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果么?贾映秋不是没想过,顶多被梁夫人记恨罢了,和现在有差吗?
至于梁将军?怕个啥?
这世间或许有男子不为色动,但被名动京都的水寒烟所追捧,绝不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儿,心底指不定如何高兴呢。
贾映秋笑了笑,“能有啥后果?梁将军若是收用了她,不是得谢我么?左不过是得罪梁夫人罢了,这又有什么可忌讳的呢?”
沐云开上翘的眼尾将她一瞥,不以为然道:“阿秋,水寒烟,她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贾映秋回以不屑的一盯,“怎么?难不成还有什么大后台?”她自是知晓她的恩客中不乏贵人,但那又如何呢?
若真心想护她,何不纳回家去,亦或是当外室养着,也好过这般迎来送往的接客?
沐云开垂下睫毛,不做争辩,清冷的嗓音却透着几分不容置疑,“过两日我陪你去一趟春莺阁,把这事了了……水寒烟,你碰不得。”
贾映秋啧了两声,刚想反驳几句,却听他冷不丁说起另一事,“大周国库空虚数载,如今越发难以为继,按皇上的意思,第一步则是要收紧盐矿、金矿、银矿等矿井开采权,逐步化为国有,归户部所管,以充盈国库……”
贾映秋听懂了,皇帝要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而她贾家恰就是最肥的那只。
又忆其上一世崔家等盐商的锒铛入狱,贾映秋更加确信此言不虚。
只是,上辈子贾家因为南宫琛的庇佑逃过一劫,这辈子又当如何糊弄过去呢?
贾映秋秀眉微蹙,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下巴,肃然思考着,喃喃道:“我贾家才捐了五十万两赈灾银,不知能不能躲过这一回?”
沐云开道:“贾家认捐虽乃义举,可这五十万两银子,没令得贾家伤筋动骨,反倒在皇上跟前露了富,难保未被惦记。”
贾映秋说:“皇帝才给我封赏了乡君,当不至于转头就抄我家吧?”语气是显而易见的心虚。
沐云开又道:“阿秋,如今大周官员的粮饷都青黄不接了,你觉得皇上会顾虑这些?”
“何不加征赋税?”这是历来朝廷充盈国库的办法。
沐云开摇了摇头,“当下赋税已是大周之最,若再强行加税,怕是这面上的和平也维持不住了。”
贾映秋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她低叹一声,转眸看向男人,“那你说,我贾家,如今当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藏拙,毕竟枪打出头鸟。具体而言须收敛经营规模,缩小经营范围,马场、粮食、药业、矿业这些涉及民生根本的产业能砍就砍……还有你,再别大手大脚花钱……大周第一富的虚名也是不要也罢……”
瞧他一本正经替贾家打算,方方面面思虑入微,一张脸老气横秋的,直把贾映秋给逗得呲笑出声。
她移了移凳子,靠近了些,一张小脸撑在手腕上,笑眯眯地望着他,等他交代得差不多了,这才递上一杯乌梅饮,打趣道:“真羡慕我爹,有你这样的好女婿。”
沐云开一口乌梅汤呛在喉间,俊脸咳得通红。
贾映秋素手上抬,抚上他前胸替他顺气,“我难道有说错么?你不是为了我爹,才进的户部?”
沐云开眸色一暗,捉住在她上下其手的柔荑,冷冷道:“你想多了!”
“是吗?那我不管,我说是就是……”言毕,在他额际飞快“吧唧”了两下,印下红梅二三,不及沐云开斥责,便逃也似的跑了。
“云开,谢谢你啊,不过,春莺阁我是不会去的。”
“此仇不报非君子!”
回到贾府,贾映秋没有迟疑,当夜便修书一封,暗点其中要害,让人连夜带去苏州——她怕她一个不察,她爹就牵涉进崔家扬州那盐矿。
要不说怕什么来什么呢?
贾映秋极力想同崔家撇清关系,崔玄却是上赶着讨好。
当天晚上便着人上门,送来高邮大龙虾两筐,不贵重,图的是个新鲜,人放下东西就走了,完全不予拒绝的机会。
紧接着,第二日傍晚,崔三公子本尊登门。
享用了人家的龙虾,总不好晾人家在外面吧,自然是有来有往,贾映秋以贵宾之礼迎之。
且说这崔三公子为促成两家合作,还真是下了血本,也不知哪来的门路,竟得了十匹江宁织造的云锦——贵重就贵重在江宁织造,那可是皇室特供,有钱也买不来的稀罕货。
青大落花纹两匹、重莲纹眼两匹、枣花纹三匹、紫鸾鹊纹三匹,都是活泼泼鲜嫩嫩的好颜色,作为女子,贾映秋是拿起来看了又看,险些没把持住。
“崔三公子,实不相瞒,我贾家近年都未与盐事,想来是生疏了,况我爹年事已高,这忙我恐怕帮不了你。请回吧!”
