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元嘉四十三年秋,梁高宗崩于景阳宫内,时年五十七岁。宦人许之诏假称有帝之密旨,废太子赵翼,扶柔贵妃之子赵顺登基,是以梁中宗,年号乾泰。
乾泰元年春,宦许之诏再次上书称:废太子赵翼结交大臣、心怀逆心、图谋不轨、意图造反!中宗闻之,赐赵翼鸩酒。与此案相关之人尽悉抄家、流放。妻女没入掖庭。许之诏得此升为御史大夫,刺探官员。一宦人为廷官,此乃千古之丑闻!众臣上书弹劾。中宗视若无睹仍交由许之诏查探。许之诏将上书之人杖毙于朝会。众人惊惧!此后许之诏跨级升吏部尚书,加封太子少傅,一时风头无量。因其面貌俊美,笑里藏刀。民间骂其为“玉面阎王”
一
葳蕤殿内,一妙龄女子正对镜梳妆,明眼人却都能看出,这女子不过是提线木偶一样无事可做,打发时间罢了。
“公主,您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啊。”那女子身边的侍女看不下去了。
那妙龄女子听完怔了怔,随后继续梳头道:“是啊,原来我还是个公主,可那有什么用。哥哥都被他们治死了,我现在不论再怎么做都是螳臂当车罢了。”
回答之人乃是景阳公主。是元嘉帝与杜淑妃之女赵优柔。从小便聪慧貌美、工于心计又天真娇憨,相传就连天下第一相面大师见了到汗颜说此乃天子贵相。
一女子怎能堪登大宝,不过元嘉帝听后甚为高兴,竟将皇帝之所-景阳宫的名号赐给优柔作封号!连带着将其同母兄弟赵顺也另眼相看。赵顺喜读诗书,为人谦和,仁爱孝顺。朝野民间声望极高。自然被顺理成章立为太子。可终是敌不过小人在侧,沦为冤命鬼。
自“景阳之变”后,赵翼被杀,淑妃自尽,只剩下赵优柔称病不出。优柔本想避世静观其变后再作打算。可谁知,早上,太后也就是过去的柔贵妃前来看她,哪成想,柔太后竟想让其远嫁吐蕃和亲!
优柔瞧了瞧铜镜中的自己,峨眉淡扫,绛唇不点自红。一双桃花眼中本是满潭星河,如今也只剩下一汪满含愁绪的秋水。优柔闭上眼叹了口气,这姣好容颜难道终究是要讨好那些蛮夷之族?
“难道公主您真这样屈于天命了吗。”侍女珊瑚跪在地上。
优柔微微颔下头,看了看珊瑚,珊瑚眼中满含恳切之色。优柔知道,珊瑚作为从小陪自己长大最亲近的侍女,若是和亲她定要陪自己远赴异乡、与家人离别。
“珊瑚别哭了,起来为本宫整理衣裙、梳洗打扮。”优柔拢了拢头,好似有万种风情。珊瑚见自家主子刚刚还茶饭不思的样子,现下却又恢复了从前那副高傲优雅的模样,倒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难不成你真想客死他乡?”优柔蹙了蹙眉。珊瑚当下明白了。不再担心,为公主打了栀子花水净脸。
优柔却思绪万千,一边擦拭脸庞一边想着自己的出路。笑话!她赵优柔怎可能乖乖和亲,凤凰虽栖梧桐,但终不会化而为雀。这是母妃在世时常常教育她的。她又想起了那个相面传闻。眸子亮了亮。
可很快,她又眼神顿暗。如今形势很清楚,不过是她为鱼肉,人为刀俎。可为了活下去,不!不仅仅是活下去。她都要尽力一试。哪怕是失败了,她赵优柔也决不苟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蓦地,优柔突然想到了那个人,那个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
优柔穿上了自己最爱的那件月白色鲤鱼戏莲的襦裙,带上了一根芙蕖玉簪。如同从月儿上下来的清皎仙子,出尘绝缘、飘飘欲仙。
优柔出了宫,迈下马车看着眼前张灯结彩的宅子心里一阵酸苦,当年不过一扫地宦如今也被赐了宫外的宅子。
不过优柔知道自己是来求人的,当即整理钗裙。袅袅娜娜的走着她最引以为傲的扶柳之步向那座富丽堂皇,气势宏伟的府邸而去。只见那府匾上刻着两个镀金大字“许府”。
二
“不知景阳公主今日怎有此雅兴,降尊迂贵来臣这里。”太师椅上一名年轻男子身着正二品紫袍,衬得肌肤似雪,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眸子里却如墨般晕染开来,让人望也望不透。嘴角三分翘度仿佛是在嘲笑优柔的不自量力。这不是史上绝无前有的阉人少傅许之诏还能是谁
