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三人皆贴着岩壁,谁也没有出声,四周诡异的寂静,唯有前方远远传过来的昏黄色光亮。
又过了一会儿,隧道内忽然响起瓦罐摔裂的声音,同时似乎还伴随着窃窃私语,在湿冷密闭的洞穴内幽幽回绕着。
明衡嗅到一缕香浓的酒味,飘荡在空气中,还有点诱人。
谁在这么个鬼地方喝酒不成吗?
那种幽幽说话的声音骤然一停,继而响起一道铜锣敲击的锵锵声,有人用古怪的腔调唱诵着:
“叹亡人辞灵朝东方,
东方有座青莲台。
亡人殇家青莲台,
从今一去不回来。
……
何方客,何方收,
亡人已去,孤魂走。
叹亡人辞灵到南方,
南方有座赤莲台。
…… ”
古朴苍凉的调子从通道前方悠悠传来,这种悲凉旷达又有点粗犷古怪的歌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漫天黄纸、三尺坟头。
毫无疑问,这是首送灵的哀歌。
“……
未知生,焉知死,
未知生死不回来。
何方客,何方收,
亡人已去,孤魂走。
……”
唱诵的那人极富情感,一股生死别离的苍凉直入人心,若是心软者闻到不免要涕泗纵横一番。想到这里,明衡耳边甚至应景般响起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呜呜呜~”
明衡:?
猛地察觉不对,明衡转头看去,只见元策满面悲容、老泪横流,正用袖子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对上明衡的视线,元策又擤了把鼻涕。
明衡:“……”
元策抹了抹泪:“这歌太有感觉了~没控制住,让仙师见笑了,呜呜~”
明衡:“……”
陆溟:“……”
“剑仙长老,难道你们都没有感觉吗?”元策泛着泪光。
明衡微笑:“是元大人你太有感觉了。”感觉多到被超度了一样。
陆溟微妙地看了元策一眼,道:“词不错。”
元策泪光亮得惊人:“剑仙长老,知音啊,这歌调虽然一股民俗味,但用词却是雅的。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啊,太感怀了我。”
明衡指了指元策,看向陆溟:“报告剑仙长老,他声音好大。”
元策似乎已经感怀完了:“抱歉啊,我会注意的。”
陆溟目光扫过二人,眼神中有苛责的意味,扔下一句话:“你们二人,着实聒噪。”
话落,拂袖往前方走了,留下明衡和元策在原地大眼瞪着小眼,两人一时无言。
望着前方飘然离去的身影,明衡对元策哼了一声:“聒噪。”
元策:“……”
之后,三人在这哀歌声中继续摸索着前行,一直走到亮光处才发现是燃着的一盏油灯,前方依旧还有前方,不过这哀歌声倒是更加清晰了。
空气中的酒味也愈来愈浓了,明衡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该死,这酒真的好香。
“你闻到了什么?”陆溟停下脚步,脸色稍沉。
明衡眨了眨眼,不明白陆溟不太正常的神色:“酒的味道,不是吗?”
陆溟眉头皱起:“没有。”
明衡奇怪:“啊?”
元策一脸迷茫:“哪来的酒味,有酒吗?”
陆溟盯着明衡:“还有其他异样吗?”
明衡摇摇头,一脸顺其自然的从容。
陆溟:“等下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离我太远。”
明衡听了,莞尔一笑:“有剑仙长老在,我怎敢离得太远。”
再说,前有九洲第一剑,后有中土第一宗师,她明衡,曾经好歹也是剑阁第一弟子,就她们这阵容,到哪不是该横着走。
只是这酒味,虽只有她一人闻到,奇怪了点,但也无甚影响。
三人又穿过一段较为狭隘的洞穴后,一处灯火透彻的溶洞直入眼前,由天然洞穴修整而成的空间面积颇大,四周岩壁上开凿了暗洞,烛光晃晃地点满了一圈油灯。
溶洞中央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雕花石棺,一名满头癞子的老者,身穿脏污得看不出颜色的道袍,正踩在高高的石头棺椁上,跳着既荒诞又滑稽的舞蹈,唱诵着苍凉的送灵哀歌:
“叹亡人辞灵到北方,
北方有座黑莲台。
亡人殇家黑莲台,
从今一去不回来……”
石棺下方,坐着一圈低头瞑目的年轻人,他们神色庄重、衣着各异、有男有女。
明衡她们就站在洞口,不过陆溟早已在她们身旁设下隐匿气息的屏障,这一切都悄无声息,没人察觉到她们这群不速之客。
而石棺附近的地上,则是摔裂的瓦罐碎片,一些暗红粘稠的不明液体积在瓦罐碎片中。
老者神态如痴如醉,腰间栓着一副铜锣,随着音调转折,不时敲击一下。
突然,明衡的目光落在坐着的一个女子身上,她身子细微抖动着,再观她的表情,似是忍笑忍得辛苦。
女子身旁坐着的那名年轻道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谨慎地睁开一只眼睛斜看着她,然后不轻不重地用手肘推了她一下。
这时,老者重重地连续击了几道铜锣,随后盘膝坐在了石棺上。
他道:“风生则水起,星移则物换,大道通天,每一步都是险象环生,大道无形,每一步又都是万象变幻,明心见性不过笑话尔尔,道为渡人,我为求己!你们随我修行,应该谨记为师的教诲。”
“郁小鱼,你听明白了吗?”声音拔高了几分。
“弟子明白。”原先的那名年轻道人身子一僵,忐忑应道。
明衡眉头微微一皱,这些人竟然都是他的弟子,对此她打算再观察观察。
而之前那名一直在憋笑的女子却是不像这年轻道人胆怯,见仪式终于结束了,她扭了扭发酸的身子,抱怨道:“师父啊,每月都这么搞一回,我真的很不理解,这些都是给死人念的,可弟子是活的啊。”
元策小声道:“这孩子好是胆大。”
老者半阖着眼,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这些本来就是念给活人听的,李莲池,你随为师多久了?”