崔玄扫了眼金织银绣、璀璨夺目的云锦,复又问道:“贾小姐若不允我见一见令尊,也好让崔某死心。”
崔家在这盐矿上投入巨大,倾注了半副身家,为了这盐矿顺利开采,便是让他以身相许都使得,如何会这么容易被打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贾映秋一闺阁女子,哪敌得过这商海浮沉已久的崔三,当即败下阵来,声音有气无力,几乎是求饶道:“崔公子,贾家真的不行,你另寻高明吧。玉兰送客。”
崔三落寞地走了。
也不知为何,一想到先前那个眉飞色舞的、活生生的风流俊彦,或许没几日就要凄惨地死在牢狱,贾映秋心底莫倏然一软。
又忆起昨日里,他对自己的一番维护,贾映秋鬼使神差地提步跟上,在他古怪的盯视中,凑到他面前耳语道:“有人跟我爹说,这盐矿今年碰不得,会死人的,崔三公子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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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沐云开约定的那天,贾映秋果然硬气地没赴约,泡了个玫瑰香汤,美滋滋地上了床。
哪曾想沐云开个混蛋,竟然从地道摸了上来,吓得贾映秋一声大呼,差点惊动外头值夜的玉桂。
“你有病啊?大半夜地闯进来?合着在你眼里我就这般随便?”贾映秋紧捂胸口的被角,嗔道。
沐云开觑了她一眼,也不做声,而是慢条斯理地解下了外袍,露出灰白色的内衫。
贾映秋立时就绷不住了,“沐云开你干嘛啊?这是我的卧室,我们还未成婚。”
沐云开依旧不予理睬,掀开锦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趟了上去,闭眼道:“不是说不去春莺阁,那就歇息吧,正好,我也乏了。”
这是耍赖上了,还要不要脸了?
贾映秋气不打一处,还不敢发火,怕闹出动静来,又不能和他比谁脸皮厚,于是略一思索便妥协了。
“沐云开,算你狠,还不快起来。”
贾映秋换了套男装,两人自地道出了府,沐云开备好的马车早已候在外头。暗夜之中,马车仍驶得很快,不多时便到了杨柳巷。
沐云开打头,贾印秋殿后,两人进了春莺阁,在管事妈妈的引领下,来到了水寒烟的院子。
春莺阁乃京都名馆,水寒烟又是头牌,其住处自然是富丽典雅的。
雕梁画栋、假山连廊,绿意四周,明明是奢华的气派,却不知为何在一排排暖黄的灯笼下,衬得森然可怖。
敞大的院子一个人影也没有,灯笼在夜风轻掠下飘忽摆动,贾印秋拉着男人的袖子,走在一步之后,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忐忑。
沐云开伸出手来,往后一捞,紧攥着她的手,微微侧头,低声道:“别怕,没事。”
两人这般牵着手,直到沐云开扣了门,门由内而开,才被贾映秋挣脱开。
“姑娘,你又来了?”水寒烟扫了眼沐云开,一面招呼人入座,一面斟茶,又问:“姑娘同公子这般深夜前来,可是为何?”
贾映秋扯了扯唇角,有些难为情,“水姑娘,是这样的,上回我同你说的那笔交易,如今还没成事,对否?”
水寒烟雾眸微转,柔柔一颔首,举手投足间艳波频生。
“没成事就好!没成事就好!”贾映秋拍拍胸脯,“那,我可否取消这交易?”
“怎么?姑娘是觉着我水寒烟特别空闲,这才逗我玩吗?若是我没记错,当初可是姑娘求着我的。”
贾映秋自知理亏,连忙称是,“是我思虑不周,水姑娘看这样行不,五千两银票你留下五百作为补偿,其余的退还予我。”
“你真要退?”见贾映秋猛然点头,她又道:“也行吧,一千两,少了不行。”
呵,还讨价还价。算了,能退总是好的,“一千就一千,成交。”
水寒烟刚一离席,准备搁里头去找银子,门外猛然传来突突的敲门声。
“寒烟,贵人来了,马上到,你准备一下。”
贾映秋与男人相视一眼,拉着男人就要告退,却是被水寒烟倏然冲出来,舒展了双臂挡在门前,声音已是哀求,“你们不能从这里出去,我会没命的,求求你们,躲一躲,躲一躲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