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寒枝 第13章 蝶恋花--狮吼功

两人分开躺于宽阔的圆床之上，中间空的地方甚至还能塞得下一个成年之人。

已过了戌时，林离却还没有丝毫睡意。

“你怎么不睡？”察觉到她一直翻身，穆予开口问到。

林离：“睡不着，可能有些认床了。”

穆予：“昨夜怎么不见你认床，看来还是精力太旺盛，需得打一架才睡得着。”

林离：“怎么，你要和我打一架？”

穆予：“我可不会武功。”

林离：“说来，你为何不学武？”

穆予：“瞎子学什么武，走路都困难。”

他也并非不想学武，而是不能。当年他的风寒尚未治好，接连遭遇眼盲后的感染，差点没能活下来。好不容易才将这条命从鬼门关捡了回来，却是落下了一身的隐疾，内力不足，无法学武。

林离：“那你现在也能看见了，要不我教你吧？”

穆予：“不学。”

林离：“为何？学来防身也好啊！”

其实，林离从未真的觉得穆予和自己一样，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

十七年前相遇时，他和那位老爷爷明显是在躲官兵，身上穿的也不是寻常人家小孩能够穿得上的衣裳。这些年来，她对他的身世有过不少猜测。许是父母犯了罪被抄了家；或是惹到了哪位王公贵族才被追杀；又或是被人寻仇，灭了满门。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此处，她又怅然道：“学了武功，若我不在时，你至少还能自保。”

穆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必了。既然知道我不能自保，你最好别不在。”

“知道了...睡吧。”

过了有一会儿，确认林离已经睡熟，穆予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出了房间。

......

淞吴的夜晚和信阳截然不同，此刻已经快到子时，街上仍旧熙来攘往、车马如龙。这里的人们仿佛不睡觉一般，就连路边的大黄狗都还在精神抖擞地吠着。

穆予加快了步伐，赶在子时到了城门口，却并没有看到九娘。他又在附近转了一圈，仍旧没有她的身影。

“她不应该不来，再等一会儿。”

他走到城墙边一靠，双手抱胸，一条腿屈膝往后顶在城墙之上，闭目养神般一动不动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还要继续等多久？”

他一扭头，林离披散着头发，只套了件儿单薄的外衫，拿着剑立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你一路出来的，你是来见九娘吧？”

穆予没有说话，神色警惕，心想难道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林离冷冷道：“我早知你们在驿站时就看对了眼，你也不必否认。我今夜就想问你，是否觉得和我成婚委屈你了？若你想反悔可以直接与我说，大可不必背着我搞这些花活。”

穆予长呼了一口气，还好，是这方面的怀疑。

“你说什么呢！哈哈！我怎么可能看上那个女人？刚才只是心烦出来散散心，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这里呢。倒是你，这夜深露重的，就穿这么点衣裳出来，病了可如何是好。”

说着，便主动伸手去牵住了林离，“走吧，回去吧。”

林离本有一肚子话还没骂出口，却被他这一牵手扰乱了心神，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牵自己的手，不论是看不见时还是看得见之后。

“你的疑心病倒是越发重了。”

“你行为如此古怪，很难不让人怀疑。”

“我只是偶尔需要一个人呆着，从小到大的习惯罢了。如果你介意，我便尽量控制。”

两人回到房间后，睡得倒比先前近了。林离不知哪里来的熊胆，侧过身便将手臂环在了穆予的胸口上。

穆予先是一愣，不觉回想起她酒醉的那个夜晚，只是此刻他全然没有了当时那般怨愤，有的只是，尽快结束这一切的平静。

......

是日碧空如洗，风暖日丽。

抚青河水就像一条熠熠发光的丝带一般蜿蜒而下，粼粼动人。河边蹲有一男一女，正将一篓鱼苗缓缓倒入清澈见底的河水之中。

“这下方姑娘可以放心了，这些小鱼儿定会平安长大的。”

方正的脸庞，宽直的剑眉，鼻挺如山，唇似桃瓣。阳光洒在晁风的笑颜上，倒是显得此刻的他温暖如春。

方妍翡的心里，也如这河水一般，荡出了层层波纹。

“太子殿下能于百忙之中，抽空陪妍翡做这等无趣小事，妍翡不胜感激。”

“妍翡姑娘自谦了，陪姑娘一起做任何事都能让我心中愉悦，更何况还是放生这等功德无量的好事。可见姑娘心地善良，他日必有好报。”

“太子殿下过誉了。妍翡不过深闺女子，并无他长，不像林掌司那样还能替南朝效力。”

两人言语推拉间，方妍翡直接将话头导向了林离，以此试探太子的心意。

“烈马虽是好马，却又因太过刚烈错失伯乐的赏识，故此真正的良驹，自当是进退有度，左右有局。”

