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寒生还是有些没有从震惊中缓解过来,掌心贴在那颗冰萝卜上游走了几下,问小雪兔道:“阿泠,你这什么萝卜法是怎么修炼的啊,怎么能够把莽荒原的冰雪给瞬间运送到这里来?还有这么大个萝卜,你是从哪里弄过来的?”
小雪兔抬起头来,朝着他说的那颗萝卜望了望,道:“这个萝卜是我在莽荒原的地下种的。我表兄给我的萝卜太多了,我每次吃不完,剩下的一点就会埋到屋子后面的雪里,想把它冻起来以后再吃,结果之后有一次去拔的时候,就发现怎么也拔不出来,然后我就拿个小铲子去挖,结果挖出来的萝卜居然变成这么大了。”
小雪兔想了想,又道:“这个法术……因为整个莽荒原上就我一只妖,我每天除了吃萝卜就没有事干了,所以就自己在雪地和各个冰窟窿里去玩和修炼,不知道怎么就练成这个东西了,然后我给它起名叫冰卜卜**。”
寒生的嘴角抽了抽,一时竟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描述此刻复杂的心情。
莽荒原的冰雪是有灵力的,或者说整个莽荒原几乎就是在一条灵脉上面。他们的祖先在此建国,国土境内有食肉食草食腐等各类妖怪,而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莽荒原要么是黑夜要么是白天。
如果是连续不断的白天倒还好,所有的产业活动都可以继续开展,而到了连续的黑夜就不太好办了,植物停止生长,更加厚重的大雪与烈风将原野上的冰雪又加重几分,到了这时,所有生存所需要的植物,就全部来源于莽荒原入口处的一个四季如春的山谷,和雪原上一些固定的可以在冰雪中生长植物的点位。
可能小雪兔在屋后面说种的萝卜,或者说他这间小屋所择选的位置,正好就是在其中一个点位上面,有着地下天然的灵泉,即使没有土壤和事宜的气温,埋在雪里的东西照样可以生长。
而且这也是莽荒原之所以被众多妖族和人类所盯上的原因之一。
寒生摸了摸小雪兔的头,勉强勾了勾嘴角,道:“很棒,阿泠。”
小雪兔嘿嘿一笑,从正面抱住他,把面埋在他的胸口蹭了蹭,撒娇道:“那,那小殿下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寒生怔愣了片刻,还在想自己是在生他什么气,但很快就明白了,对方说的是之前他无意间提了一嘴自己以后肯定会对孩子很凶什么的那件事。
当时其实自己也不是在生气,只是有点郁闷而已,思绪被他这句话牵得飘远了,注意力一时不在这上面,所以从外表看起来就像是黑了脸。
于是寒生朝他笑了笑,道:“生什么气呢,本来就没有在生气啊。”
小雪兔仰头看他,眸子里亮晶晶的,开开心心地说了一句“好耶”,就松开他跑到晏泊尘那边去了。
后者并没有受伤,只是脸上沾了不少飞溅起来的土屑,小雪兔趴在他的胸前踮起脚,想要伸手去给他把脸上的东西擦干净。
晏泊尘见他在非常努力地够着自己,于是主动弯下了腰去把脸凑到他手边,任凭他用指尖一点一点把自己脸上的脏东西揩掉了,直起身来后同样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陆溪屿先前还在边上顶着一张苦瓜脸,扭头看见这两个家伙居然在这里**,皱着的脸顿时舒展开了。咬着手指观看了一会儿,弯下腰去从脚边抓了一把泥土到手里,接着背过身去,偷偷摸摸地故意把自己的脸给抹花了。
确定自己已经变得脏兮兮了之后,紧接着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走到寒生的面前,对他指指自己的脸道:“阿生,我脸上也有泥。”
寒生看向他那跟糊了墙似的脸,皱起眉头万分嫌弃地躲开了,道:“走开,别把泥蹭到我身上。”
陆溪屿心碎一地。
但他还不死心,继续靠过去道:“阿生,你给我擦擦嘛,我看不见。”
寒生又不是没有脑子,这人上一秒脸上还是白白净净的,看见阿泠给晏泊尘擦脸后下一秒就糊上了一脸泥,完全都不需要用脑子想就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寒生本来想铁石心肠地对他吼一声“滚一边去”,但瞧了瞧他那副眉眼低垂的可怜模样,一时又没有忍心,于是还是道了一句:“把你手帕给我。”
陆溪屿一秒扬起了精气神,欢天喜地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丑东西递过去了。
寒生在接过它的第一秒就毫不犹豫地甩手把它给扔了。
然而就在陆溪屿眼里的兴奋迅速转为失望,继而走向绝望的时候,寒生又不紧不慢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
陆溪屿只觉一阵香风拂过,一只纤细洁白的手就伸过来捧住了他的脸。尽管寒生的动作半分算不上温柔,甚至几乎要把他的脸皮给擦烂,陆溪屿此刻还是表现出了一脸幸福的神情,而且还稍稍低垂着头,好让后者伸手不姿势不至于太过吃力。
而那边的擦脸早就已经结束了,晏泊尘和小雪兔双双抱着胳膊看向这边,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囧”字。
小雪兔看了一会儿,道:“那个坏人在干什么?”
