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用过早膳,宋听时已准备好外出,他如今没了佩剑,总觉手里空空的,外出时还不忘拿上那把木剑,阿漓想说点什么,又没开口。
辰时的梵幽谷烟雾未散,宋听时给她披了一顶帷帽,二人往谷底最深处去,经过一条小道,小道边野花盛开,阿漓在前边走,宋听时在后边紧跟着,越往谷底,雾气越大,宋听时感受到谷底的寒意。
不久便听到瀑布冲击的轰鸣,越来越近,阿漓回头说:“快到了”。
宋听时不解,不是寻出口嘛,快到了是何意?
“若是出口也应该是在外边,做何带我来谷底?”宋听时跟上两步,热气近乎扑着阿漓后颈。
“带你来谷底也不只是寻出口,”阿漓缓了缓说,“这有温泉,近日天气凉了,你伤势好的差不多,泡泡温泉对你身体恢复有帮助。这出口何时不能寻,不差这会儿。”
宋听时听着,“温泉?”
谷底瀑布下的深潭,怎么会是温泉呢?
阿漓知道他的疑惑,便主动说着,“这深潭不是,隔壁才是。”
宋听时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深潭处隔着一道石涯,另一边就是温泉,仅一涯之隔,竟是两方不同的水域。
阿漓坐在石头上,摘了帷帽,她往日自己一个人时,倒是常来此处,救了宋听时后,忙着照顾人,闲时也要去山上采药,算起来也好久没来了。
宋听时站在边上,打量着周遭,试图有迹能寻,可转眼便见阿漓已经褪了外衫,只穿着里衣,还是只有肩带的里衣,宋听时赶忙瞥过头去没敢多看。
身后阿漓唤着人:“阿拾,你也快下来,这水温好舒服。”
宋听时心跳急了一分,他没见过女子身子,他自知适才那样已是越界,而今还要邀他共浴?
她果真是隐世久了不懂男女有别的礼法。
阿漓见他还没反应就催促起来,“愣着做什么,快点啊。”
宋听时就这么站定原地回话:“阿漓,你自个儿先泡吧,我瞧这潭水清得很,倒是想下去试试。”
说着阿漓便见他这么纵身跃入潭底。
阿漓没来得及拦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从潭底上来,她趴在石涯边,下巴抵着手臂,“阿拾,你好奇怪,那水可冷?”
宋听时适才的情绪散了,他不觉得冷,倒是很舒适,他抬臂打在水面上,往阿漓那边拨了过去,渐起的水打了阿漓一脸。
阿漓没恼就这么傻笑着,殊不知那笑刻在了宋听时心底。
他借着这笑,再次潜入潭底,可是这一次,许久不见他出来,阿漓倒是心急了。
正想起来去深潭那边看看,刚站起身,湿衣沾了水后紧紧贴着肉身,隔着云雾瞧,凹凸有致。
就在这时,身侧水面跃出一日,宋听时抹净脸上的水,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抓紧阿漓双肩,悦然道:“阿漓,这潭底与温泉是通的,是通的。”
阿漓被他紧抓的肩头略感疼痛,不自觉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那又怎么了?你方才吓死我了,我以为你……”
宋听时没理会她后半句,只道:“这温泉通往潭底,只是潭里的水深,瀑布下流的水量大,在外面察觉不到水温,可方才我往潭底探时,越往下水温越高,特别是临着这边。”
他低头扫了一眼二人此刻站的位置,就一眼,他倏地弹开了身躯,又背过身去。
他分明是看见了。
可他不是有意的。
阿漓滑了一边肩带,半露出酥/胸,隆起的山峰毫不避讳的闯入他眼里。
“怎么了?可是牵扯了旧伤?”阿漓关切上前问,前胸贴着他背,想从他肩头探过去。
触碰到的那一瞬,宋听时只觉全身涨热,加上温泉的水温上升,他大汗淋漓,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鬓角往下流,直到隐没在衣襟里。
“没,不是。这水温太高了,我,我还是上去吧。”
他出了温池,心思又回到了那潭底,总觉得那潭底还有玄机,这瀑布冲下来之后,只有一个水潭,上边没有河道,那水都去哪了?底下定有暗流,那么暗流通向的去处,大有可能就是外界。
阿漓见他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喊了一声:“阿拾?阿拾?”
宋听时本能回头,半道又止住了,这家伙压根不懂男女之事。
宋听时又不好与她开口说,这事他不好教。
他这应着:“你,你说。”
“你想什么呢?”
他微侧头,让她能看见自己,可眼睛仍是望着远处,“我再下去一趟,你……你也上来先换好衣裳吧,等我上来咱们一块回去。”
“那潭底到底有何好……”她话还没说完,宋听时就没了影。
日光打在石壁上,洒了她半张脸,裹着她立体的五官,她才十六,还没长开,就已经很是好看了。
可宋听时见过好看的女子无数,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阿漓将里衣拧干了水,套上外衫,沐浴在日光下,晒着乌发。
没过多久,宋听时从潭的另一边游上来,趴在潭边时大口大口吸着气,阿漓抄起他外衫跑过去,忙问:“怎么了?”
