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杪秋院,院里较几日前冷清了不少,送亲所装扮的红绸和绣球也在一一拆除。一下子少了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曾经的热闹了。
寒生看陆溪屿往后院走,没有直接回寝房,而是往边上一条小道上拐去。
那边是何风吟院子的方向。
寒生知道他是想再去看看她的房间,没有打扰他,默默地自己回房。
可在房间里等了很久,也没见他回来,寒生便去找他。
到达何风吟的院子后,发现屋门大开,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陆溪屿正站在房间里,不知凝眸在看些什么。
寒生进到屋里,发现原来满满当当的房间已经完全空了,只剩下床和衣柜一些大件。桌上的物品,衣柜里的衣服,全都一样不剩,就连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和书本,也全被打包带走。
只见陆溪屿背对着寒生,立在书房的一角,望向靠窗的一处。寒生走过去,朝他盯着的地方看去,发现那里有一个画架,和一个用来插画的瓷桶。
那是何风吟以前画画的地方。
寒生这才想起,自己刚来杪秋院的时候,确实经常看见她抱着一个画板。不过之后便没怎么见过了。此刻画架上空空如也,倒是瓷桶里还插着几卷画纸,看上去是她遗落的。
寒生侧头看陆溪屿,想同他说话,却是发现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哭了,眼泪淌在脸上,半坠不坠。
寒生霎时有些着急,上前捧住他的脸,把他眼泪擦掉,道:“你好端端哭什么?”
陆溪屿一晃头,从发呆中清醒过来,道:“啊?我哭了?”
寒生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想让他高兴一点,故意揶揄道:“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风吟是他的死对头,她出嫁的时候他高兴还来不及,绝对不会哭?”
陆溪屿闷声道:“不是我。”
寒生也不闹他了,注意到瓷桶里留下的那几卷画,道:“这个……是风吟忘记带走了?诶?”
看着看着,他突然注意到其中一卷画里夹着一张纸片,拿出来一看,上面是何风吟的字迹:赠狗屎陆。
陆溪屿凑过来,看到上面的字,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寒生道:“狗屎陆……是你吗?”
陆溪屿道:“可能是?”
陆溪屿道:“快打开看看,看那死丫头画了什么。”
寒生依言将画卷抽出来,拿在手里展平。入眼的,是他自己。
寒生:“?”
陆溪屿歪头道:“什么啊?这是你吗?画得还蛮像的嘛,她什么时候偷画的啊?”
画上的寒生趴在窗户边上,脸上满是怨气,看上去甚是不高兴。
主角本人总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仔细想想,好像是自己刚被陆溪屿抓来杪秋院那天……
他又看了看后面几张画,每一副画的都是他,或站或坐,或笑或哭,表情生动,细节明显。
陆溪屿在边上道:“哟哟哟,怪不得那会儿她天天抱着画板跟在你身后偷窥,原来是在画你啊?不错不错,这个礼物我喜欢,给我吧!”
陆溪屿伸手过来要拿,寒生不让,道:“这上面画的是我,我要。”陆溪屿跳起来抢:“不要,这是何风吟送给我的!我要收起来,每天看我媳妇儿!”
寒生拿着画转身往小厅里跑:“看什么看,我不就在你面前吗?这画给我,我也要收着!”
陆溪屿拽住他的衣袖:“不行不行,别的都可以给你,这个留给我,我死了还可以带到阴间去的!”
寒生道:“你死什么死,没我允许你敢死?给我!”
一人一妖在何风吟的房间里打闹,互相踩到对方的衣摆,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在地上还继续抢画,从左翻滚到右,从右翻滚到左。
就在陆溪屿伸长胳膊,马上就要抢到时,门口照射进来的阳光忽地被人挡住。他们的动作一停,齐齐抬头看过去。眯着眼睛瞧半天,才发现背着光站在那里的,是晏泊尘。
寒生想挣扎着起来,但胳膊和腿跟陆溪屿纠缠在一起,刚要爬起,就被缠住的地方拉扯着摔下去。迫不得已只能趴在地上仰头,道:“怎么了泊尘?有什么事吗?”
晏泊尘低头看他们,不答反问:“师父师娘,你们两个怎么在师妹房间里。”
陆溪屿把腿好不容易抽出来,蛄蛹着滚到一边,道:“我,我们来看看那死丫头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顺带收拾一下。你怎么了?”
晏泊尘分别瞥一眼他们两个,深吸一口气,目光最终落在寒生身上:“师娘,阿泠好像……生病了。”
“什么?!”