晏泊尘道:“他在受刑。”
小雪兔道:“那为什么他笑得那么开心?”
晏泊尘道:“因为这刑是师娘给的,他这人就算死在师娘手上他也开心。”
小雪兔道:“哦,那他什么时候死?”
晏泊尘道:“不知道,可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寒生给陆溪屿擦完脸后,把整张脸都被擦得通红的某人从手里扔掉,回过身去眺望了一下依旧立在草滩上的近千只大大小小的冰萝卜,对此有些发愁,扭头喊小雪兔道:“阿泠,你能够再把这些冰萝卜收回去吗?”
小雪兔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了,拍拍自己的胸脯道:“没问题,它们都听我的话!”
说罢跑到草滩中央一处较为开阔的空地上,重新起了一个像上回一样的势,双手结印,冲天大喊一声:“冰卜卜**,退!!!”
说时迟那时快,满地在阳光下闪耀着的冰萝卜,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在地表隐隐作颤了数秒之后,“嗖”地一下接二连三离开了地面,笔直向辽阔无垠的天空中飞去。
一个个小黑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不到三秒的时间,它们便已经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了。
而满地枯黄的河滩上面,此时只剩下了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洞坑,每一个洞坑之下,皆有一具被砸得稀碎了的长骨邪祟。
寒生:“……”
他这会儿不是在无语,而是又一次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禁在心底感叹,看来小雪兔当真是一个有着无限潜力的小妖怪,若是未来一直好好加以挖掘,他一定会变得很厉害的。
陆溪屿又忍不住狗叫道:“哇,哇噻,哇噻诶!这兔子真的好厉害!随随便便就可以控制这么多这么大的萝卜在天上飞来飞去,以后我们去哪都带上他,要是遇着了什么邪祟鬼怪,就让他召唤萝卜把它们砸死!”
跑回来的小雪兔听见了他的这句话,当即又朝他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滚蛋!你想要我死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用一次**要耗费多少妖力?而且你遇到了邪祟鬼怪想要我用法术救你?呸!死去吧你,我只救小殿下!”
“嘿你这只臭兔子!怎么跟我说话的?你成天一口一个小殿下的,也没见着你把我这个王妃殿下放在眼里啊?亏你还每天吃我的住我的,厨房里的菜全被泊尘偷去喂你了,我看见了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到头来你就是这种态度对我?!”
“你王妃?你是王妃?呕——恶心死了!别拿小殿下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就是个只会绑架的坏人!人贩子!要被实施绞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寒生在听见“绞刑”这两个字的时候,心脏竟是被狠狠地揪疼了一下,霎时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他稍稍缓和了一会儿,接着沉着声音开口道:“阿泠,别这么说。”
小雪兔本来还欲骂,被寒生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小殿下,您说什么?”
寒生又道:“我说,别说这个词,它不好。”
小雪兔实在没明白是哪个词“不好”,但也不好继续再问,只得住了嘴,不再说话,但还是忿忿不平地用眼刀剜了陆溪屿一眼,随后就跑到晏泊尘身后寻求保护去了。
寒生的心脏砰砰直跳。
“绞刑”这个词从他经历的时间到现在为止,虽然少说也有三百多年了,但即使到现在为止,也依旧在他的心底依旧占据了很沉重的一块地方。
被施行绞刑的不是他,是他认识的一个人类。
而且对方也可以算作是,他这七百年来在人世间流浪的行程里,所经过的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生站点。
只可惜时间过得太久,他已经不记得对方是因为什么被送上绞刑架的了。以及他们曾经所相处过的时光,所对彼此说过的话,甚至是对方的名字,他都已经遗忘的一干二净了。
“阿生,你在想什么?”