等了一会,宋听时才顺足了气,望着她欣喜道:“找到了,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阿漓好似有了答案。
他爬上了岸,将阿漓拉远潭处,边拧着水边说:“出口就在潭底,我可以确定。”
“那……那是好事啊。”藏在外衫里的手心紧紧攥着。
“好阿漓,走,咱们回去了。”宋听时接过她手里的衣裳,搭在身上没穿。
阿漓被他推着走,找到出口了,那么他是不是就要走了。
这十几年来虽说一个人也习惯了,可这一月来,多了一个人,他若走,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想问,可话到嘴边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宋听时在身后不知道她是何心情,找到了出口,那么便能出去了,至于阿漓,那得她自己拿主意,不过想来她也不会想去外边的。
他发还湿着,身上湿衣贴着不舒服,阿漓也是,可不能着凉了,他将自己外衫取下披给阿漓。
前边走着的人步子停了下来。
“这衣裳还是师父以前留下的,你若走了,便也没人再穿了。”
那小道窄,他想上前与她并排走,可站不上二人,他只能跟在身后说:“会有的,会有的。”
那话像是哄小孩的。
翌日,阿漓刚起身,想去晒药,经过檐下时瞥了一眼左侧宋听时的房门,那房门半掩着,按理说这个时辰他应是起来了。
思及此,她便熟练地推了门进去,榻上的被褥叠的整齐,却空无一人。
她漓在院里寻了一遍也没找着人。
“去哪了?也不说一声。”阿漓嘴里埋怨着。
该不会是走了?
阿漓心里咯噔一下,昨日寻见的出口他便说要出去,倒是没说几时走,阿漓也没敢问。心里这么想着,她人已经往谷底去了,一开始步子是急的,后面就跑了起来。
他若是要走,也该同自己说一声,那面颊被小道的枝杈划了口子,她没知觉,那双杏眼泛着红,她到了谷底没见着人,就以为已经走了。
她就坐在那日他站着的那个地方,等了半日,圆日从东边慢慢沉下来,她还是不信他就这么走了,而后阿漓又折回路,在梵幽谷其他地界一并找了遍,可还是未能寻到人。
待她失魂落魄地走回院时,黄昏的余光斜过白梅枝头,树影落在她面颊处,犹如墨画一般,阿漓坐在那院里的矮桌前,双肘撑着膝托举着两颊,颓然望着门外。
寒夜渐渐逼近,风吹衣袖,院落无声,她就这么坐了几个时辰,那眼皮已然撑不开,她仍是带着希冀在等。
也不知再过了多久,那暗色的院门似有一抹深色在悄然逼近。
“阿漓?”宋听时瞧见院里没亮灯火,还以为她睡下了。
又轻唤了一声:“阿漓?”
那树下的人仿佛半梦半醒中听见有人在唤自己,这才收起发麻的手臂,抬头应声望去,暗夜里借着星光得以看清他的身影,阿漓起身扑了过去,紧紧抱着人。
“阿拾,我……我以为你走了……不回来了,”阿漓倾诉着委屈,声音哽咽起来,“我寻遍了梵幽谷,我……”
宋听时只觉后背被紧紧抓着,力道还在加深,脖颈间被她热气扑着,他没躲,将手里的药框放在地上,双臂轻抚着她后心,温声哄着人:“你在这等我?等了我一日?我上山采药去了,素日见你上山采药都是天不亮就去了,我瞧你还在睡就没叫醒你。”
“你……你采药去了?”阿漓这才松开人,松开时还不忘往他身上蹭掉泪,“你采药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我在山里迷路了,这才回来晚了。”宋听时一笑。
院里没点灯,他不在,那白梅树挂的竹灯被封吹得与树杈打在一块,咯吱咯吱响着,往日这灯都是他点的。
他看不清人,只能听着她小声小声地抽泣,适才抱着时,他能感受她身上的凉意,宋听时拿起脚边的药框,另一只手握着她手腕往屋里回,直到院里的灯火亮起。
他才看清阿漓脸上的划痕,血迹已经被泪水冲洗掉了,伤口泛着红,从眼角到颧骨位置,还好不深。
“你脸受伤了不知道疼吗?”宋听时心疼地抚过那伤口,用衣袖擦净了残留的泪水。
“你是不是要走了?”阿漓没回他,就这么抬头等着他的答案,没等宋听时回,又落下泪来,真叫人心疼。
宋听时到嘴边的话没敢说,扯出笑来,“还不走先……”
“我知道你是要走的,你答应我,若是那日,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一声不吭就走了,可好?”她声音里带着恳求,又带着撒娇。
宋听时不忍心连忙应下:“好好好,我答应你,不会不告而别的。”
阿漓这才稍作好一些,忍下那闷声的抽泣,跟小猫似的“嗯”了一声,宋听时倒了一杯茶让她喝了,自己才再又倒一杯给自己。
“等一会儿。”阿漓抬起袖,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泥巴,又是采药弄的。
“阿漓,你屋里的伤药还有吗?我给你涂。”宋听时还念着她脸上的伤。
阿漓转身就去取,取了后放在他手心里,坐在檐下,借着灯火,宋听时给她抹着药。一日她都不觉得疼,此刻宋听时给她上药时,她方才感受到痛。
那微皱起的眉似在告诉宋听时,她疼。
宋听时细心察觉到了,俯身吹着伤口,“还疼吗?”
阿漓点头。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一日,对不起阿漓。以后再也不会了。”
阿漓拿回那药瓶,“你答应我的,不许食言。”说罢转身回了自己屋里,生怕下一刻宋听时就反悔了。
宋听时仍然坐在檐下,余光跟着那抹身影往里去,过了许久,他才转身回了自己房,他本是想这两日就跟阿漓说出去的事情,今日上山采药也是想临走时,尽他所能多帮她一些。
可今日她那可怜样,倒叫他于心不忍了。
小院里的风一夜未停,夜里宋听时没怎么睡,想的都是如何开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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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