方妍翡的脸上挂出淡淡的微笑，丽阳之下，衬得她本就姣好的容颜更是如三月兰花一般沁人心脾。

方妍翡这条小鱼看来已经咬饵了，晁风料定，只要再下剂猛药，方旻之这条大鱼便就可顺理成章地游进自己的鱼塘。

两人起身，于抚青河边漫步。

“五日后恰是立夏，按照往年的习俗，中殿内必会搭台唱剧。原本今年我欲取消，一个人看戏实在了无趣味，但现今却想问妍翡姑娘，可否赏脸一起观赏呢？”

“此事，妍翡恐得先同父亲商议，才可允诺殿下。”

“妍翡姑娘大可放心，本宫前几日刚同丞相把酒言谈，他还说到姑娘长时间宅居家中，无人邀约出来散心，担心姑娘会憋出病来。想来，去一趟中殿听曲儿，也不失一个替姑娘解闷的法子。”

“太子殿下有心了，那妍翡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甚好，本宫定让他们准备最好的曲目，届时姑娘定会喜欢！”

......

“咚咚咚。”

巳时，王灿已在外头敲门。

两人睁开眼睛，对方的脸近在咫尺。林离迅速起身，抓了件外衫披着走去开门。

“王司户，你这是...”

只见王灿左右手拎满了布袋，顺势就跨进了房间：“林大人，下官想着你们二位毕竟年轻，夜间恐会犯饿，便给你们拎了些淞吴的特产过来，这里面有些银鱼饼，桂花糕，雪花酥，青艾团子。还有一盒阳澄湖的大闸蟹已经拿去膳房烹煮了，待会儿他们煮好就会送过来。”

“王司户，这些我可不能收，你还是提回去吧。”

不想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林离自是不会接他的东西。

“你不饿？那我吃了。”

穆予走过去一把接过王司户手里的糕点，从中翻找出一盒雪花酥便吃了起来，“还不错，就是稍微甜了点。”

“那下官明日再带些咸的过来。”

“甚好。”

林离看穆予倒是一点心理包袱没有，在一旁大吃特吃。心想：罢了，他本就不是朝廷中人，自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那你留在这儿吃吧，我和王司户现在要去趟衙门。”

“诶等等，我也去。”

“你去作甚？你又不查案。”

“我自当要替你们分担重任嘛，不能白吃王司户的东西不是？”

王司户看这姑爷一准儿是个门外汉，便说道：“大人还是带着姑爷一起吧，不然他一个人多无聊啊。不过我们先不去衙门，下官先带你们俩去个别的地儿。”

“不去衙门去何处？”

“二位跟我去了便知。”

......

“太湖游船？？？”

三人站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太湖前。

“是的大人。太湖可是东部沿海两州三县境内最大的淡水湖泊，这太湖游船更是咱淞吴出了名的娱乐项目，许多人不远千里过来，就只为了来玩上一次！二位若是不体验一下，必会抱憾终身啊！”

“没兴趣，我们还是直接去衙门，我今日必须得查看一下你们淞吴境内的盐引流向记录。”

“诶大人！那盐引记录就在那里，没人偷没人抢的，大人也不急这一时吧。”

“急啊，我还有很多事儿要办呢，没功夫陪你们玩，你们自便吧！”

说完，林离转身就要走，却突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胳膊。

“陪我游一趟吧。”

一转头，穆予正满眼真诚地看着自己。

“你自己玩不行吗？”

“不行，我一个人不想玩。”

林离心想，这厮，怕不是来给我添乱的吧？还真是个活祖宗！

“行吧行吧，就划出去小半圈就回来啊！”

“对嘛！大人姑爷尽管去，下官就在岸边等着二位。”

王灿站在太湖边，手掌放在眼睛上，眺望着划出去老远的木船，不禁挂出窃笑。

“我王灿这淞吴娱乐王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这才刚刚开始呢，还能让你去得了衙门？”

果不其然，这木舟一划出去，就在那偌大的太湖里各种转圈。湖景虽美，林离却压根看不进眼。

“师傅，我们已经划了三个时辰了，该到岸边了吧？”

“客官啊，咱这太湖游船最绝妙的地方，便是能在船里看到夕阳落进太湖。那可是别的地儿都看不到的！”

“夕阳？？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在这水上飘到太阳落山？！”

“正是。那可不好错过啊。”

“可是现在才未时！”

“快了快了，还有两个时辰就能看到了，咱淞吴的太阳下山的早。”

“......”

林离猛地站了起来，两条腿用力蹬着船边，那本就不稳的小木船现下更是左右摇晃的厉害。

“客官快坐下吧，您这样晃啊，非得把我们都晃到水里去。”

“不想下水是吧？不想下水就现在给我划！回！岸！上！去！！！”

林离怒了，展现了她狮吼功一般的嗓子。

一旁的穆予瞪大了眼睛，心想果然是个母夜叉啊，这一嗓子，怕是王灿在岸上都听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