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府上,宋听时去了书房,入夜后才处理政务,宋听时喊着人:“长风。”
外边没动静,他又唤了一声,“长风?”
许久才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长风面色略显急色:“主子唤我。”
“去哪了这是?”
“主子,刚从军中弟兄来报,和颂将军白日回府后便病了,只是……”
“只是什么?”宋听时抬起眸正看他。
“属下听着这症状与先前楚寻芷相似,既无中毒之像,也非恶疾,只是周身疼痛,如万箭穿心,大夫也束手无策,怎会如此诡异?”长风越说越觉着不对劲。
宋听时仿若猜到些什么,起身吩咐着:“你先备马,我要去一趟和颂府邸。”
长风当即应下,可走到一半,不见宋听时跟着,只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修竹院里,阿漓拿着本医书研究,丝毫未察觉及近的脚步。
宋听时强忍着火气,声音凛然:“今日在烟雨楼,和颂与你说了什么?”
阿漓只听见声,并未听清他的话,抬头时带着笑朝他看去:“阿拾回来了。”
“回答我。”宋听时后退了两步,没让她碰。
阿漓不由被他的语气震慑后退半步, “什么?”
“为何要给和颂下噬心散?她给你说了什么?”宋听时表情阴冷。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噬心散不能再用,和颂到底做了什么,你要下此狠手,是不是哪一日也要这般对我?”
他从未对阿漓说过如此重话,就连阿漓也一时半会未缓过神,怔愣着。
宋听时也不想听她的解释,伸出手,命令道:“给我,噬心散。”
阿漓垂首没动。
“给我。”此时声音里多了几分震怒,阿漓默了许久,才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瓷瓶,递了出去。
“这种东西,你若再研制,我便把你后院种的草药都烧了,院子也不必再留,可听懂了?”他这是在训阿漓呢。
阿漓呢喃着,“她欺我在先,我只是让她吃点苦头,有何不对。”
宋听时听不清也没心思等她解释,揣着药瓶出了府。
长风在门口候着,不一会就到了和颂将军府,里边下人们忙前忙后,正屋院里大夫来了两三个,还请了太医院太医也看不出所以然,宋听时进去朝太医们说到:“既然瞧不出来何缘由,就请太医先开些止疼药方煎给将军缓解疼痛,有劳诸位跑一趟了,长风。”
长风领着人去了偏厅开药,和颂府里的人有些还是宋听时从宋府拨过来的,都是从前她用得称手的。
宋听时这才看清那张被噬心散搓磨得不成人样的惨色,苍白无色的面颊,唇角干裂,额间大滴大滴汗珠滚落浸湿褥枕,眼眶充红,噬心散果然名不虚传,阿漓此举属实过分了,若不是他将那药拿走,往后指不定还得用在谁身上,看她这性子,若是楚君屹惹毛了她,她也断没有收手之意。
和颂艰难地张嘴:“阿,阿时……”
“好了,再过会儿就不痛了,你且好好休息,我不走。”宋听时掖着被角说。
“从烟雨楼回来没多久,就开始疼,殊不知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无碍。”她自顾安慰着,也是不想宋听时担心。
“嗯,”宋听时默了须臾再问,“和颂,你在烟雨楼里与阿漓可有说了什么?”
身上痉挛又在作痛,浑身筋骨仿若被蛮力抽开,痛感袭过脑后,她无力回话,只能痛苦嘶嚎。
宋听时不忍看,心被揪成一团,时间好像回到了五年前,战场上她带着宋家军不到百人军队突出敌军重围,身负重伤,长/枪/刺/破肩甲,她负伤逃回军营,躺在军床上时,宋听时就这么守着她,可她一句疼都没喊,咬着的帕子湿了一半。
如今也是如此。
翌日辰时,晨光从院墙升起,将军府洒扫声渐起,榻上的和颂面色好了许多,浑身倒是不疼了,像是做了一场痛彻心扉的梦,那痛苦折腾过后还残留着萎靡,精神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府里留了一个太医,把脉后又重新写了药方,只管安心养两三日便好。
待和颂喝完药后,宋听时才回的宋府,阿漓在修竹院等了一夜也不见宋听时回来。空青让她回屋里等,她不愿,便在庭院里睡着了。
宋听时回来时,见她趴在石桌上,本是想去将人抱回屋里睡,可转念想起她做的事情,忍了下来,径直往里间去了,待他出来时换了一件干净的常服,绿玉腰带束着窄腰,更显身形挺拔。
阿漓也正好醒了,撑了一夜的手臂此刻麻得伸不直,她摆着手下意识往院门方向望去,还是空寂。
她再而转身瞥过头,恰巧迎上台阶处站着的人。
宋听时仅仅瞥了她一眼又别过脸去,这会儿去朝上已经赶不及了,虽说长风昨夜已经告过假了。
“阿拾……”阿漓想上前,可刚跨出去一步,脚上的麻木让她站不稳,往石桌栽去,她刚想手肘撑着,可手臂也是麻的压根支撑不起自身重量,直直栽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石椅处,破了血。
宋听时这才听着动静回首瞧见时,阿漓已然倒地不起,倒不是晕了,只是她手脚无力想起也费劲。
“阿漓……”
可宋听时不知怎么回事,那强装的镇定霎时销声匿迹,慌张下阶跑过去,将人抱起就往里间去。
看着她额间止不住的血,紧张问:“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拿起帕子将血擦净又唤了空青去叫大夫来,被阿漓叫住了。
“无,无事,”阿漓坐起身,“就是在院里趴久手脚麻了一时用不上力这才摔了。”
“空青,不用叫大夫,我自己能看。”她说话时小心翼翼打量着宋听时。
又接过他手心的帕子,自己擦起来。
“和,和颂怎么样了?”她声音极其小,想问又不大敢问。
可宋听时仍然听见了,话里还有责怪之意:“你的药,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了。”
阿漓走到妆台前,隔着铜镜,血渗了半个额头,此时头还有些沉重。
“那你……”她看着铜镜里的人,背对着自己,“可有与她说是我下的噬心散才让她遭了罪的。”
“怎么?这会知道怕了?我早就同你说过不可再用,况且,暗地里下药并非光明磊落之举,怎么也是不对的,此事我给你隐了下来,是不想让人拿来做文章以此挑拨我与和颂的关系。”
宋听时转过身,直直看着妆台前的阿漓,她擦净了血迹后,又拿了一瓶药粉涂抹在伤处,上药后的痛感让她不禁后缩。
宋听时看在眼里,声音也比适才软下一些,可还是带着严肃,“你不懂朝中的暗流,我不怪你,可你得听我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阿漓上药的手顿了顿,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得由他说了算?