寒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画也不要了,丢给陆溪屿,拉上被他扯下来的衣领,道:“阿泠生病了?他不是妖怪吗?而且体内还有妖丹,应该是不会生病的啊?”
晏泊尘道:“不知道,就是看着好像很难受,您……去看看吧。”
寒生一脚跨出大门,从晏泊尘身边飞驰而过。陆溪屿见状,也赶紧将被他们拉扯得皱皱巴巴的画卷塞到衣袖里,跟着跑过去。
到达晏泊尘房里的时候,寒生只能看见床上鼓鼓囊囊一团,有几缕白色的发丝从被子里露出,整体正抖得厉害。
寒生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看见阿泠的脑袋。他双眼紧闭,睫毛颤抖着,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把鬓角都濡湿了。
“阿泠!”
寒生大惊,在床边坐下,握住他身侧的一只手,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你是被什么法器伤到了吗?”
阿泠身为妖怪,无故之下,是不会自然生病的,除非是被捉妖师所伤。但他被晏泊尘始终保护在身边,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发生。那就只有可能是他在房间里拿着晏泊尘的法器到处玩的时候,反过来将自己给射中了。
晏泊尘赶到寒生身后,听到他这话,道:“没有,很早以前屋子里的法器就被我全部收起来了,阿泠拿不到。他是突然发烧的,昨日还活蹦乱跳,夜里睡了一觉起来,就变成这样了。”
许是听见寒生的声音,阿泠艰难地睁开眼睛,望望他,捉住他的指尖,唤道:“小殿下……”
寒生给他把额头上的汗擦掉,轻声答道:“嗯,我在这里。”
“小殿下……我,我想回家,带我回家好不好……”
寒生有些诧异。
他先前回莽荒原的时候,前来叫阿泠一起,后者一点也不愿回去,他便以为阿泠已经完全适应这里的生活,不会再想回那里了。可现在又突然同他说……
阿泠还在可怜地叫唤:“小殿下,我好热,我要死掉了,我要回家……”
心疼地抚摸着阿泠的那一头白毛,寒生脑中忽地灵光一闪,貌似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人类地界到了冬季,莽荒原的雪也下得更厚,阿泠即使在杪秋院,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性自动换毛。他那一身厚厚的绒毛,在莽荒原上能够抵御风雪取暖,但到了较雪原要暖和太多的中戍,他就热得有些坚持不住了。
寒生当机立断,从被窝里抱出阿泠,道:“走,我们回莽荒原。”
站在最后方,还在靠着柱子挖鼻屎的陆溪屿,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懵逼地探头道:“啊?啊?什么?回哪?”
两人两妖,两把佩剑。晏泊尘抱着阿泠御一把,陆溪屿自己御一把,寒生则跟着他们在天上飞。
不过他因为他没有翅膀,只能纯靠妖力,在中途,他们偶尔需要停下来稍作休息。
抵达莽荒原入口的时候,已经可以抬头看到,前方的雪原之上,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菖兰谷就在明亮与黑暗的交界线处,是莽荒原最南边的位置,刚好和中戍接壤。只不过因南面有高山阻挡,人类从未发现过这里。
莽荒原上荒无人烟,又是黑夜,即使去了也没有地方落脚。于是,寒生带着他们先去了菖兰谷。
那里的布局俨然是一个大型的村庄了,所有的建筑都规整有秩。良田肥沃,水草丰美,土地上所长出的瓜果蔬菜,各个鲜嫩欲滴。
云云仙躺在村口的躺椅上晒太阳,寒生还未靠近,他就提前闻到了一股妖气,猛地跳起来,大喊道:“褚玉尘!是不是褚玉尘来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一抬眼,就看见站在谷口抱着阿泠的寒生。
云云仙先是一惊,后又气势汹汹跑上来:“褚玉尘!你又跑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吗?”无意间瞥见他怀里的阿泠,向后大跳一步,指着他道:“哪里来的兔崽子?又是寒凛的子民?你在外面捡的?”
寒生将一路带来的一份早已凉掉的饺子递给他,道:“不是,就是杪秋院那只,他发烧了,我带他回来。”
云云仙一看见他递过来的饺子,霎时两眼放光,打开袋子抓起几个就往嘴里塞,含糊道:“小兔崽子发烧了?妖怪又不会生病,他怕不是被捉妖师打了吧?”
