟,她个丫头那会儿才十三四岁,人站在那就跟个小鸡仔似的,在比试台上被人打得血在地上断断续续洒了一大片,最后还是被大夫用担架抬着下来的;老三就更不用说了,都是从生死门里走过一趟的人,这才有资格成为这一届院长我的亲传弟子,至于这家伙……”
陆溪屿上下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邬三,没从他身上观察出任何潜在的能力,一针见血地道:“他太平庸了,不配成为杪秋院的弟子。”
邬三简直被说得无地自容,缩在原地恨不得整个人能钻进地缝里。寒生额角的青筋虬起了一道,黑着脸面向陆溪屿,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接着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双眼直视他道:“既然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那我且问院长大人,你们杪秋院里,平时那些洗衣做饭扫地清理茅房的工作,都是谁来做?”
“是你所谓的这些,经历千挑万选挤破了脑袋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弟子吗?”
陆溪屿失语了一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他们经历了这么艰难的选拔,终于进入到了他们这个心目中最为向往的捉妖院,可到头来你成天让他们做的就是洗衣做饭扫地这些工作吗?你觉得他们心中会没有怨言?”
“可,可是他们一天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读书练剑修习啊……”陆溪屿好不容易相出一个反驳的点来,磕磕巴巴地道。
“所以呢?他们修炼了一天之后累死累活,你还要他们去扫地做饭去洗全院人的衣服吗?”
“我,我……”
陆溪屿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因为东道院的规矩向来就是这样的,院里洗衣做饭这些繁琐的日常工作没有专门的人来做,都是弟子们轮流在课业之余来完成。在陆溪屿当上院长之前就是这样,所以在他当上院长之后,自然也就传承了之前的规矩,并没有做任何的改变。
“我不知道在你们人类眼里这样到底有没有问题,反正要是我是你们杪秋院的弟子的话,我会非常不乐意的。”寒生背对着陆溪屿走了几步,转过身道。
“所以我有一个建议,陆院长。”
这是两人讲的悄悄话,所以寒生又回到了陆溪屿近前,稍稍踮起些脚,附耳对后者道:“我觉得你可以在杪秋院里招一些专门用于做这些日常打理的人,名为客徒,每个月按时发放部分薪水,但是要相较市面上的工资低一些,同时也允许他们在工作全部完成之余来你们杪秋院的讲堂旁听或者参加其他弟子的训练,然后在每年的年末从这些人里进行选拔,如果有合你意的,可以进入杪秋院成为正式弟子,若是没有,让他们继续干活便是。”
陆溪屿摸着下巴,觉得他的建议似乎非常有道理。
寒生知道他一会儿又要拿什么说事,于是又笑眯眯道:“而且你付给那些客徒的薪水也不用你自己出,你院里的弟子不是把更多的时间腾出来了嘛,就让他们多外出到民间各地去解决妖邪祸患,然后将赚得的银两给你三七分成,你拿大头,这样就算给客徒们发了工资后你还有的剩……这笔生意难道不划算?”
陆溪屿愣了一会儿,随即发出了一声赞叹无比的声音:“哦——不愧是我媳妇儿,这主意出的是真的好!没想到你也很有当奸商的潜质啊!”
寒生微笑着伸手在他的右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是吧,和某人在一起耳濡目染惯了,就算想不狡诈也没办法啊。”
陆溪屿和寒生一拍即合,当即转身一本正经地告知邬三道:“咳咳,好了,你从现在开始就跟着我们吧,等一起去过青光院之后就回邢城,在杪秋院帮忙扫扫地做做饭什么的,没意见吧?”
方才陆溪屿和寒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邬三一句话也没听清他们在讲什么,只知道后者应该是在帮忙劝说前者。这会儿见陆溪屿终于松口,激动得差点就要直接给他跪下了:“没,没意见!小人哪里敢有意见啊,杪秋院这样的大捉妖院能够愿意收留小人小人就已经感激涕零了,别说是扫地做饭,就算是把院里的活全包了也没问题啊!”