她眸子沉重,内心泛起酸愁,只说知道了便没再作声。
铜镜里的人在看着自己。
可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抹铜色身影逐渐逼近,阿漓下意识往旁边挪。
宋听时蹲下来,手心紧抓着她双臂,望着她,伤愁地说:“阿漓……”
见她额间的伤口绽开,又心疼地收了话仰起头往那伤处吹着气。
阿漓感受着跟前而来的清风,凉凉的,也没那么疼了,她抿着唇,忍下心中委屈,宋听时说过的话她自然记得,可当和颂那样咄咄逼人威胁她时,她忍不下,这才又用了噬心散,只为那句会杀了她。
“还疼吗?”宋听时声音很轻。
阿漓的泪霎时划过面颊,滴在他手心里。
他感受着突如其来的湿热,收回下巴,瞧见阿漓哭了。
又心疼哄道:“昨夜说的话重了,可你也不是没有错,事不过三。”
面颊的泪被温热的掌心拭去,“再不许夜里睡在外边,会着凉的。”
“噬心散也不许再研制了,这是我的底线。”他又提醒了一次。
阿漓昨夜就想好了,没有噬心散,她还能研制出别的药,用不用还得再说,可自然不会再像前两次一样只为泄愤。
防身总是要的。
“知道了。”她带着些鼻音回话。
陪阿漓用过早膳后,阿漓睡了一觉,宋听时便出了府去了和颂那。
和颂也刚醒没多久,精神好了许多。
她好似想明白了一些事,宋听时正好来了。
庭院的栀子花开得甚好,花香幽深,伴着泡好的茶香,好不惬意。
“可好些了?”宋听时坐在她身旁的位置。
廊下的风扫过桌面,吹起宋听时衣袖。
“爽利多了,”和颂打量着他,直截了当问了,“我这病得突然,又去得无影,可是跟你家阿漓有关?”
宋听时移开目光,放在茶水里,风掀起涟漪,隐隐泛着他的轮廓。
他沉声说:“是,这事也不止她一个人的错,我也有错,只是和颂,此事可否替我瞒一瞒。”
和颂清楚阿漓为何这么做,她在厢房里与她说那些话或许是过激了,阿漓便是这么给她印证,她是在警告和颂,她的药园子不是一无是处,她的命也不是她可以随意拿去,反之,和颂的命,她倒是可以当即神不知鬼不觉拿了去。
和颂默了半晌,不禁自笑一声,“她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这事我不说,也是看着你我的情分上,我与她本没有什么仇怨,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将军,不会与个小女子计较。”
“你可以放心了?”
她大抵是猜到宋听时的来意,他猜到和颂事后会猜得出来,今日来本也是为着这事的。
“让你受委屈了,算我欠你的人情。”宋听时松下一口气。
“西境那边如今怎么样了?”他言归正传,问着近况。
“今早刚传了军报,西境大朔扰了几次,没大动作,我这边过几日也要向皇帝辞行。这次回来本就是想看看你的。你的兵权没帮你夺回来,我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但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待命。”和颂看着他。
“你不是我的兵,不需要为我做什么的,阿漓的事,我很抱歉,但她本性不坏的,就是有自己的想法。”宋听时说,“西境与北境情况不同,你多照看好自己,战场上不要太急,沉稳些。”
“我还没走呢,怎么也得十日后,到时再为我践行吧。”和颂弯起笑,给他续茶。
“不过阿漓这下的什么毒?怪折磨人的。”她话锋一转,似在好奇。
宋听时无奈叹气道,“她自己研制的,噬心散,无色无味,只管叫人痛上几个时辰,不要命。”
“那当真不好受,不若你弄些来给我玩玩?”和颂玩笑说。
“就别拿我打趣了,噬心散已经被我销毁了。你既然无事,我便不叨扰了,朝中我让长风替你告了三日假,军营也让章亭舟看着,你不必操心了。”宋听时嘱咐完再离去。
和颂坐在庭院里转着茶盏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