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此言一出,那长骨邪祟当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截身子软软地垂了下去,再也没有脾气反抗了。
寒生轻哼一声,把它抓在手里,转身朝已经傻掉了的陆溪屿他们走去。
陆溪屿的嘴张了张,指指寒生手上的长骨邪祟:“阿生,你,你……”
寒生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玩意儿往陆溪屿胸口一拍,道:“捡回杪秋院去玩儿吧。”
陆溪屿忙不迭接住,继而抬起头来傻愣愣地看着寒生,静默了一秒,扑上前去从后方死死抱住了他,无比夸张地哭喊道:“阿生啊!你救了我的命啊!幸亏有你在,要是没有你,现在的我早就已经被这鬼东西给拖到地下去了呜呜呜……阿生你是我的恩人!我愿意永生永世为你做牛做马,我要现在就对你以身相许!!”
寒生:“……”
寒生把他贴过来的脸推到一边,环视四周去看之前那个在地上蛄涌的家伙跑到哪里去了。一眼瞧见他正在距离他们三四丈远的地方缓慢地爬行,对晏泊尘吩咐了一句:“泊尘,去把他抓回来。”
晏泊尘欣然领命,两三下蹿到那人的身边,单手拎起他的衣领就把他揪了回来,惹得对方在他手上崩溃大哭:“啊啊啊啊!我好不容易爬的那么远啊!!你怎么又给我带回来了!!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就在这人被拎在半空疯狂踢蹬的时候,从他的腰间掉落下来了一个绿色的小牌子,但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没有在这上面,所以并没有看见,唯独只有海拔最低的小雪兔闲着无聊眼睛到处乱晃,于是一眼就瞥见了它的存在。
他想告知寒生这人身上掉东西了,但瞧着目前后者还在聚精会神与人谈话,又觉得去打搅他不太好,于是只好自己蹲在晏泊尘脚边无所事事,兀自把那个绿色的小牌子拿在手里把玩。
“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寒生在那人的肩膀上拍拍:“从你假装妖怪偷偷摸摸跟着我们的时候,就已经对我们很不公平了。”
他假装痛心道:“谁让你在我们干活的时候总是要自己偷偷逃跑?你知道在你们一般人类的军队当中,三番五次想要逃跑的俘虏,会被施以怎样的刑罚吗?你觉得如果你跟着的不是我们,把你抓住的不是我们,就你这嘴里没一句真话的态度,还能活到现在吗?”
那人受到了教化,瞬间不闹腾了,脑袋恹恹地垂了下来,被晏泊尘拎着悬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
“行了,现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等把我们带回华胥的皇城主街道,你想走便走——”
“青光是什么?”小雪兔原先一直在边上安安静静的,但在看见那令牌上的字后,实在是没忍住好奇,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什么青光?”寒生话锋一转,注意力移到小雪兔这边来了。
“这个呀,这个牌子上面写着青光两个字。”小雪兔把手里的小绿牌举了起来,环绕一圈给在场的所有人看。
那个人抬起头来注意到此物,霎时愣住了,一张脸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无比,额头上都渗出了涔涔冷汗,没过一会儿又把头给低了下去,将脑袋埋得很深很很深,恨不得能把自己整个人给塞进地缝里。
寒生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那个东西,发现并不认识,正要问陆溪屿知不知道,对方却已经自己主动站出来了。
陆溪屿举着手,瞪大了眼睛道:“等等,等等,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
小雪兔指着那人道:“这个人身上掉下来的呀。”
那人内心咯噔一下,暗道:“完了。”
陆溪屿从小雪兔的手中接过那个小绿牌,凑到眼前仔细观察一番,似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点点头,拿着它晃悠到那人的面前,弯下腰来,用牌子拍了拍他的脸,笑眯眯道:“原来是这样啊。”
寒生不解,凑到陆溪屿身边道:“怎么回事?”
陆溪屿直起腰来,把那个小绿牌垂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又回身踹了一脚那人的小腿,自嘲般地笑道:“怪不得一开始就偷偷跟着我们,被抓住后还要骗我们说自己是妖怪,原来是青光院派来的奸细哦,想看看我们这一行人来华胥国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吧?”
陆溪屿笑着笑着忽然眼神一凛,回身一把用力掐住了那人的脖子,俯下身逼近他的脸,皮笑肉不笑道:“说吧,华胥国这件事,和你们青光院到底有没有关系。”
陆溪屿下手的力度之大,让那人的整张脸在瞬间就充血变得通红,连气都喘不上来,嘴巴张了又张,完全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来,更遑论老老实实地来和他解释这件事情了。
寒生眼见陆溪屿要把这人给掐死了,急忙上前劝阻道:“好了好了,吓唬一下就行了,别直接把人给弄死了啊,弄死了你还怎么问话?”