陆溪屿摆摆手道:“全包倒是不需要,你先起来吧,具体要干什么到时候回去再说。对了,你知道去华陵该往哪个方向走吧,来来来,再去前面给我们带个路。”
华陵正是青光院的所在地。
那人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喊了一句:“是!”便三两下冲到最前方给他们引路去了。
晏泊尘此时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小雪兔。后者目前依旧是人类的形态,前者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抚摸了几下,使得他转瞬就化形回到了一只兔子的模样。晏泊尘又习惯性地在它的一身黄毛上摸了摸,随后才将它给整个地揣进自己的衣袖里,带着它和大部队一起上路了。
陆溪屿边走边挨着寒生絮絮叨叨:“诶媳妇儿媳妇儿,你还有什么好主意再和我说说呗?诶你说我要是招客徒的话,招几个人比较好啊?一个月给他们发多少工资?五十文够不够?哎呀五十文是不是太多了啊,能不给他们发工资吗……”
“……”
*
他们从华胥国到位于中戍的华陵,大概花了两天左右的时间在路上。
一出华胥国的大门,仿佛连呼吸都没有那么压抑了,寒生仰头看了看天,确定太阳正正当当地摆在天空中央,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这才确信他们已经是摆脱了笼罩着整个华胥国的大阵了。
他们到达华陵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华陵作为中戍西部最繁华的城镇,即使到了夜里也是灯火通明的。
这两天舟车劳顿,连作为妖怪的寒生都差点要累死在半路,等到踏入华陵的街道时,他已经两腿发虚,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于是陆溪屿就说先找间客栈休息一下,等整顿好后明日再去城东的青光院一探究竟。
到了客栈里头,他和老板要了三间客房,等到了付钱的时候却是停了下来,后退一步把跟在后面的晏泊尘给推了出去。
寒生以为他是没钱,因为毕竟他们两个在来的路上可是住了三天的树林和破庙,连张软床都没能睡上,便想说让他先和晏泊尘借一点,等回去了之后再还他。
可没想到陆溪屿却是笑嘻嘻地道:“泊尘,为师之前教过你的吧,出门在外要自己付自己的账单,既然你和这只兔子一间房的话,那这间房的钱就你自己出吧,哦还有邬三,他没钱你就先借他点,等他之后回杪秋院干活领工资了再还你。”
晏泊尘:“……”
晏泊尘无奈,还是回身到柜台前把他和邬三的两间房钱给付了。
确认他已经把钱给付完之后,陆溪屿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扁扁的钱袋,在里面东掏西掏掏出来几个铜板,“啪”地一下拍在柜台上面给老板递了过去。
老板喜滋滋地收下钱后就准备带着他们上楼去找房间,陆溪屿也转过身来打算跟上,谁知刚迈出一步,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就对上了寒生那一双怒意横生的眸子。
只听得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你他妈……你他妈有钱!!!”
陆溪屿提前一个躲闪,让寒生挥上来的一个巴掌落了空:“你他妈有钱你来的时候不住客栈,让老子跟着你睡三天的破树林破庙??啊?!那破林子里连个吃的都没有,你自己也屁都不带,你知不知道老子差点要饿死在那里了!!”
陆溪屿边躲闪边嘴硬:“那,那你不也没有带钱嘛……”
“我没带钱和你有钱故意装没钱是一样的吗??!更何况我哪里来的钱?你大老远把我从莽荒原捉回来,我身上分文没有,而且寒凛的货币又和你们中戍的不一样,我上哪里去弄钱??!”
陆溪屿对着他竖着一根手指使劲吹气:“嘘嘘,别喊别喊,别让人家知道你是妖怪了,这里是中戍啊!”
“知道就知道!知道也是你把我弄过来的,要知道他们第一个杀的就是你!陆溪屿你给我死去吧!!!”