寒生带着身后两人往村里走。晏泊尘边走边四下张望,对这里的存在显得很是惊奇。
“不是,冬天来了,雪兔毛太厚,受不了中戍的气温,只能回这里。”
云云仙一口气把饺子吃完,只留了最后一个,跟在他屁股后面道:“哦。那你们还得去莽荒原上吧。菖兰谷也热,我都有些受不了,天天跑雪山上去睡觉。”
云云仙注意到寒生身后跟着的两个,突然停下脚步,大喝一声:“喂!你是哪里来的?怎么又多一个人类?还是捉妖师?!”
他的嗓门很大,经他这一吼,本来跑出来和寒生打招呼的妖怪,吓得全都躲回了屋子。
寒生揪住云云仙后颈,将他拖回自己面前,道:“好啦,你别闹他,他是那位的徒弟,也不是坏人,此番是特地跟着阿泠来的。”
“徒弟?”云云仙看看一脸无辜的晏泊尘,又看看拼命指着自己、示意寒生口中所说的“那位”就是他的陆溪屿,一拍脑袋道:“哦——这小子是这小兔崽子的姘|头?!”
寒生抵达云云仙的屋前,刚好停下,抬手在他脑壳上拍一巴掌:“什么姘|头,你跟谁学的这些词?我记得你小时候念的也是皇家私教课啊,师傅就教你这些?”
云云仙抱着脑袋,气愤道:“你管我说什么!我就说怎么了?姘|头姘|头姘|头姘——啊啊啊!!”
云云仙忽觉脚下一空,后颈一紧,自己被整个地提了起来。艰难扭头查看,发现是被他骂的那个陌生人类。
晏泊尘看着手里被抓住的一撮白毛,和阿泠的发色一模一样,眼睫一颤,还是将云云仙放了下来。不过依旧警告道:“闭嘴。”
云云仙捂着被抓痛的头发,一下子跳到寒生身后,朝晏泊尘大喊:“就你一个破人类也敢命令我?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说出来吓死你!!”
晏泊尘道:“哦。”
这一声之后,他便转眼去看被寒生安置在床上的阿泠,没再看他。
云云仙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跳起来指着他骂:“哦?哦?你就给老子哦?活腻了是不是?你叫什么名字?我记住你了!等到寒凛一复国,我立马就把你抓过来砍头!”
陆溪屿在后边抓住云云仙,嘿嘿笑两声,试图把他带走,避免影响寒生:“那个,小舅子,你来,你来,我同你说说话~”
“说个屁,滚开!别碰我!”
云云仙甩开陆溪屿的手,他又重新搭上去,云云仙再甩,他又搭,拉拉扯扯着到了屋外,房间里总算清净下来。
寒生坐在床边,翻看阿泠的衣领。他的呼吸明显要平缓许多,烧也渐渐降下来了。不过仍在出汗,看来还是热。
寒生道:“阿泠应该等会儿就可以醒来了,但还是要带他进莽荒原。你看是先在这里休息一晚,让他恢复点力气,还是等会儿就带他去。”
这话是对晏泊尘说的。晏泊尘沉吟片刻,道:“在这里休息吧,他好多天没吃饭了,怕身体吃不消。”
寒生点点头:“嗯,那你和阿泠就睡仙仙房间,等下我会把他解决好的,晚上不会来吵你们。”
“咚咚。”房门被敲响,听上去不是陆溪屿和云云仙里的任何一个。
晏泊尘起了警惕,寒生倒泰然自若,道:“进来吧。”
来人是狍妖邱文。她小心翼翼地从门外探进头,看到晏泊尘,显得有些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同寒生道:“小,小殿下,听说您回来了,我是来问问,晚饭需要做几个人的饭……我刚刚瞧着小瑞王和您夫君在外面,这里又有三个,是,是五份饭吧……”
晏泊尘的视线一直盯着邱文看,将她盯得极为不自在。寒生朝她展颜道:“嗯,是的,辛苦姐姐了。”
邱文道一句不辛苦,急忙缩回了脑袋。晏泊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道:“师娘,这个村子……全部是妖怪啊。”
寒生给阿泠掖好被角,道:“嗯,这里属于寒凛国的疆域,现在住在这里的妖怪,都是我领回来的,日后都会成为寒凛的子民。”
晏泊尘眼神有些复杂:“师娘,您……要复国?”
寒生起身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向他道:“嗯,怎么了?”
晏泊尘避开视线:“没怎么,师父知道吗?”
寒生道:“知道啊,这事最先还是他提的,成日在那里叭叭,耳朵都要起茧了。”
他察觉到晏泊尘有些心不在焉,直截了当道:“泊尘,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不用藏着。”
晏泊尘方才低下头,抿抿嘴唇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若是师娘日后复国,有需要的地方,定要叫我。”
寒生端着茶杯的动作顿住,眨眨眼睛,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