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不肯栖 第159章 促缘成以平前世意

他们没有动用缩地的法术，而是勤勤恳恳步行从邢城抵达宿宁。

到达那里时，南斗院举院在门口迎亲。何风吟被扶下轿，由人搀扶着，跨过火盆，抵达拜堂的前厅。

这里的装扮比杪秋院更为隆重，寒生站在陆溪屿身边，在司仪拖长了尾音的叫喊声里，看着何风吟与江元青并肩，齐齐朝门外拜了下去。

这会儿是他难得可以和陆溪屿呆在一起的时间。正望着那对新人出神，袖口突然被人扯了扯。低头一看，发现是陆溪屿的手在那捣鬼，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自然抬起视线，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陆溪屿一把抓住，与他十指相扣，又凑过来，附耳道：“阿生，我们以后也要这样拜堂。”

寒生哑然数秒，没有理他，在司仪最后长长一声“夫妻对拜——”下，看见何风吟与另一边笑得花枝招展的江元青面对面，弯下腰去。

就在这对新人拜堂完毕，离开大堂中央，准备进入洞房时，门外忽地又传来一阵吵闹。寒生眯眼眺望，发现居然又是林成济，他被几个人抬了进来。嘴里的布被摘掉了，依旧在骂：“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我不成亲啊啊啊啊啊！！！”

他的抗议完全无效，反倒惹得所有的来宾都笑出了声。林成济被人按着跪到先前何风吟的位置，后边跟着的沈温茂立即站到他身侧。

司仪见状，赶紧咳咳嗓子，重复一遍之前的拜堂流程。在他绵长的嗓音里，林成济被人按着肩膀，脑袋重重磕到地面上。

“啊啊啊痛死我啦！！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畜生啊！全部是畜生！！！”

林成济还在叫，身旁的人按着他最后与沈温茂行了对拜礼。寒生看得仔细，后者全程都露着笑容，好像分外欢喜。那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拜堂完毕，那司仪又喊一声“新郎新娘入洞房——”在边上押解林成济的几人，本欲继续将他抬出去，沈温茂却是一言不发过来，从他们手中将其接手，干脆利落扛上自己的肩，转身往堂后走去。

林成济在他肩头依旧吼叫：“沈温茂！我他娘的就知道是你！肯定是你和陆川涯沟通一气把我卖了是不是？！啊啊啊啊我也要把你杀了！！！”

随着他们远去，林成济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寒生望着他们离开的门洞，有些担忧，问陆溪屿：“你……真的把林成济卖给沈温茂了？”

陆溪屿一根指头立在嘴边，嘘嘘两声，道：“说什么卖呢，他可是洪院长替沈温茂向我求娶的，该有的仪式一样不少。就连捆他的绳子都是特地为他准备的法器缚妖索，让他一点灵力施展不出来，只能在沈温茂身下哭喊求饶～哎哟！”

寒生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所以还是卖了是吧？”

“都说了不是卖嘛……那俩小家伙两情相悦，只是一直不肯相互承认。现在我们给他们推波助澜一番，是天大的好事，有何不可？”

寒生道：“你从哪里看出来两情相悦了？不是只有沈温茂喜欢林成济吗？林成济那小子又没有表过态！而且你看他那副样子，明显不愿，你这不是强迫他吗？”

陆溪屿附耳到寒生身边：“哎呀，其实不是表面上那样啦……林成济那小子只是装作不愿意，其实心底开心得很呢。要是没有我们帮他这一手，他肯定一辈子都得不到这种艳遇……”

“……”

他们在南斗院歇息一晚，等第二日早上新人来向洪老院长敬过早茶，他们就该回去了。

在大堂内落座，很快，何风吟跟江元青从后屋出来，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像是睡足了好觉。陆溪屿忍不住八卦，在江元青从他身边经过时，拉住他小声道：“喂喂，你俩昨晚圆房啦？”

江元青倒与何风吟截然不同，像是被吸走了精气，有气无力道：“没有……阿吟昨日太累，我送完宾客回家，到房里时，她已经睡着了……”

陆溪屿道：“那你怎么还累得像头驴一样？”

江元青看看身边的何风吟，确定她没有望向自己，这才弯下腰来同陆溪屿附耳：“她夜里踢被子，还把我踹下床了十多次……”

“噗哈哈哈……”

陆溪屿没忍住，笑得肩膀狂抖，挥挥手，示意江元青先去。寒生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瞪他，陆溪屿将胳膊搭在他肩上，几乎要笑抽过去：“哈哈哈……阿，阿生，幸好你晚上不踢被子……”

