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衡随后下楼,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忽然间想起还没问陆溟要吃什么,然后又折返回来。
看见陆溟端正地干坐着,明衡不免有些好笑,站在门口问道:“长老要吃点什么吗?”
陆溟侧头:“我不吃。”
“哦。”明衡又重新下楼,想了想,要了壶店里最好的茶水。
饭菜很快就端了上来,明衡和陆溟相对坐着,只有明衡在忘我的进食,而陆溟安静地坐着,目光发散,不知在想着什么。
“长老,喝茶。”
见她坐着一动也不动,明衡忍不住提醒一句。
陆溟这才聚焦看过来,端起凉了的茶水抿了一小口,抬眼道:“可曾看过了?”
虽没所指,明衡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那日谷长松给的卷轴,后来陆溟又放在了她那儿,晚上无事,她倒是看过一眼。
“看了个大概,好像跟什么天火教有关。”明衡顺手从包袱中翻出卷轴,递了过去。
卷轴上面记载的也较为含糊,只是道某年某月,沧州盛安城,突然汇集了一大波号称为“天火教”的教徒,毕竟是天子脚下,官府立马就派人去平息。
沧州国一向尊崇儒家之术,非常排斥其他教派,刚开始本着仁德的心态,驱赶这批天火教的教徒离开盛安城,谁料这天火教徒中竟还有人会妖法,一千官兵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负责这件事的官员大为惊恐,从未见过如此怪异之事。而更怪异的是,第二日,盛安城的一段城墙上,多了一行用鲜血写成的话:天火降,神明生,诸生为熔炉,我自为刍狗。
一时之内,盛安城内人心惶惶。一天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两天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年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直到风平浪静地又过了七年,连先前负责的这件事的官员都告老还乡,就连皇帝都又换了一位了,正当人们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三个月前,这所谓的“天火教”又卷土重来,没有人知道这伙教徒是从何处来,他们周身裹在一件极大的暗红色袍子下,就连相貌都看不出来。
第一次尚且还是乔装打扮,而这一次如此堂而皇之,沧州王立即出动了大量兵马集结在盛安城下,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伙教徒竟然缓缓走了。
正当以为把这群教徒拦在城外,就能万事大吉的时候,那句“天火降,神明生,诸生为熔炉,我自为刍狗”的话又鲜血淋漓地出现在了当朝太子的宫殿中。
这次,皇室再也不能当作无事发生,当日,便给神霄宗修书一封,请求彻查此事。
至于这一千官兵是在何处消失,而所谓的妖法又是怎么样的……如此种种,就不能得知了。
“这天火教第一次出现时,是在昆仑派走丢妖物之前还是之后?”明衡问。
“之前。”陆溟答:“盛安城灵网是四年前布下的。”
明衡皱眉:“奇怪了,三个月前,那沧州太子房内的血迹又是怎么有的?难道……玉禅子的灵网失效了?”
陆溟合上卷轴:“并无。”
“或许这天火教众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写字的另有他人。况且还是太子殿中,这也不能排除此事为内政夺权的可能。”
历史上,关于皇权的争夺五花八门,其中也有不少靠迷惑人心利用教派达到目的的。
陆溟:“神霄宗的鉴定向来严格,最终能呈上神霄殿的,绝非如此简单。”
“嗯,那还有什么可能?玉禅子布阵上可算得是一绝,应该不至于漏掉什么……”明衡思索着,停顿了下,然后朝陆溟看去:“除非……不是活物?”
玉禅子所布的灵网,她是知道一点的,无非就是一个用处——避邪祟,凡是妖邪之物不幸碰触灵网,轻则掉层皮,重则脱层骨。
但由于玉禅子所钻研的灵网是基于感知妖物真元从而判定善恶的,所以,若是修道者真气外散,玉禅子依旧会有察觉。
陆溟摇头道:“虽然的确有御尸这种秘术,但若是能够做到如此,实力不在玉禅子之下,若想避开灵网,不需拘于此道。”
明衡连连点头,叹息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何种才是啊。”
“所知甚少,无可推断,还需明日查看一二。”
明衡于是又点点头,她感觉自己都快变成点头怪了。
陆溟的目光透过纤长的睫毛落在明衡脸上:“你困了。”
“啊?有吗?”明衡说着说着然后言不由衷的打了个哈欠:“好像是的,哈哈哈。”
“早些休息。”
陆溟起身走去,步至房门,回头又说道:“晚上不可打坐,你神魂尚未安稳,不可急于凝聚气海。”
明衡:“……好。”
……
“普天下锦绣乡,环海内风流地。”明衡迎着清早的日光,眯眼念着大门两侧的对联,脸上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神情。
“为何迟迟不进去?”站在她旁侧的陆溟低声问道:“你不是饿了吗?”