陆溪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寒生身后,即使刚被人骂了一通脸上也察觉不出半分苦涩,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揽着他的肩膀道。
“没想什么。”寒生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下去。
“不可能,看你的那副样子,你是在想我吧?”
寒生僵硬地转过头去看他,咧了咧嘴角,道一句:“呵呵。”
“就当我是在想你吧。”
寒生本意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那陆溪屿倒是当真了,一双眼睛霎时变得亮闪闪的,欢快地挨着他的身边打转:“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生你心里一直有我!你想到什么了?第一世我们两个相识的时候吗,还是第二世我们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你不会又想到这一辈子最开始你来见我的时候我骗你那回事吧?哎呀,我真的知道错了,那不是太久没有见你,想看看——”
“行了,别说了。”寒生转身往大路的方向走了几步,看起来对他的没话找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陆溪屿的嘴当即停住了,他站立在原地望着寒生离去的背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追上去,而是默默地停留了一会儿,随后低下头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方才寒生在想什么。
他也听见小雪兔说的那两个字了。
寒生大抵是想起了第二世的时候所遇到的一个人。那个人在他的身边陪伴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最后因为一些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事情,被众仙门绞死于道盟望仙府的登天台上。
只是如果陆溪屿不说,寒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那个人就是他。
“阿生阿生,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嘛,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啊?”
寒生没理他,兀自走到了那个还在地上像一条蛆虫一般蠕动的人身边,低头看了后者一眼,道:“你又想跑到哪去?”
那个人的□□间深色一片,很明显又是被吓尿了。经寒生这么一点名,他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翻了个身跪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道:“饶命啊饶命啊,妖怪大人,我,我不是要逃跑,我就是看你们在和怪物打架,实在是太害怕了,就想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避风头,谁知道各位大人都这么厉害,才一会儿功夫就把怪物打死了,我,我……”
寒生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行了行了,别在这解释了,你先站起来和我们说话吧,趴在地上也不像话,你——”
“啊!啊!怪物!怪物!”
顷刻间那个人又开始鬼哭狼嚎了起来,在地上猛地一个翻身往反方向滚出去了好几尺远,接着爬将起来拱着身子继续像一条蠕虫一样往前挪动。
寒生没工夫管他逃跑,回头朝方才他所看的方向看去,发现不知何时竟然又有一只长骨邪祟从地底破土而出,正张着几乎要扭曲变形了的下颚,在不远处朝着他们几人歇斯底里地尖声叫嚣着。
因为它钻出来的地方差不多刚好在陆溪屿的脚下,后者才听到它的声音,后知后觉欲一个大跳躲开的时候,脚腕已然是被它缠绕上来的脖颈给拖住了。
寒生心中一惊,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闪身就抵至了他的身边,趁那长骨还没有将他拖进地里去的时候,下意识抬脚在它的脖子上狠狠一踩——只听得后者发出了一声更为刺耳的惊天动地的嘶吼,紧接着竟是放开了陆溪屿,继而扭头朝寒生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
寒生倒没有一丝害怕,只是觉着气愤不已——这东西居然敢在他这么大个妖怪还在这里的时候就肆无忌惮地钻出来抢他的人!!
寒生倒退一步站稳脚跟,双眼死死盯着半空中朝他迎面扑来的东西,看准了时机,在它抵达自己面前的时候猛地伸出手去,又快又准地一把擒住了它的脖颈!
这只长骨邪祟看外形似乎比之前的那些都要大上一圈,可能是它们当中相当于领头的。彼时一直潜伏在地底没有出来,直到看见其他的同伴皆被碾碎了之后,这才报复性地钻出地面想要拉他们下水给后者陪葬。
被抓住之后它还在寒生的手中拼命扭动挣扎着,高声嘶吼的声音不绝于耳,看起来十分地不服。寒生内心憋了一股怒气,咬着牙恶狠狠地将它提至自己的面前,双眸瞳孔转瞬由黑色幻化为了金色,朝它怒目而视的同时,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道:“你想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