寒生重重翻一个白眼，道：“闭嘴吧。”转眼看到的一幕，却是让他惊讶住了。

林成济手里抓着一根粗木棍，被沈温茂扶着从后屋出来。腰完全挺不起来，双腿直打颤，每走一步，喉底都嗖嗖地往里抽气。

他边走边骂：“姓，姓沈的，从现在开始……我绝对不会饶了你！你跟陆川涯一样，全都是没品的畜生！！老子要把你大卸八块，把你的皮剥下来喂野狗，骨头拿去炖汤喝！！”

沈温茂低眉顺眼，明明比林成济高出一整个脑袋，却乖顺得像一只他养的宠物。双手搀扶着他，静静听他骂完，而后道：“嗯。”

寒生和陆溪屿的视线齐齐盯着林成济，后者凑到寒生身边道：“睡过了？想不到沈温茂看着柔柔弱弱，下半身还挺狠的啊，把林成济折腾成这副样子……他在床上真的没杀了他？”

寒生皱眉瞪他：“你自己把他卖出去的，还好意思问？我估计林成济这下该恨你一辈子了，你就别想着再从他那里克扣薪水了。”

陆溪屿摆摆手：“哎哎，那不成，他薪水必须是我的，反正也是洪院长直接打包寄到杪秋院来，也经不到他手上～”

寒生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想不到陆溪屿居然可以贱到这种地步。连看他一眼也不想了，撇过头去，观望着两对新人依次给洪院长敬早茶。

轮到林成济跪的时候，他扶着腰直哆嗦，怎么也跪不下去。沈温茂要扶他，被他一把拍开手：“滚开，别碰我！”

沈温茂只好收回手，在他边上也跟着跪下。洪院长看到此景，原本的笑容戛然而止，叹一口气，道：“温茂，你是不是太过欺负他了？”

沈温茂连连摇头。林成济也不答，将茶杯双手捧着递到洪院长面前，咬牙控制住手臂的哆嗦，道：“院，院长，请喝茶……”

洪院长有些心疼地看他一眼，还是接过茶杯，道：“好，起来吧。”

林成济双手撑着膝盖，勉强站起身，向洪院长行一礼，转身要离开。后面的沈温茂突然追上来，一手揽在他背后，一手抄进他的膝弯，将人高高抱起，大步往来时寝房的方向去。

林成济又在他怀里骂：“沈！温！茂！你有完没完！！我受够你了！逼着我和你成亲是吧？既然成亲了，那就和离！现在就去跟我和离！！！”

他的叫骂没用，沈温茂将他抱得死死的，几乎是飞奔起来，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洪院长望望他们离去的方向，手上端着茶杯，转回来，同陆溪屿道：“那个，陆院长，既然小林这么不愿意，我看他和温茂的亲事……要不还是算了吧？”

陆溪屿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那可不行！！洪院长，你看他们两个，堂也拜过了，洞房也圆了，现在来说亲事作废，那像什么样子？要是传出去，林成济的声誉可是会一败涂地的！这叫他以后怎么办？”

洪院长呆愣两秒，道：“其，其实也没什么影响吧，小林又不是非得要嫁人……”

陆溪屿叫道：“不行！绝对不行！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虽说他的薪水什么的还是归我拿，但他现在已经是南斗院的人了，不能再送回来！”

在他的大吼大叫之下，洪院长呆呆地应和道：“哦，哦，这样啊，那，那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陆溪屿双手叉腰，牛气道：“这才对嘛，就该留着，别送回来了，反正送回来——啊啊啊！”

陆溪屿说着说着，就叫了出来，揉揉大腿上肉都几乎要被揪掉的一块，扭头对寒生道：“阿生！你揪我做什么？！”

寒生两只手放在椅子的把手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陆溪屿知道他要发脾气了，哈哈两声，朝洪院长行一礼，道：“那，那我们就先回杪秋院了，还请洪院长照看好两位新人……”

寒生站起身，朝洪院长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随后一手揪住陆溪屿的耳朵，将他一路往门外拖去。

昨日迎亲跟来的晏泊尘和小雪兔站在门外，看见寒生和陆溪屿从他们面前疾走而过，小雪兔不禁“咦”了一声。

晏泊尘看这阵仗，知道是要走了，赶紧拉着小雪兔跟上。

门外有两辆马车候在那里，昨日跟来的一些杪秋院弟子已经先行回去，就只剩他们四个。寒生一把将陆溪屿掀上车，回头对晏泊尘道：“泊尘，你带着阿泠坐后面一辆。”说罢，自己也往前一头扎进了马车。

小雪兔坐上马车后，还在往外一个劲探头，道：“小殿下怎么凶凶的，他怎么了呀？”

