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171章 为兄长应当生父责

因为第二日一整天陆溪屿都有事，得和从全中戍各地前来兰阳参加选拔的捉妖师开会，寒生不能待在望仙府。于是出来，自己在街上随便走走。

现在的兰阳城因道盟盟主换届一事，所有在外巡逻的捉妖师全部召回来，大街上没有他们的影子。而寒生的妖力又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就算大摇大摆从捉妖师面前走过，也不怕会被认出来是妖怪。

行走到一条热闹的集市当中，那里正在赶集，熙熙攘攘地全是摊贩和人群。寒生背着手，在聚集的人堆后面探头，好奇地从卖着各色小玩意儿的地摊上看过去。

其间还夹杂着不少卖菜的老农和流动的肉摊，挤了很多人在挑选购买。寒生没有自己买过菜，觉着新鲜，挨在大喊大叫砍价的老妇边上，歪着脑袋听她们吵架。

“五文一斤五文一斤，都说了五文，少了不卖！”

“就你这破橘子也敢卖五文一斤？要不要脸啊？都是些别人掉在地上烂了不要的橘子你捡来卖，你免费送都算你赚了！”

“你脑子有病吧？自己家里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橘子，你说捡来的就捡来的？给你去捡你要不要啊？没钱就直说，还在这里叽叽歪歪，一股子穷酸样。”

“你好意思说我？”被骂了的老妇声音提高一个八度：“你个破卖橘子的，你有钱？你有钱不拿些好橘子来卖，全在这里摆些烂橘子，看那些个黑的青的，丢去给乞丐人家都不会要！”

“你再给我说一遍？买不起就滚！！”

寒生不知怎么，吃瓜吃着吃着二人就要打起来，下意识后退几步，避开她们的攻击范围。

眼见二者越吵越凶，寒生咬着指甲在想，要不要上前去劝架，如果劝了的话，他会不会被连带着一起挨揍。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后边的人堆里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有人大声嚷嚷着：“让开让开，都让开！卖狐狸皮了啊，上好的狐狸皮，全都是现捉现剥，真材实料看得见！”

这吆喝将在场不少人的目光吸引了去，包括寒生。那互相揪着对方头发准备开打的两位老妇也放下胳膊，全都踮起脚往这边看来。

只见一个巨大的推车上堆叠着六七个狭小的笼子，每个笼子里皆有一只狐狸，奄奄一息地蜷缩着，毛发上全是血迹。

它们的毛色有红有棕，品种各异，但最为显眼的，还是摆在最上方的一个笼子里，一只全身如雪的白狐。

那个皮毛贩子推着的车后方还立了一个十字架，上面用绳子吊着不少刚剥下来的狐狸皮。色泽鲜艳，毛量充足，但血没有排净，淋淋落落地在地上淌了一路。

寒生一看到此场景，就忍不住喉底犯呕。一只手捂住嘴，正准备转身回避，忽地听见身后那皮毛贩子道：“来来来，各位啊，为了避免有些人觉着我们的狐皮是假的，咱们现场来给大家剥一个！大家伙儿可全都看看清楚了，要是觉得这皮够新鲜，可以选着自己喜欢的大小买啊！”

人群中有人应喝：“快剥快剥，让我们看看给狐狸剥皮是怎么个事儿，要是剥得好，我直接买一整张！”

“好好好。”那皮毛贩子脸上绽开了花：“就等着您这句话咧。既然都这么说了，您瞧瞧想要哪张皮，我剥了直接给您收拾好！”

说话那人上前一步，当真开始在贩子满车的狐狸当中挑选起来。

看了半天，最终指定里面唯一一只毛色纯白的狐狸，道：“就这个吧，这辈子瞧过那么多只狐狸，头一回见白的。还怪好看的，剥下来的皮做衣服肯定很合适。”

那皮毛贩子当即把装着那只白狐的笼子拎出来，嬉笑道：“不愧是懂行的，眼光真好。这只可是我卖狐皮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捉到的白狐呢，简直稀有的很。您要的话，我现在就给您剥，不过价钱……”