优柔望着眼前的俊美男子,知道就是他害死自己的兄长和母亲。因此并不作声只是直勾勾的望着他。
许之诏见优柔既不坐下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自己,便笑得越发了开了,连两颗尖尖的虎牙都露了出来,身上的戾气也消了一半。他说“公主怎如此拘束,无妨,且把这当自己家。反正这天下不都是您和废太子的吗”
优柔暗道不好,这厮还记着旧仇。元嘉四十二年,高宗已身患沉珂,性情也越发古怪,有时甚至连优柔都不见。然而年仅十六岁的许之诏却不知为何受高宗赏识,从一无名小监升为首席秉笔。废太子赵翼却十分看不惯许之诏这种外忠内奸的做派,常常斥责与他。许之诏表面唯唯诺诺,背地里却使了不少绊子给了赵翼,使废太子失信于高宗。
本来优柔与许之诏关系还不错,可优柔为给哥哥出气,便把许之诏叫来训骂,不知为何一向谨慎的她竟然放出了“这天下终为我翼兄之天下”的狠话,恐吓许之诏识相点就别作妖。许之诏听完后也并不恼也并不将此话递给皇上。只是默默地看着优柔,看的优柔心里发虚扭头就走。谁知今日风水轮流转,竟到自己跟了。
优柔想到此处,忙正了正神色。银牙一咬。“啪”的一跪道:“许少傅,前事种种莫要再提,优柔过去年少轻狂,所以才与少傅有如此隔阂。也望您能看在往日情分上怜惜怜惜优柔吧!”说完便附下身子却又抬头欲观其神色。
优柔知道自己的前程全在许之诏手中,也知道若惹得他不高兴,便只能死在那玉门关外。她只能放下自己的骄傲,摆出求人的姿态。
许之诏却并不看优柔,左手里拿着一尊上好的青玉茶盏,右手拿着茶盖轻轻刮在杯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屋内却格外清晰,那声音仿佛像猫爪一样挠着优柔的心。
许之诏看了看优柔,神色仿佛是一只狼在打量合适的猎物。“公主此番前来恐是为了和亲一事吧?”
“少傅果然聪明。”优柔见许之诏戳破自己的来意也不再遮掩。
“您凭什么认为我会帮您,毕竟这事是我所提的,这不是打我自己的脸吗”许之诏又笑了,可这笑容是作为一个胜利者对优柔的怜悯和讥讽。
优柔见此知道自己不能在犹豫了连忙开口:“可少傅不知,若是我一走了之还有一线生机。但少傅便必然会死,且会死的很惨。”
许之诏听完此言,笑容敛了一半:“哦?臣想听听臣会怎样死?”抿了口茶道“公主不必下跪,快站起来活动活动别僵了您的腿。”
优柔一时不知该如何做,便呆呆的任许之诏动。许之诏看了看臂弯中的娇人儿脸红的好像要滴血,全然没有往日那番矜贵模样。房内一股甜甜的栀子味暗涌流动。
优柔坐在黄梨木香凳上,扶了扶玉簪。定过心神后坦然道:“正如少傅所见,我现在身不由己随时都有客死异乡的危险。可少傅您就真的就高枕无忧了吗?您杀死我哥哥又提议将我送去和亲,得罪了宗室;处死了一批清流大臣,得罪了大臣;推举了那个荒唐任性的赵顺上台又得罪了百姓。况且虽然新帝敬您、重您。但太后娘娘未必念您好,自古不见吕雉、霍光事乎?只怕那时您就未必安稳了。”优柔说完后,悠悠的啜了口茶。
许之诏听完后,脸上并无较大的表情变化,但优柔看的分明,许之诏捏着茶杯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攒着杯身。指尖发白。
“可这与公主和亲并无太大的关系。”许之诏淡淡说
“这关系可大了,留下我一来我是皇家子女皇室内部您不方便的事情可以由我来奔走,二来,我作为先帝最疼爱的独女、新帝唯一活着的姐姐且我朝例律:大长公主是可以参政的。少傅不是现在正缺‘同道中人’,我便可以与您共成一派。”
优柔看见许之诏在那里沉思,知道自己要给他留些时间思考,便告退了。
回宫的路上,优柔知道已经有八成了,长吐一口浊气。掀开轿帘,今儿是初七,月亮还未满。不知怎的,优柔突然想起了许之诏的那双眸子,总是笑意盈盈的也总是深不可测。又忽的想起了多年前许之诏还是一个任人欺辱的小宦奴,便鬼使神差的把刚刚许之诏扶自己时陪碰到的手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优柔甩了甩头,提醒自己保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