经寒生这么一说,陆溪屿这才松了手,满脸嫌恶地将刚刚碰过那人脖子的地方在自己的乞丐服上擦了又擦。接着在后者面前找了一块空地盘腿坐下,很快又恢复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淡声道:“既然我媳妇儿都这么说了,那就先放过你,来吧,你自己讲,把所有事情全部讲清楚,不要让我听到假话。”
“我,我……”
那人浑身抖如筛糠,眼见着当即要被吓昏过去,一旁的晏泊尘抓住他往他的太阳穴处点了点清凉咒,又迫使他清醒过来,不得不继续颤抖着面对周围一起盯着他的四双眼睛。
那人见昏不过去,干脆直接哭了出来,边哭边喊:“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青光院……小人以前确实是青光院的,不过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小人早就被他们赶出来了……因为他们嫌弃我每餐吃的太多,除了吃和睡其他什么法术都学不通,连最简单的御剑学了快两年还是不会,而且在一次很重要的宴会上面迟到后还直接从宴客厅大门闯了进去,所以院长一怒之下就直接把我扫地出门了……”
“噗。”
听完他这番鬼哭狼嚎,在场除了他之外的两人两妖,没一个能憋住笑。
“该啊。”陆溪屿快要被笑死了:“你这样的废物不赶你赶谁。我说怎么你一个开了灵眼的捉妖师在遇到邪祟的时候能够怂成那副鬼样子呢,这么一说就不奇怪了。”
“所以,所以各位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和青光院有没有关系啊,我只是被他们赶出来之后没有地方可去,就一直在这附近流浪,然后这华胥国也是我以前流浪的地方之一,我在这里捡过几年的破烂,所以才知道它皇城里面的街道该怎么走的……我,我真的不是奸细啊!!”
看着那人低声下气都要跪到地上了的模样,寒生料想他这样的应该也没人指望他当卧底能够给自己套出些什么线索来,于是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道:“既然你说你在这华胥国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感受到这个国家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什,什么?”那人愣了一下,眼珠子在眼眶里慌乱瞟着,非常努力地试图从脑海中搜索有关的记忆:“不对劲的地方,不对劲的地方……”
“有!好像有!”那人终于脱口而出道。
“是什么?”
“时间,时间有点奇怪!就好像,这整个国家境内的时间流淌,和外界完全是两个世界。之前有一次我有事中途离开了华胥一段时间,但我捡的那些破烂什么的都还留在这里,结果我回来之后,就发现我堆在屋子里的那些铁质的破烂几乎全都生锈了!然后我又遇见了一些我在这里认识的邻居小孩,发现才短短一段时间不见,他们居然全都从矮矮的小屁孩长得比我还高了,结果我问他们几岁了,他们竟然回答说自己有十七岁了!可我离开华胥之前看见他们明明才十二岁啊?我也才离开不到半年啊?他们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那人又道:“的确,的确有这种感觉,这个国家里的时间好像过的很快,快到只要站在地上看天上的太阳就可以肉眼可见它在飞快地运动,而且之前是没有这种情况的,就是这几年,越靠近华胥灭国的那天,时间就流逝的越快,一直到现在华胥灭国这么久了,这时间的流逝还是没有恢复正常!”
“……”
寒生摸着下巴,深深地敛起了眉:“你说的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之前在街道上走的时候就觉得那太阳运动的速度似乎有些太过于快了,但是我揉了几下眼睛之后它却又恢复了正常,那会儿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没看清楚,现在想来,它不仅是真的在飞快地运动,而且还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不想让我们发现这回事的。”
“所,所以各位大人,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主使,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来操控这一整片疆域的时间流速啊,我到现在可是连御剑都没学会啊!!”
“哼。”寒生轻笑一声,道:“知道不是你,就你这副窝囊样,料你也搞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那。”那人暗戳戳地抬起头来,用满怀希望的眼神望着寒生:“那几位大人可以放我走了吗,您看现在这里也没有我的事了,我知道的东西也全部都说了……”
“等着吧。”寒生笑眯眯道:“谁知道等下还有没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反正你又没有家没有工作的,老是急着走干什么?怕你的同行抢你的破烂吗?”
“我,我……”那人当即表现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眼眶都变红了:“可是我害怕……”
“怕什么,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和妖怪你还怕?跟在我们后面就行了,等把事情解决完,我们送你一斤破烂让你去卖,然后再也不纠缠你了,这总行了吧?”