顾客摆摆手：“只要合我心意，价钱不是问题，你剥便是。”

得了肯定，那皮毛贩子登时笑得更欢了，绕到推车后方，从油皮口袋里掏出几把剔骨尖刀，回到众人面前。低头将脚边的笼子打开一个小口，手伸进去，抓住里面白狐的尾巴，将其倒吊着一把提了出来。

在此之前，他们所有对话进行的时候，寒生都是背对着他们的。因为不忍看到一只鲜活的生命被活活折磨致死，而自己又无力去干涉人类的事情。

就算他此刻出手，在那皮毛贩子手上将所有狐狸全部救出，事后把它们放归野外；等到他一走，又会有数不清的贩子拿着抄网去一一捕捉，继续拉着车到集市上剥皮售卖。

只要这些人类还在，那些狐狸就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也不可能将所有这么做的人类全部杀掉，只能靠着这种无济于事的行为，来缓解一些自己内心的愧疚和自责。

但是，在听见一声凄厉的嘤叫后，他就怎么也站不住了。

寒生猛地回头，目光惶恐地看向被皮毛贩子抓着尾巴吊在半空中的白狐。它四脚拼命挣扎，身体剧烈扭动，嘴巴大张，发出类似“嘤嘤”的哭喊，眼睛里有水珠滚落下来，看起来像是眼泪。

皮毛贩子右手提着它，左手拿一把细长尖刀，将其用力按在车边一血迹斑斑的砧板上面，口中道：“别叫了别叫了，反正迟早得死，把你这身漂亮的皮拿出来，贡献给我们不好吗？反正也就一眨眼的事，血一溅就过去了，又感觉不到什么。”

他将白狐按紧了，右手的刀高高举起，准备一刀将后者的喉咙割断。

在场的看客都拭目以待，想瞧瞧这狐狸皮究竟是怎么剥的。在皮毛贩子刀即将落下的时候，全部屏住呼吸，等着血飞溅出来的那一瞬间。

可他们没有等到热乎的狐狸血，而是在一声巨响以及惨叫过后，看见了被踹飞出去一头栽进路边的皮毛贩子，以及满地从车上滚落下来的铁笼。

有一个黑发黑袍的男人站立在原来皮毛贩子所在的地方，一把捞起还四脚朝天躺在砧板上、早已被吓得晕厥过去的白狐，将其夹在自己腋下，头也不回地往街另一边跑去。

躺在路边垃圾堆里的皮毛贩子哎呦哎呦地爬起来，看见寒生抱着狐狸逃跑的背影，指着他大叫：“小，小偷啊！快追他，他把我的狐狸抢走了！！”

周围的群众方才反应过来。有热心的撸起袖子就追上去，一直追寒生一整条街。后面参与的人越来越多，所有有空闲的过客，全都兴致勃勃参与到这场对“小偷”的抓捕中来。

然而这所谓的“小偷”，竟是被他们追着跑了一段距离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大跳跃上房顶，又在高低参差的屋檐之间跑动，直到到了街道的顶端，往屋檐另一侧拐去，眨眼不见了影子。

寒生夹着腋下的白狐，气喘吁吁地逃，一路跑出去好远。直到彻底将那些人甩掉，抵达近郊一处无人的荒草地，寒生抱着狐狸躲藏在一处树后，靠坐下来，低头查看它的动静。

白狐已然是在逃难过程中醒过来，但仍被吓得不行，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拼命颤抖着，喉底发出阵阵“嘤嘤”的呜咽。

寒生很是心疼，一只手触上去，在它的毛发上来回抚摸，唤道：“仙仙。”

白狐没有应声，反而张嘴哭泣得更为猛烈，嘤嘤嘤的声音在这种荒郊野外，听起来像极了被抛弃在草地里的婴儿。

寒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只能将它整个抱进自己怀里。脸颊蹭到它颈间的毛发，被沾染上了一些鲜红的血迹。