李莲池微微仰头,数了数手指:“四年了,师父你什么都没教我们。”
老者眸中寒光闪烁,不屑道:“渺渺仙途,谁不是井底观月,为师在寻一条捷径,一条无关资质无关修行的捷径。你们跟着我不好吗?”
李莲池撇撇嘴:“不好,我感觉师父你修的是邪道。”
老者嗤笑一声:“哈哈哈,世间就是这么残酷,只要能达到目的,剑走偏锋人行险道又算什么!”
“你骗我,我早该知道的,你郁大狗就是个江湖骗子,我要回家!”李莲池倏地站了起来,气愤道。
“不准提这个名字,小丫头你莫要得寸进尺!”老者眼中凶光展露,咬牙切齿道:“我如今可是堂堂蛮王。”
“师父,莲池她不是有心的。”先前那名怯懦的年轻道人站了起来,哆嗦着道。
蛮王表情狰狞,显然郁大狗这三个字正是他的逆鳞一般,他从高大的棺椁上跳了下来,瞬间移到了李莲池的面前,狠绝地掐上了她的脖子。
“你这个黄毛丫头都敢忤逆我。”
郁小鱼扑通跪了下来,扯着蛮王的袍角,哀求道:“大伯,求你放过莲池,小鱼只喜欢她……莲池她真的只是一时胡言罢了。”
蛮王眼中的戾气愈发浓郁:“你也知道我是你大伯,你爹死得早,我为师为父养了你这么多年,郁大狗这个名字不是你说的,还能有谁?你就是这么谈论你大伯的吗?”
看来蛮王今天是真的怒极了,其余的弟子们战战兢兢,纷纷跪伏在地上,生怕再惹恼蛮王。
“让开!我今天非杀了她不可!”他一脚踹开郁小鱼,足足踢开了三丈之远,狠狠地砸到了岩壁上。
“你杀我啊,郁大狗。”李莲池脸被掐得通红,却依旧出言不逊。
脖子上的力道猛地加重,李莲池闭上眼睛准备赴死,嘴角仍挂着一丝嘲讽。她想:当初若不是那么幼稚地自以为是就好了……
“手下留人啊,大狗老兄!”
一道笑嘻嘻的声音突然响起,蛮王手下掐着的女子瞬间不翼而飞,与此同时,明衡扶着李莲池稳稳地落在了太乙剑上。
“本来不想这么快就出场的,抱歉了这位蛮王道友。”元策摊了摊手,相比于明衡的称呼,他还是很有礼貌的。
不知何时,偌大的溶洞内已经多出了三人,陆溟站在最前面,与所谓的蛮王对峙着。
“竟然是你!”蛮王见到陆溟,眼神一紧。
陆溟站在那,眉目清冷,蛮王的震惊并没有掀起她任何情绪,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明衡收起太乙剑,携着李莲池落在了陆溟身旁,被救下的女子还在重重咳嗽着,想来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还没散去。
这姑娘生得清秀可人,若不是见识过了这名女子的果敢,还以为是哪家弱柳扶风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元策心中叹道,觉得这孩子着实让人心疼,他痛惜道:“你这孩子,太不把性命当回事了,你哥哥没有教育过你人活在世,该苟且时就得苟且吗?”
明衡扭头:“为什么是哥哥?”
元策得意道:“因为我哥哥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在我心中,很伟大。”
明衡:“……哦。”
谁知道被元策这么一说,原先还只是咳嗽的女子,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声泪俱下,哭得甚是伤心。
元策一脸不知所措:“你这孩子……先前都不哭,怎么突然就……”
明衡想了下:“许是人家的哥哥英年早逝了,而元大人你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女子听闻,哭得更大声了。
这回换明衡一脸不知所措了:“……”如果真像她说的这般,她也不应该说出来啊,明衡捂脸。
桀桀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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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