那人怯怯地看着寒生,鼓起勇气朝他伸出了两根手指:“两,两斤。”
寒生:“……”
陆溪屿挨过来挤到他们中间,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道:“我说你别太过分啊,给你一斤不够你还狮子大开口要两斤?两斤破烂我们上哪给你弄?把人家的屋子拆了拿去给你卖吗?我警告你别太得寸进尺,到时候你一斤都别想要!”
那人真的要哭了:“一,一斤就一斤嘛,凶什么啊……”
寒生颇为无奈地扶上了自己的额头。
“好了,陆溪屿。”他扭头对后者道:“我们要不先捋一下这整件事情的思路吧,也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陆溪屿把还在那嘤嘤嘤的那人扔掉,把右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擦了擦,咧着一张嘴就过来了:“好啊好啊。”说完他直接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一片空地上,然后招呼周围的晏泊尘和小雪兔:“泊尘和兔子你们也坐,都围拢在一圈。”
随后又十分嫌弃地瞅了一眼那人,道:“你也过来吧,但坐远点,别离我和我媳妇儿而太近。”
晏泊尘把那人身上的绳子解开,后者好不容易得了自由,但也不敢再跑,只是怯生生地跪在地上,挪着屁股一点一点挨到了他们身边。
寒生站在陆溪屿边上,看着这满地的沙石地面,一点也不想直接坐在上面,正试图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垫在地上的东西,陆溪屿却是拉着他仰头笑嘻嘻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阿生,你坐这儿。”
寒生:“?”
左右没有办法,又不能大家都坐着就他一个人站着,所以尽管不情愿,寒生还是不得不扭扭捏捏地矮下身去坐到了陆溪屿的身上。
陆溪屿嘿嘿两声,从后面用一只手环抱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头,侧头在他的脖颈处嗅了嗅,情不自禁道:“阿生,你好香啊。”
寒生冷声道:“把嘴给我闭上。”
而当对面晏泊尘给寒生递过来了一根小棍,示意他用这个时,寒生又当即转换了脸色,笑着和他说了声谢谢。
陆溪屿悻悻抱着他,贴着他的耳际厮磨道:“媳妇儿~你对我好凶哦~”
寒生忍无可忍:“闲着没屁放就给我滚!我们现在是要来说正事!”
陆溪屿被骂了之后脑袋恹恹地垂了下去,不过也只装了一小会儿,很快眼神又恢复了一派清朗的样子,抬起头道:“好,阿生,你先说吧。”
寒生翻了一个白眼,总算是可以开始办正经事了。他把陆溪屿依旧贴自己很近的脸推到一边,用手里的小棍在几人之间的沙地上开始比划起来。
“事情的起因是陆溪屿收到了一封来自华胥国捉妖院的信封,说是他们有难,希望杪秋院能够派人来施以援手。”
寒生点点他刚刚画的东西:“疑点一: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属于青光院的管辖范围,他们没有按照惯例向离自己最近的青光院进行求救,而是跨越了整个中戍找到了距离他们最远的杪秋院。”
“疑点二:看这封信的信封上面所记录的发出时间,距离今天已经有六十年了。但这一点如果和方才他所说的情况联系在一起,就不会觉着奇怪了。”寒生指指坐在最侧边的那个人道:“华胥国的时间流逝和外界是不一样的,境内流动的速度很快,明明外界只过了几个月的时间,这里面却是已经过了好几年。”
“所以这封信之所以会经过六十年才到我们手里,是因为它因为某种原因在当地的邮驿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我们看来也许只有几个月,但是对这个国家的人来说,他们已经过了六十年了。”
众人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紧接着我们就依照这封信从杪秋院赶到了华胥国,然后就有了疑点三:华胥国因为叛军灭国,可位于皇城内的本地捉妖院,却是同样经历了战火的洗礼,整个院庙破败不堪,里面的捉妖师全都消失了踪影。而按理来说,天下百姓对着修道之人都是会有至高无上的崇拜心理,即使发生战乱,也会刻意避开各地仙府和捉妖院,几乎从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疑点四:就算一国为叛军所灭,其得胜的军队和遗留下来的百姓也会在这皇城之中,可我们途径一路,却是在这个国家里没有看见任何的活人,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国家到目前为止,数百座的城池全部都是空城。”
众人依旧是频频点头。
寒生深呼吸一口气,侧头看向陆溪屿腰间挂着的关着那只长骨邪祟的锁邪袋,道:“疑点五,在牢房史策中所记载的千官冢,本应是一片埋葬满朝忠烈的葬地,却是在我们前往之后,从中爬出了成百上千只的此般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