渐渐地，寒生感受到怀中的柔软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长发的少年。

云云仙死死搂着寒生的脖子，跨坐在他身上，喉咙里一直在抽气。肩膀剧烈耸动着，掉下来的眼泪颗颗分明，顺着头发滚落到寒生衣领里。

寒生一手抚着他的后脑勺，一手拍拍他的后背，道：“好啦，好啦，现在已经没事了，那些人追不上来。就算追上来，我也会把他们赶跑的。”

云云仙的啜泣声逐渐变小。寒生知道他是慢慢冷静了，又在他背后给他一遍一遍抚摸着顺气，道：“仙仙，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为什么会被那个贩子给抓住吗？我记得你身上是有妖力的，虽然不是很强，但对于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还是可以随随便便从他们手上逃脱。可你……”

寒生说到一半，住了嘴，不说了。

因为他感受到，怀里的小雪狐又一次哭出声来，且比之前要更加凄厉。

寒生就抱着他，坐在树下，安安静静等他哭完。

云云仙哭了将近半刻钟，终于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血迹斑斑的手揉揉眼睛，哽咽着开口，向寒生说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在兰阳的妖怪朋友家里住一晚上，因不知道寒生什么时候会从望仙府出来，也找不到他，就自己在兰阳城里溜达。

走着走着，注意到临街的一大户人家院子里，似乎格外热闹，有很多的宾客在其间来往。云云仙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好奇得要命，仗着已经把耳朵和尾巴藏起来，大摇大摆就要往别人家里进。

自然是被门口的侍卫拦下，并且毫不犹豫赶了出去。云云仙不死心，就是想知道别人家里在干什么，于是绕到宅子侧面，在墙角发现一个小洞，从里面可以听到院里传来的声音。

云云仙便兴致勃勃趴在小洞口偷听。因为那个洞实在太矮，他这样勾着头，很是不舒服，索性化了原形，刚好能够将自己的狐狸脑袋塞到那个洞里。

在弄清楚人家家里是在举办订亲宴后，云云仙又滴溜着眼睛，把在场所有人瞧了一遍，想看看哪两位是今日的主角。

看了半天，人没找到，反倒感受到自己的尾巴被人从墙外面抓住。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人从那个洞口里硬生生拽着尾巴拔了出去。

还没弄清楚状况，一个抄网盖下来，将他捞起往边上的笼子里一罩，他就被那个皮毛贩子捉住了。

按理来说，凭云云仙的妖力，完全是可以揍翻那个贩子的，包括他自己，也是这么想。但他在被关进那个狭小的笼子之后发现，自己的妖力，居然一点也使不出来。

皮毛贩子用来装狐狸的那些个笼子，都是花钱从捉妖院的手里批发来的。

因为以前有过捉狐狸不小心捉到狐狸精的先例，皮毛贩子便长了个心眼，在笼子方面花大功夫，让被他抓来的，不管是什么东西，全都得乖乖躺在案板上被剥皮。

若要问云云仙为什么不在被从笼子里拎出来的那个空当逃跑，那是因为，那皮毛贩子怕他饿死，在之前喂他吃了一点粮，而那粮里，也掺杂了从捉妖师那里买来的药。

那药会扼制他的妖力，让他没办法在人类手上挣扎，不过仅对妖力微弱的妖怪有效，像寒生这种的，则完全无用。

寒生听完，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云云仙也不吭气，就只是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小声吸着鼻子，再也没有了往日对他破口大骂的威风。

不过寒生此刻并未想到这些，只是神色阴郁，揽着他的后背。过了许久，寒生道：“对不起，仙仙，是我的错，我应该……保护好你的。”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做到。你是我的弟弟，是我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之一，我理应保护你的安危，教你在人类的地界里，应该如何生存。”

“但我一而再，再而三，让你陷身水火之中。没有尽到我的责任，也没能让你有一个安稳的生活，甚至把你带到这种地方后，都没有时刻紧盯着你……对不起，仙仙。”

“如果你想骂我，你就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