在围绕着整个客栈大堂跑了无数圈之后,寒生的巴掌最后终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陆溪屿的脸上。
客栈老板,包括大堂内的所有客人,全都被吓得目瞪口呆,而柜台边上的晏泊尘则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状态,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
“哎哟哎哟,好疼好疼……等等等等媳妇儿,你别用巴掌,等会儿扇得手疼,用这个用这个。”陆溪屿扯下自己腰间的平底锅,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接着又兀自矮下身,将头顶暴露在寒生面前示意他敲这里。
“……”
寒生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平底锅,丝毫不客气地按照他所示意的样子举锅在他头上狠狠来了一下。
“梆”的一声闷响,陆溪屿的头顶上立即肿起了一个巨大的包。
眼看这边打得热火朝天,老板生怕这两尊大神会直接把他这家小店给掀了,也顾不得之前偶然在寒生的言语中捕捉到的“妖怪”二字,壮着胆子凑上前去劝架:“两位大人两位大人,咱要不……先歇会,先歇会儿,有什么事回房说吧,您看咱这的房间又大又宽广,您二位在里面再来上几架都成,只不过最好还是稍微悠着点,咱这房间里的家具要是损坏了,这赔偿价格可不太好商量……”
陆溪屿一听打架把东西打坏了要赔钱,立马就收手了,老老实实站住脚跟不再在大堂里上蹿下跳,而寒生则也趁着这机会一把捉住了他,再次举起手里的平底锅朝着他的脑壳上又来了狠狠一下。
于是接下来的陆溪屿就这么顶着脑袋上一左一右两个大包,灰溜溜地跟上了老板带他们上楼的步伐,但却又被寒生从后面十分蛮横地拖了回去。后者一把抢到他的前面,故意将他推远了些,而后扭头十分凶恶地道:“我晚上睡觉不喜欢和别人一起,这间房是我的了,你自己在外边想办法找个房梁睡吧,离我远点。”
说罢一把抓上在最前方带路的老板,冲他道了一句:“我们快走。”同时又扭头喊在队伍最后方的邬三:“你也跟上,走快点!”接着便拖着一脸懵逼的两人几步就在走廊上跑没了影。
陆溪屿望着前边寒生跑走时留下的一抹黑影,非但不生气,还像个傻子一样嘿嘿笑出了声。
跟在他身边的晏泊尘用看智障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道:“师父,师娘都把你扫地出门了,你还能笑这么欢?”
陆溪屿摆摆手道:“说的什么话,他哪里会舍得把我赶出去,方才只不过是他在闹点小脾气罢了,等会儿过去之后我在房间外面晃悠一圈,等他差不多消气之后就能进门了。”
晏泊尘长长地“哦”了一声,显然不信。
两人并肩在客栈的走廊上慢慢行走,边走边往寒生他们离开的方向前进,一路相顾无言,直到良久之后,晏泊尘忽地开口道:“师父。”
“怎么?”
“……”
晏泊尘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一时又不太好开口,沉默了半晌,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疑惑。
“师父,陆溪屿……是您前世的名字吗?”
陆溪屿的步伐猛然一顿。
他停下了脚步,晏泊尘也随之顿在了他的身边。陆溪屿盯着自己脚下的地板,长时间没有讲话,直到稍微理了理自己一瞬间涌上来的复杂的心情,这才回答道:“不是,是前前世,我和你师娘第一辈子相识时的名字。”
陆溪屿这一世不叫陆溪屿。
陆溪屿这一世的名字叫陆川涯。
当下的所有杪秋院弟子,天下数千家捉妖院的院长,包括任何知道他这个人的人,叫他都是叫这个名字。
只有寒生叫他陆溪屿。
只有寒生知道他是陆溪屿。
“原来是这样。”晏泊尘若有所思道:“我就说呢,原先第一次听见师娘唤您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叫的到底是谁。”
“你知道一下就行了,别说出去,也别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这个名字。”陆溪屿道。
“是。”晏泊尘垂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