明衡有一丝想笑:“长老,这世间并不是所有叫酒楼的都可以随便进去的。”
陆溟侧了侧头,看了一眼牌匾:“这不是叫花月酒楼……为何?”
明衡闻言挑了下眉,眼底浮起一层笑意,然后也将目光移到了那牌匾上,轻嗅着空气中隐约的脂粉味,笑道:“一探便知。”
于是,明衡抬脚迈了进去,甫一入门,耳边丝竹管笙就骤然清晰起来,酒楼内部装饰华丽,彩带飘飘,一位满脸堆笑的妇女就迎了上来。
“哟~,二位姑娘来的正是时候,本店的花月宴即将开始,恰好还有两个席位,来来来,请上二楼。”说着,就热切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客人。
明衡轻轻一避,躲开这过分热情的妇人:“抱歉,我不轻易和人牵手的。”
妇人尴尬地收回手,脸上依旧热情似火:“奴家瞧着姑娘口音是外地人吧,这可就来对地方了。”
明衡:“哦,咋说?”
“世人常言自古风景,唯有花与月最是赏人心,咱家这花月酒楼取春花秋月之景,此刻恰逢春时,当摆春花,赏美人才好。”
妇人神色微微一变,扬了扬手帕,突然用极低地声音说道:“二位贵客请上二楼,主人有请。”
陆溟自然也听到了,朝明衡看了一眼,明衡也看了回去,对方仍然从头到脚一身黑色,端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
这花月酒楼,明衡原先以为是风月场地,便打算带着某个不通世事的长老进来长点教训,没想到逐渐变得莫名其妙起来了。
不过,她喜欢。
“劳烦带路。”明衡微笑道。
“请。”
二人由着妇人在前面领路,陆溟也不说也不问,跟在明衡后面。
走上二楼,便见一张张席位绕着楼下圆台分布,一个个锦衣华服打扮的男子女子们,或嬉闹或调笑。
从未见过如此轻浮场面的陆溟,神色显得更加冷淡了。
走过这些人群,来到一处带着纱帘的门前,透过纱帘,不难瞧见里面还有一道门。
这位妇人此时表情不复谈笑,她掀开纱帘,走进去叩了三下。随后恭敬地退出来,朝二人鞠了一躬:“请。”
明衡撩开纱帘,先一步走到紧闭的门前,道:“何人装神弄鬼?”
话落,门自己开了,明衡谨慎地走了进去,陆溟看了看站在旁边不再说话的妇人,也走了进去。
这是间布置雅致的屋子,屋内还燃着香,四处扫去,却是没人。
但明衡知道,此屋的的确确藏着一个人,她感受得到。
明衡勾嘴一笑:“我知道你在哪,我不拆穿你,是因为我高尚的修养不允许我这么做,而你不出来,是因为被我拆穿了无地自容羞愧欲死吗?”
突然,屋内响起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转瞬即逝。
见这人没被唬出来,明衡也不着急,她干脆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偏头却看见陆溟默默地盯着香炉旁的空气,指尖已然凝起白光。
“慢着。”
还没带陆溟出手,一道人影骤然出现在了眼前。
这人挽着一柄拂尘,眉目英气,眼神明亮,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明衡脸上,声音有点沉:“我是独孤无双。”
明衡正值年少那时,少年人的热血在少女们中也是不缺的,那时她与一众孩子们扮演教派争斗。
“我乃日月教主独孤无敌,秀儿,你当我的大护法!”
“行吧,但下次就论到我当教主了,嗯……我也要一个霸气的名字,那就叫独孤无双吧。”
……
明衡有点愣神,看着和记忆中还是有些像的轮廓,她顿了片刻,笑道:“我的大护法,好久没见了。”
上官宝器的拂尘都快拿不住了,她眼里隐隐有一丝水光:“阿衡,已经三百四十一年,我们已经三百四十一年未曾见过了。”
从总角欢笑到青葱年华,从年少青涩到各奔前路,前路太远了,相见已是故人。
明衡依旧笑了笑:“秀儿,你记性真好,不像我,从来不记这些的。”
上官宝器自幼和她一起长大,在某个年岁嫌弃自己的名字难听要死,曾一致要求改名为上官秀儿,后来明衡不时就拿出来玩笑一二。
上官宝器:“……”谢谢你还记得嘞。
明衡转身向陆溟介绍道:“这是我大表姐。”
陆溟:“……”
明衡苦笑不得:“这真是我大表姐。”看来之前这长老被她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句大表嫂造成的阴影还未消散。
虽然她与上官宝器并非有血缘关系,但从名义上来看,的确是她大表姐无疑。
见上官宝器也没有反驳,陆溟淡淡地扫了明衡一眼,暂时相信了她的话。