晏泊尘端着一杯从南斗院顺出来的茶，轻抿一口，道：“他在收拾，准备揍人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从前边一辆马车里传来陆溪屿凄厉的惨叫：“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救命啊！别打脸！！！”

寒生边挥拳头边道：“就你牛气，就你有出息，就你会说话！你那么会叭叭，怎么不去开个说书铺啊？”

陆溪屿一边抵挡他的拳头，一边大叫：“哎呀，哎呀！怎么啦！我说错什么啦？！”

寒生一顿，回想了一下自己生气的原因，又提起拳头继续揍：“你说你还是个人吗？！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徒弟说卖了就卖了？洪院长说让你把他领回去，你还不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就是为了那点娶林成济的聘礼，你就是为了钱！！”

陆溪屿捂着脑袋，委屈道：“我，我想要钱，也没什么不行嘛……再说，林成济嫁过去又不会委屈了他。他本来就在南斗院生活，一不会感到陌生，二有他师姐和他在一起，唯一和姑娘不一样的，就是他是个男的，给沈温茂生不了孩子。其他的，都很好啊！而且，本来就是洪院长先向我提的这件事，是沈温茂自己要求的嘛……”

“沈温茂他个小屁孩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都这么大人了，分不清真事和儿戏？他喜欢林成济，死乞白赖地求着你们把他嫁给他，你这个蠢货还就真答应了？他给你多少聘礼啊，把你馋成这样？”

陆溪屿立马伸出五个手指：“五，五百两银子！”

寒生大吼：“什么？！”

他也着实被惊到了。

“这钱是洪院长出的还是他自己出的？”

“我不知道啊，问洪院长，他说他没管，聘礼都是两个小孩自己去准备的……应该是沈温茂自己从小攒的吧？”

寒生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陆溪屿摸一把人中处被寒生揍出来的鼻血，道：“好啦阿生，林成济那小子也就是今早刚被折腾完，有点生气，等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不用担心他。对了阿生，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啊？我不就是把他嫁到南斗院了嘛，也没伤着他什么啊？”

寒生用力一捶车壁，道：“你给我闭嘴！”

陆溪屿被吓得弹起来，赶紧捂住嘴巴，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寒生才得以心平气和讲话，道：“你这种行为，为了钱把自己孩子卖掉，在别人看来，很恶心。”

陆溪屿马上举手：“我可没有这样！是他们向我求娶的，聘礼也是他们主动出的！”

寒生道：“你闭嘴。”

陆溪屿又闭嘴了。

寒生继续道：“以前我在人类地界流浪的时候，途径人类的村庄，会看见一些事情。”

“有很穷的人家养了几个孩子，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就会在孩子里面挑一个小女孩拿去卖掉。”

“我在边上看着，看她们被送走的时候拼命哭喊，说爹娘不要丢下她们，说她们要回家，不要跟陌生人走。”

“也有性格刚烈的，对前来买她的人破口大骂。但还是被拿绳子捆着带走了，就像林成济当时被绑着塞上花轿一样。”

寒生双手手肘搁置在大腿上，头垂下来，盯着马车地板道：“所以我有时候就会想，人类很奇怪。明明养不了孩子，还要生，生下来了，养一段时间，又要将他们卖掉换钱。”

“在妖族的世界里，被买卖的只有物品牲畜，不会有小妖怪，因为他们不是可以用来换钱的东西。”

“阿生。”陆溪屿也正色起来，挺直腰杆，道：“你说的我知道。那种事情，在人类地界确实常有发生。但是，我真的和他们不一样，我将林成济养大，不是为了把他卖出去换钱的。不仅是他，我的所有徒弟都是这样。”

寒生抬头看他。

“可能，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又穷又爱钱的吝啬鬼，得了钱又挥金如土，很快就全部挥霍光。但是，我真的还不至于到去卖孩子的地步。”

陆溪屿把寒生的手捉住，在掌心一个劲捏：“我也很希望他们能够幸福。不管是和人类在一起，还是妖怪，是异性，还是同性。”

“第一世的时候，我的父亲死命让我们分离，骂你是妖怪，骂我是断袖。我不想让那些个孩子重蹈我的覆辙。”

“阿生你放心，林成济不会有事的，他骂我，是因为本来就不待见我；他骂沈温茂，是因为昨晚他把他屁股弄疼了。”

寒生本来还十分认真地听着，听到这一句，就感觉不对劲了。

“虽然沈温茂虎头虎脑，不知道怎么温柔地来，但我会写信教他的。就像我对你一样，他日后也可以让林成济感受到——啊！”

陆溪屿一声惨叫，寒生额角青筋暴起：“满口污言！把嘴给我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